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深闈之中論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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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家大院,門庭深遠。近些年來,因為天下大亂,呂家便深居淺出,近乎過著隱世的生活,平時裏,最多到亥時,宅子裏便會全部熄燈,而今天已經到亥時了,宅子裏亥時有一做正堂燈火通明。

    正堂中,坐著十五人,具皆是家族骨幹,年紀都有些大,唯有一二十餘歲的年輕人坐於末席。

    他們所討論的,便是這五日來關於呂家名望暴增的事情。

    他們知道,自己什麽都沒有做,可是,就在這短短五日,自家的名望簡直到了如日中天的程度,平日裏偶爾出門,所有人隻要聽說他們是呂家的,無不畢恭畢敬,那神情絕對是發自肺腑,簡直將當他當作再生父母對待。

    對這樣的轉變,他們起初時驚愕的,繼而便生出了狂喜,但他們很快的便查探出,這是那些百姓們弄錯了,縣令詔文上的賢士並不是他們呂家。

    作為讀書人,他們還是很注重廉恥的,不想做這種貪功的事情。

    於是乎,他們向百姓們解釋,可換來的確實百姓們對他們更加的尊敬,都說他們是真正的賢士,說他們心心念念為百興著想,卻不想要絲毫的回報。

    這樣一來,他們真的不好意思了,總不能真的什麽都不做,平白便受了這個功德吧,於是乎,他們開了今晚的這個會,主旨便是討論要不要真的出些糧食。

    討論結果很快便出來了,全部讚同出些糧食幫助百姓,那麽問題便又出來了,那就是拿出多少糧食合適呢?

    有人多拿出個幾千石聊表心意就夠了,有人說怎麽也得拿出個萬石,最多的一個,提議說拿出五萬石。

    呂家的家主已經年紀古稀,名曰呂祿,他看著這些舉棋不定的家族骨幹,失望的歎了口氣,卻把期待的目光看向了坐於末席的那個年輕人身上。

    這年輕人名叫呂春,自文封,長的身高七尺,麵如冠玉,目若朗星。

    呂祿抬手讓眾人停止了爭論,然後看向一直靜坐,一語不發的呂春,問道:“文鋒,你認為多少合適?”

    聞言,呂春站起身,向老者施禮,隨後,苦澀的一笑,道:“孫兒以為,我呂家的這點糧食,遠遠不夠。”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一人起身怒斥曰:“休得胡言,你莫非想將我呂家這十數萬石全捐出去不成。”

    呂祿喝道:“坐下,聽文封說完。”

    呂春雖被人嗬斥,卻也不惱,不急不緩的說道:“這幾日,孫兒一直有一個疑惑,那就是,縣寺明知道那賢士不是我們呂家,可為何從不出演解釋呢?要知道,我們呂家自己解釋沒有人相信,但若是縣寺出麵,肯定是能給出個明確的交代的。可問題是,縣寺聽之任之,不曾發過隻言片語,這是為何?”

    聞言,堂上諸人有些醒悟,而呂祿卻問道:“你說說為何?”

    呂春道:“隻有一個解釋,那就是根本就沒有那個賢士,那個賢士是縣寺杜撰出來的。”

    呂祿問:“縣寺為什麽這麽做呢?”

    呂春答:“他們想釣魚,以縣寺的那點米糧,釣我呂家十數萬石糧食。”

    呂祿又問:“可有解?”

    呂春苦笑著搖了搖頭,道:“無解。”

    話說到這裏,諸人要是還不明白,那麽便不配坐在這裏了,一人怒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等便不拿出半點米糧,看那縣令能耐我何?”

    呂祿怒斥:“你個蠢材,難道還看不出來,我呂家已經被人家逼到了絕境,若不從他,人家什麽都不用做,隻需輕飄飄的一句話,便可將我呂家的名望付之一炬,到那時,我呂家如何自足?”

    諸人大驚,具皆覺得呂祿有些誇大其詞了,而呂春卻點了點頭,道:“不錯,縣寺隻需要說,那賢士難以為繼,無奈終止,到那時,沒人會去找縣寺的麻煩,而是會衝進我呂家大門。”

    一人怒聲道:“他們敢?他們憑什麽這麽做?”

    呂春答:“因為百姓們已經認定那賢士就是我們呂家,而且具皆認為在給我們呂家打工,更重要的是,他們已經付出了勞動,若到時拿不到報酬,百姓們怎麽可能善罷甘休。”

    這話一說,滿堂具皆無言,良久,一人道:“我們到鄉下避禍吧?”

    呂春搖頭,道:“如今的呂家,一舉一動都在百姓的眼皮子底下,我們的人可以走,但錢糧怎麽運出城去,就算運出去了,不還是要背個言而無信的罵名嗎?”

    又一人怒聲說:“那縣令太過放肆,莫非是欺我呂家無人嗎?依我看,不必多言,直接上報相國,製他個故弄玄虛,殘害忠良之罪,逼他出麵解釋,此時必可迎刃而解。”

    聞言,呂春大驚,急聲道:“三叔,此事萬萬不可。”

    那三叔問:“為何不可,我女兒在董相國哪裏很是受寵,憑相國的權勢,弄倒這個小小的縣令還不是易如反掌。”

    呂春搖頭,隻是道:“難道三叔忘了年前的何進之禍嗎?當年,大將軍何進權勢通天,我呂家送了個女兒給他做妾,並對他多方扶持,可結果呢,何進身死,我呂家也差點累及自身,花費了家族大半的錢財方才幸免於難。這件事,難道三叔忘了嗎?難道我們不應該引以為戒嗎?”

    那三叔道:“何進屠戶出身,無甚遠見卓識,豈能與董卓賢婿相提並論。”

    呂春說:“何進沒有遠見,優柔寡斷是不假,可那董卓呢,以小侄看,他完全就是在找死,小侄幾乎可以斷定,那董卓,三年內必死無疑,甚至會禍及九族,我們應該及早的跟他劃清界限,怎敢主動的往上靠啊。那縣令之禍,充其量隻是損失些錢糧,可那董卓之禍,很可能會將我呂家帶入萬丈深淵啊。”

    聞言,滿堂皆驚,數人憤而起身,想要訓斥呂春危言聳聽,卻不料呂祿猛的一聲大喝,道:“夠了,一群廢物,目光短淺的蠢材,有何麵目誇誇其談,都給我坐下,聽文封繼續說。”

    家主發怒,諸人頓時噤若寒蟬,隻能無奈的坐下,聽呂春繼續說下去。

    呂春接著說:“我呂家曆代經商,之所以能夠曆經滄桑而巍然不動,借的便是與諸豪強暗通款曲,這本是應有之意。但那是在太平年間,而在這亂世,我等本應深藏功名,避世隱居,憑我呂家的根底,足以堅持上百年,隻待海內昌平,複出便是。這話,數年前我就說過,可諸位叔伯不聽,結果呢,先是有何進之禍,那董卓之禍也已經是近在眼前,諸位叔伯還不自醒嗎?”

    呂祿說:“你且說說,為何說董卓之禍近在眼前?”

    呂春答道:“董卓自比伊尹、霍光,廢舊立新,為天下所不齒,此其一禍矣;董卓蠢如豬玀,竟妄想用鑄小錢之法解民生疾苦,此其二禍矣;董卓殘暴不仁,妄以重刑而治天下,此其三禍矣;董卓治軍不嚴,賞罰不明,此其四禍矣;董卓任人唯親,難聽忠言,此其五禍矣;董卓無謀無略,於關東數敗而不知恥,此其六禍矣;董卓四麵受敵,已成天下共誅之中賊,此其七禍矣。有此七禍,董卓焉能不死。”

    這番話,直把堂上諸人驚的麵無血色,身體瑟瑟發抖,一人惶恐的問:“那董卓死後,我呂家會怎麽樣?”

    呂春答:“無非是像何進之禍時,散盡家財,以求保命罷了,成與不成,全看天意。但是現在,我等或許有一線生機。”

    呂祿問:“生機何在?”

    呂春答:“或許便在那縣令身上。”

    一說起這縣令,諸人恍然驚醒,今晚這議會的主題是那縣令,可不知覺間,竟論到了呂家的生死存亡,這一上一下間,諸人已經徹底的沒有注意,隻得問向呂春,道:“那縣令的詔文《招聘啟事》我去看了,這幾日反複思索,得出了一個結論,這位新來的縣令,恐非凡人啊。”

    呂祿說:“哦?莫非那篇詔文中還有什麽玄機不成?”

    呂春點了點頭,道:“以我看,那縣令發布這篇詔文最起碼有幾個目的。其一,解百姓暫時之疾苦;其二,大力治理藍線境內的田畝水利;其三,聚集藍田縣境內人氣,使得藍田縣境內的人口不再流失,並且快速的增加;其四,使得藍田縣內的民心匯聚,抱成一團;其五,儲備各種資源,以備後用。這五點現在看起來一點作用都沒有,但若是真的撐到了來年秋收,那就了不得了。”

    一人急問:“如何了不得?”

    呂春答:“小侄隻說一點,若是真的撐過了今明兩年,那縣令可以頃刻之間召集到起碼數萬兵勇,且這數萬兵勇全是受過他恩惠的子弟兵,這樣的軍隊,其戰力有多強就不需要小侄多說了吧。”

    聞言,諸人細細一想,頓時倒吸了口冷氣,可不是嗎,到那時,這縣令了不得啊,幾乎是瞬間齊身於當世豪強之列。

    一人問:“他能撐過今明兩年嗎?”

    呂春凝重的說:“隻憑他自己,絕無可能,他也深知這一點,所以,他要把我呂家拉下水,而有了我呂家的相助,或許真有可能。”

    呂祿問:“你的意思是,幫他?竭盡所能的幫他?”

    呂春點點頭,複又搖了搖頭,片刻後道:“幫與不幫,怎麽幫?待我寫封書信送去縣寺,看看那縣令的反應吧。”(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