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除夕之後，殷恕的身體就一天不如一天。到最後他已經完全吃不下去飯，隻能靠一些營養液來維持生命。

    喬明月寸步不離地守在殷恕的身邊，哪裏都不肯去。而殷恕似乎對她也格外的依戀，隻要他從昏迷中醒來，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喬明月。

    不知是因為壞了寶寶變得格外敏感的緣故，還是因為殷恕的即將離世讓我心生感觸的緣故，這些日子我一直睡不好覺，每每午夜夢回時，總是被噩夢驚醒！

    裴天琛對我的情況格外的憂心，他費盡心思的開導我，在我噩夢時總是陪伴在我身邊，用他磁性而惑人的聲音在我耳畔溫言細語，給我以熨帖的慰藉。

    都說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

    裴天琛用他的實際行動，一點一點地安撫著我的情緒，消除了我心底的不安。

    不僅如此，他還要照顧家裏的所有人，還要準備殷恕的後事，還要忙著處理公司的公事。

    眼見著他在短短的十幾日之內，憔悴了不少。我心裏分外的心疼。

    然而我根本沒時間去補償裴天琛，因為殷恕那邊的情況已經越來越不好了。臨近元宵的時候，他已經長時間的陷入昏迷之中，整個人就像一碰就化的雪人，仿佛隨時隨地都會離開我們。

    喬明月再也顧不得掩飾自己的情緒，整個人都哭成了一個淚人兒，眼睛更是隨時紅腫得像是桃子一樣。

    看到喬明月這種痛不欲生的模樣，我心裏無比的擔心！於是我悄悄地給畢海清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了他殷恕的近況。

    電話裏畢海清並沒有多說什麽，他告訴我他在國外出差，叮囑我千萬要照顧好喬明月。

    元宵節那天，鄴城舉辦了一個冰雕節。主辦會場萬人空巷，到處都是從全國各地趕來看冰雕展覽的遊客。

    而我們幾人卻足不出戶，寸步不離地守護著殷恕。

    殷恕的主治醫生告訴我們，他可能就是這兩天就會離開我們。

    時近中午的時候，殷恕終於從昏迷中醒了過來。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的緣故，殷恕的精神狀態顯得特別的好，他還頗有滋味的喝了一碗裴天琛慢火熬製的鬆茸火腿老雞湯。

    喝完雞湯之後，殷恕把喬明月單獨留了下來。兩個人關在房間裏說了好久的悄悄話。

    也不知道殷恕到底對喬明月說了些什麽，總之喬明月出來的時候居然振作了精神。

    雖然我看得出，喬明月也不過是強顏歡笑而已。但她能夠從前幾天那種生無可戀的狀態之中走出來，我心裏已經很是安慰了。

    我知道這些應該都是殷恕的功勞，所以心裏暗暗地感激著他。沒想到喬明月卻徑直走到我的跟前，說道，

    “顧歡顏，殷恕他叫你進去。”

    說罷，喬明月又將目光投向了我身旁的裴天琛，“裴少，能麻煩你幫我買一箱煙花回來嗎？殷恕他說今天晚上是元宵節，他想和我一起放煙花。”

    裴天琛二話不說地轉身離開了，我卻站在殷恕的房門口，遲遲不敢推開那扇門。

    我知道，接下來這番談話，應該就是殷恕的臨別遺言了。

    我覺得心裏像是壓了一塊千斤巨石，沉甸甸的，堵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沒有辦法保證自己在麵對殷恕時情緒不會失控，可是我又沒有辦法逃避這個沉重的話題。所以我終究還是深吸了一口氣，推門而入。

    殷恕正躺在床上闔眸假寐，冬日的陽光透過幹淨得纖塵不染的玻璃窗楊洋洋灑灑地照射進來，淡淡的灑在他的臉上。將他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氤氳出一層淡淡的光圈。

    床上的男人看起來溫和無害，若非回憶還深刻的刻在腦海裏，我怎麽也想象不出來這個的男人曾經那樣飛揚跋扈、玩世不恭過。

    “歡顏姐。”聽見腳步聲，殷恕緩緩地睜開眼眸，衝我微微一笑。“我要走了呢，歡顏姐。喬明月就拜托給你了！”

    殷恕的第一句話，就直戳我心髒最脆弱的地方。盡管進來之前，我曾無數次地告誡過自己，一定要穩住情緒，最後留給殷恕一個歡快的笑顏。

    然而此時此刻，滾燙的眼淚依舊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簌簌滑落。

    “別哭啊歡顏姐，你要相信，就算我人離開了你們。可是我依然會在天上看著你們的！”

    殷恕抬了抬手，在半空做了一個擦拭淚水的動作。做到一半時，卻終究因為沒有力氣，而頹然地垂下了自己的手。

    “更何況，你該知道，到了我這種地步。死亡對我來說反而是解脫，不是痛苦了！所以歡顏姐，你不應該感到難過，你應該為我感到高興才對！”

    “嗯，我不哭。”我一把擦幹臉頰的淚痕，衝殷恕綻出一抹絢爛的微笑。垂眸的瞬間，眼淚又再度洶湧而出，

    “殷恕，你放心的把喬明月交給我吧。這輩子隻要有我一口飯吃，我就絕不會餓到喬明月。我會當她是我親妹妹一樣的照顧的！”

    “有你在，我沒有什麽不放心的！”殷恕笑了笑，眼神有些恍惚，有些迷離。

    “隻是歡顏姐，欠你的就隻能下輩子再變牛變馬地還給你了。你說，我還能有下輩子嗎？”

    我其實從來都不相信什麽下輩子，更不相信什麽生死輪回。

    在我的信念中，人就隻有這麽短短的幾十年時光。死了就灰飛煙滅、一了百了。

    所以我堅定地認為，我們應該踏踏實實地過好當下的每一天。而不應該將希望寄托在來生！

    可是此時此刻，看著殷恕那飽含希冀的眼神，我怎麽忍心撕碎他心中最後一點希望和夢想！

    所以我毫不猶豫地點頭答道，“當然有下輩子！殷恕，這輩子你欠我的，下輩子我可是要連本帶利的收回來的喲。”

    “好，隨便你加多少利息我都認了。”殷恕笑了笑，眼底有黯然的光芒快速的一閃而過，

    “如果真有下輩子，我一定不要投身在豪門。我寧可我生在一個平凡的家庭，有一對平平凡凡卻一心一意疼我愛我的父母。”

    “會的。”我用力的咬了咬唇，哽咽著說道，“老天一定會聽到你的心聲的。”

    殷恕吃力的扯了扯嘴唇，沒有再繼續說話。也不知道他是累了，還是不相信我說的話。

    我以為他要休息了，正準備悄悄離開。誰知殷恕又再度睜開眼眸，用近乎囈語的聲音問道，

    “歡顏姐，你最近......有我哥的消息嗎？”

    我沒想到殷恕竟然會在這個時候提及殷楚！

    自他和我們重逢以後，他決口不提殷家的任何人。我知道殷家人是殷恕身上一道至死也無法愈合的傷口，我以為他今生今世都不會再觸碰這道傷口，卻想到他竟然會彌留之際突然提及了殷楚。

    我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搖頭說道，“沒有。自從他離開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和他聯係過了！”

    殷恕清亮的眼眸裏閃過一道奇異的光芒，說不清是失望還是如釋重負。

    他又沉默了片刻，才繼續開口說道，“歡顏姐，如果你還有機會見到我哥。麻煩你替我轉告他一聲，就說我對不起他！”

    有那麽一瞬間，我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殷恕會向殷楚說對不起？

    殷恕這是病糊塗了吧？

    見我滿眼疑惑，殷恕揚唇笑了笑，道，“歡顏姐你知道嗎？從前我很討厭很討厭我哥，我一直覺得，是因為他的存在，才會剝奪了父......那個人對我的愛。是因為他太過優秀，才會掩蓋了我的光輝。可是後來我才明白，整個殷家，對我最好的人反而是我哥！歡顏姐你知道嗎？我給喬明月的那五百萬，是我哥走之前留給我的......”

    “傻瓜，你哥他不會和你計較的。”我輕輕地揉了揉殷恕的腦袋，哽咽著笑道，“我想，在他心裏他一直沒有把你當成外人。”

    “真的嗎？”殷恕仿佛十分疲憊了一般，他緩緩地闔上眸子，聲音輕得像是呢喃一般，“可是我哥從前一直都沒有給過我好臉色看呢，我一度以為他很討厭我的！”

    我點頭歎息道，“那是因為他真的把你當成弟弟，才會對你怒其不爭啊！如果他把你當外人，他才不會管你有沒有出息呢！”

    “看樣子，真的是我錯怪我哥了。歡顏姐，你記得替我轉告我哥，如果有下輩子我還做他的弟弟。還有喬明月，如果有下輩子，請她一定等著我。我一定會找到她，娶她做我的老婆！”

    殷恕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空靈，“歡顏姐，我累了。我想睡一覺。晚上你一定記得叫我放煙花哦。”

    說完，殷恕就閉上眼沉沉睡去。看著他熟睡的容顏，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我忍不住輕聲呢喃道，

    “殷恕，就算殷楚下半輩子不肯認你做弟弟也沒關係。歡顏姐一定會認你做我弟弟的！”

    病床上，殷恕也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我的話。還是他做了一個甜甜的美夢？那一瞬間，我竟然看到他微微上揚了唇角，綻出一抹溫和無害的笑容......（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