當323號車再次駛入思隴營地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這裏的景象已經和一星期前從這裏出發時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炮兵的陣位比之前變得更加分散，且增加了很多的防空偽裝設施，營地外圍還有不少暴露在外的木製重炮，從旁邊經過的時候可以看出製作極為粗糙，近距離一眼就能辨明真偽，但對於吸引日軍飛機攻擊來說，這些醜家夥卻有著不錯的效果。

    不僅如此，營地的南麵還部署了幾門高射炮，雖然數量不多，但對於第五軍來說，這也算是把家底都亮出來了。畢竟思隴距離昆侖關還有十公裏的距離，第五軍現在又是全麵進攻態勢，思隴營地這邊所能麵臨的威脅，唯有日軍的飛機了。

    盡管營地的防禦進行了加強，但整個營地卻比之前混亂和喧囂的多，因為本次作戰中不僅投入數倍於日軍的重兵，且不論是第200師、榮一師還是新編22師，都屬精銳，而且還輔以了戰車兵團、炮兵第14團和幾乎全國的空軍助戰，無論是桂林行營還是重慶，都對此戰有種勝券在握的優越心理。

    因此，思隴這個前線營地的物資準備雖然不可謂不充沛，但更側重於彈藥和糧食的儲備，醫療和運輸方麵卻並未留有冗餘。結果戰事一開，第五軍各師雖然作戰爭先恐後，格外神勇，但傷亡卻也非常驚人，除了441高地因為日軍的毒氣攻擊造成幾乎整營的士兵全部喪失戰鬥力外，其他每一座高地、每一個山頭甚至每一個路口的戰鬥，都有無數的將士犧牲或受傷。

    打到現在，擔任正麵主攻的榮一師和第200師這兩個步兵師已經沒有一個完整編製的連隊了。

    325號車所過之處，到處都是被臨時安置的輕傷員，一般的槍傷或被炮彈碎片，隻要不是需要截肢或威脅到性命，基本上都隻能在露天環境接受醫務兵的處置，到底能不能見到軍醫？什麽時候或是否會被後送，都是未知數。

    但即使如此，這些傷兵的臉上卻大都看不到痛苦或抱怨，相反很多人的表情都很輕鬆，三兩個聚在一起嘮嘮家常或是獨自抽煙望天發呆，可能是劫後餘生的緣故吧，大家都很感恩老天爺沒有收了自己，更珍惜眼下這寧靜的時光。

    323號車發出轟隆隆的噪聲開到一處被臨時征用作為野戰醫院的院子外麵，引來無數關注和好奇的目光。

    一名軍醫帶著一名護士和幾個幫工的輕傷員從院子裏跑了出來，軍醫一揮手，護士上前依次檢查了一下323號車上爬下來的這些缺胳膊少腿的傷員，然後輕傷員幫工紛紛上前攙扶著他們進了院子。

    “吳車長，謝了。”斷腿的少尉回頭衝吳大龍說。

    “客氣了，好好活！”吳大龍笑著說。

    “你們也是，別輕易死掉！”少尉衝吳大龍隨意的敬了個禮，在兩名輕傷兵一左一右的攙扶下，走進了院子。

    吳大龍衝著他的背影回了個禮。

    “哎，你們這坦克往哪兒開？”軍醫問吳大龍。

    “嗯……你知道戰車一營的營部在哪兒麽？”吳大龍想了想反問。

    “戰車一營？哦，那離火車站不遠，我這還有個重傷員，麻煩你們幫我順道送到火車站去吧。”

    “重傷員不送醫院？送火車站？”吳大龍不解的問。

    “咳，這小夥子身份特殊，空軍的飛行員，送來的時候全身燒傷，估計撐不了兩天了，他的家人正往桂林趕，我們收到了空軍那邊的請求，給他在後送傷員的火車上專門安排了位置，爭取能送過去見最後一麵。”軍醫平靜的說道。

    吳大龍痛快的答到：“行，抬出來吧。”

    隻見軍醫也沒有什麽動作，身後很快就有四個傷兵抬著一個幾乎全身都纏著繃帶的傷員走了出來，看來軍醫也根本考慮過吳大龍他們是否同意，就早已讓人去安排了。

    四個人想把擔架舉到將近兩米的坦克後部車體平麵上有些吃力，吳大龍和萬金油都跳下車來，順子見狀也爬出駕駛艙走過來幫忙。

    當吳大龍的手扶上擔架的一瞬間，那個臉上也纏著繃帶的傷員輕輕的抬起手碰了碰他，吳大龍一愣，低頭看著這個已經完全看不到臉的傷員看了又看。

    “吳……大……龍……”傷員用非常虛弱的聲音慢慢的說出了他的名字。

    “你認識我？”吳大龍一愣，感到頭皮有些發麻。

    傷員的手一根手指輕輕指向323號車側麵的“片甲不留”四個大字，又慢慢的攥起拳頭豎了一下大拇指。

    吳大龍的思緒一下子就回到了當初他和丁曄送被擊落的高亮來到東安縣火車站台時的情形：

    ……

    “謝謝你救了我們。”

    “謝謝你們來救我。”高亮和丁曄幾乎同時說出感謝對方的這句話。

    兩人相視而笑，握了握手。

    吳大龍站在旁邊，衝著高點點頭致意，高亮也很隨意的對他點了點頭。

    “鬼子的飛機是挺煩人的，你再多打幾架下來。”吳大龍說。

    “嗯，你也是，殺他個片甲不留。”高亮笑著對吳大龍說。

    “這個詞我喜歡，片甲不留！哈哈哈！”

    ……

    吳大龍怔怔的盯著眼前這個時日不多的重度燒傷的飛行員，不敢相信的慢慢問道：

    “你是……高亮？”

    對方非常吃力的做了個很輕微的點頭動作。

    “你們認識？”軍醫有些驚訝的問道。

    吳大龍強忍著心中的悲痛，生生把眼眶中的淚水憋了回去，強擠出一絲笑容，對軍醫說：

    “認識，老朋友了！”

    “抱歉，我事先沒想到，要不我安排別的車送他？”雖然戰場上好兄弟的生離死別每天都在上演，但這種老友重逢的方式，確實有點殘酷，因此軍醫感到自己造成了這番場麵有些愧疚。

    “不，我們送他，這是我們的榮幸。”吳大龍堅決的說。

    “兄弟，你好好休息，咱們真是有緣，這次還是我們送你去火車站。”吳大龍轉過身，低下頭對高亮說。

    高亮眨了眨眼，眼角微微翹起一些，這是他努力微笑所能做出來的最明顯的表情。

    幾個人小心翼翼的把高亮的擔架抬上323號車的後部平台上，順子和萬金油把車裏的衣物、行軍包等所有能墊在擔架下麵的東西都找了出來，盡量給他的擔架墊平墊軟固定好。

    順子回到駕駛艙，再次發動了坦克，萬金油鑽進了炮塔裏，而吳大龍則幹脆就坐在了擔架的旁邊。

    “萬金油，讓順子開穩點，別顛到高中尉。”

    “是。”

    順子小心的踩離合掛擋，比當年剛學開坦克時還小心謹慎，323號車緩緩啟動，從野戰醫院的門前開出，往火車站駛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