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番外三:晁湛篇【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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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夫婦回到家時,楚王府還是他們離開時的模樣。
楚王妃望著王府裏的一草一木,恍惚間突然覺著這一切都沒有變,她還是當年那個操心自己夫君與兒子的婦人。然,當她瞧著疾步來攙扶她的丫鬟的陌生臉龐時,她心底猛地一顫,是了,怎麽會沒有變呢?明明一切都變了。
身旁的楚王環顧四周,良久,提起腳步,歎息一聲,往前去了。楚王妃與晁湛對視一眼,晁湛眼神擔憂,楚王妃朝他微微一笑,“無礙,你爹隻是觸景生情罷了,你去忙吧。”
晁湛很忙,他有很多事要做。晁灼一接到他回來的消息,就命人來請他進宮。晁湛自然明白他的用意。楚王夫婦被救走,晁灼唯一一個能威脅他的籌碼就沒了,他恐晁湛毀約,不將皇位讓給他,這才急急派人請晁湛進宮償。
他急,晁湛可不急。晁湛回楚王妃一笑,“我也沒什麽事,這幾日就在家陪著您。”楚王妃聽聞,瞧他不慌不急胸有成竹的模樣,心底對他的最後一點擔心都沒了,兒子大了,能自己做主了,她便不再多說什麽,唇畔眼角均是笑意,“都聽你的。”
接下來,晁湛在王府陪著楚王夫婦過了兩天平靜的日子,這兩天裏,他陪著楚王夫婦吃飯,聊天,賞花……一家人做著最普通的事。楚王妃臉上的笑容增多,就連楚王有時都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些歡樂似乎要把曾經發生在這裏的悲傷事都撫平一般。
有天夜間,楚王夫婦在房裏閑話,說了許多。楚王憶起當年自己娶楚王妃的盛況,如今再說起來亦是驕傲滿滿,楚王妃雙目含笑地望著他,兩人應當是歡喜的,可楚王笑著笑著就笑出淚。
“我到底……對不起晁家的列祖列宗……”楚王低聲嗚咽,大抵上是覺著自己哭成這樣,在自己妻子麵前沒麵子,他垂著的頭始終低著,不好意思抬起來。
楚王妃曉得他是想起了之前京城被破,皇族被滅的場景,良久,她也沒說出來什麽。在如此深重的悲傷麵前,她說什麽都無濟於事,她唯有俯過身去,輕輕擁住楚王,柔聲安撫,“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
過了許久,房裏低低的啜泣聲才消失。門外,停駐良久的晁湛揚起的手還是落了下來,他轉身提步,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第二日早晨,晁灼又派人來請,晁湛打發來人回宮後,就陪楚王夫婦去吃飯。
飯畢,楚王妃說要去城外看看,如今正值春日,天氣和煦,晴空萬裏,這天氣很適合外出遊玩。晁湛便應了下來,喚來下人去準備馬車。一個時辰後,一家人坐上了出城的馬車。
晁湛原本是要騎馬的,卻被楚王妃阻止了,“你還是陪著我們坐馬車吧。”她一出口,晁湛就答應了。此時三人坐在馬車裏,不免要說些話,楚王妃就講起了晁湛小時的事情。
晁湛小時很討人喜歡,楚王妃抱著他都舍不得鬆手,就連楚王這個糙漢子都喜歡得不行,他經常帶著晁湛進宮,在皇族麵前炫耀一番,說他兒子長大肯定像他,特別帥!
一次兩次還好,次數一多,皇族中就有人受不了了。麵對他三番五次曬兒子的情況,皇族中有人被他煩得不行,行,知道你兒子帥了!住嘴吧!可楚王尤不自知,所幸楚王妃還有點理智,立馬阻止了他這拉仇恨的行為!
如今,楚王妃再說起事都止不住笑,楚王有點不好意思,摸摸頭,轉頭怒斥抿唇笑的晁湛,“忘了,都忘了這事!”瞧他惱了,楚王妃與晁湛對視一眼,忍下笑意,連連點頭。
到了郊外,三人觀觀景,說說話,吃吃飯,一天很快就這麽過去了。晚間回到王府,正趕上吃晚飯。飯畢,楚王將晁湛喚到了書房。楚王妃坐在椅子上,猶豫良久,終究沒吭聲,將所有事都交付給了這房裏的兩個男人。
晁湛瞧父母一臉嚴肅的表情,心底也明白是什麽事,他撩起袍角就跪了下來。似是料到了他這一舉動,楚王絲毫都不吃驚妃,反而帶了點怒氣問,“我還未說話,你這是作何?”
“爹娘所說,兒子都一清二楚。兒子不可能放棄她。”這個她,顯然是指薑薇。晁湛話音一落,楚王妃眼中最後一抹希望徹底被碾碎了,她長長呼了口氣,緩了一下,攔住了怒目而視的楚王,“當真?”
晁湛昂頭:“當真。”
一瞬間,楚王妃眼中帶了淚,“絕不後悔?”
晁湛堅定道:“絕不。”
過了一會兒,楚王妃抬袖,抹掉將要掉出眼眶的眼淚,別過頭,瞧了一眼楚王,“你們說吧。”隻見,她緩緩起身,邁開步子時可能是沒注意,身子一歪,差點撞到椅子上。
“小心!”
“小心!”
楚王與晁湛異口同聲,楚王大步靠近伸出了手,晁湛亦直起身子去扶,楚王妃見狀,輕輕笑了一聲,嗓音略微低啞,她扶著椅子扶手,搖搖頭,“沒事,我先去歇息了。”語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門口很快沒了她的衣角,楚王收回視線,望著地上重新跪好的晁湛瞧了好長一會兒,然而即便有著滿腔的怒火,他也沒朝晁湛發出來,他隻是淡淡道:“你不該讓你娘親傷心。”
晁湛聽罷,慚愧地低著頭。過了許久,他也沒說話,楚王仰頭,歎息一聲,“即便不為了晁氏皇族,為了你娘親,你也不願意留在這裏嗎?”
晁湛依舊不語,低垂的頭使人瞧不清楚他的表情,可他沉默的態度也就是代表了他勢必離開。楚王抬袖,揉了把臉,最後問了一聲,“你不想要這天下,這皇位,隻是因為她?”
他與楚王妃都知道的,這幾日晁湛盡心盡力地服侍他們,怕是早就打定了離開了的主意。所以,不待晁湛開口,他們就先開口了。
“是。”晁湛的聲音很輕,卻很堅定,沒有一絲轉圜的餘地。楚王聽罷,怔了半響,還是點了點頭。點完,蹲在自己兒子麵前,自嘲地笑了一聲,“爹原本想著這晁氏的天下交給你,你定能管好,那晁灼就是個廢物,哪能和你比啊。可你娘說啊,這樣太委屈你了。”
“是啊,再好的東西,哪怕是這天下,你不想要,我硬塞給你,她都覺著這是在委屈你。你娘啊,就是心疼你,嗯,想想也是,天底下哪有不疼兒子的娘親?”哪有不疼兒子的爹?
楚王說著說著就坐到了地上,他的目光從晁湛的頭頂挪到了門外,門外燈光一點一點的,閃爍如星,很快就閃花了他的眼,“其實爹也不該硬塞給你,守護晁氏江山,那是爹想做的事,不該強加給你。”
“罷了,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吧。”他袖子一顫,大掌摸了摸晁湛的頭頂,咧嘴一笑,“無須擔心你娘親,她有我,以後啊,我什麽都不管了,就專心陪著她。”年過半百的男人起身,越過晁湛,幾步就出了門口。
書房隻剩晁湛一個人,他靜靜跪著,直到燭火啪一聲滅了,房裏陷入黑暗,他如夢中驚醒,猛地從地上躥了起來,旋身奔出了門口,可是門外,夜色如舊,哪還有爹娘的身影?
月色皎皎,男人身影伶仃。很快,烏雲來襲,月色被遮,男人俊美的麵容隱在了暗色中,唯有一雙黑眸內,似藏著萬千星星,亮光點點。
……
晁湛第二日進了宮,在勤政殿見了晁灼。他不在的這些時日,晁灼儼然將自己當成了皇帝,身上更是穿起了皇袍,如今晁湛一來,他略微尷尬。
晁湛淡淡瞧著他將皇袍從自己剝下來遞給自己,嘴角抽了抽,見晁灼的目光卻還在流連在皇袍上,他連手都未抬,“無須給我,你穿著吧。”
“哎?”晁灼懵了懵,等他反應過來後,高興地嘴角都快咧到腦後了,他趕緊又將皇袍穿身上,趾高氣揚道:“還算你有誠信,沒有毀約。”
晁湛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皇位給你,但你要答應幾個要求,不然津門軍是不會退的。”晁灼一聽,笑容更深了,津門軍一退,他這皇位就當得更牢穩了,“你和薑薇說,什麽條件朕都會答應,隻要她不再打過來。”
晁湛:“……”
看來,要想晁氏江山穩固,他得接受百官的調、教。
微一思量,他罕見地對著晁灼露出了一個笑容,晁灼當即嚇得後退幾步,他卻慢慢道:“也沒什麽,就是你得昭告天下,為薑家正名。對了,津門軍也要求自立,脫離你的管轄。”
被他的笑容所駭,晁灼根本沒來及思考這要求的深意,忙不迭就應了下來,“嗯嗯,朕答應,什麽都答應。”晁湛點點頭,心情大好,“那事不遲疑,你寫聖旨吧。”
於是,晁灼就暈乎乎地寫了兩份聖旨,以至於日後被百官欺壓時,他再也沒有翻身的餘地。因為這兩份聖旨中,一份是為薑家平反。當初斬殺薑家,可是晁氏皇族下的令,如今聖旨一出,晁灼可是親自打了晁氏皇族的臉。
至於,另一份,津門一旦自立,就徹底脫離了大燕。以後,津門軍想幹什麽幹什麽,哪怕它聯合其他國家攻打大燕,那大燕也隻有受著的份兒。
故而,日後的每一次早朝,每當晁灼弱弱要求,“眾愛卿,聽朕一句……”百官頓時眼神如刀,恨不得將他戳成篩子,“聽陛下的?那可不行,陛下這麽糊塗,這麽重要的事您還是莫管了。”
晁灼內心:這個皇帝一做得當真沒一點尊嚴!晁湛!朕恨你!
自然,這都是以後的事,此時他正沉浸在夢想成真的歡喜中,喜滋滋就寫了兩份聖旨,交給了晁湛。晁湛接過,建議,“不如待你登基再宣讀……”
“好啊!!”說到登基,晁灼更是興奮,在殿裏來回轉了幾圈,激動地問晁湛,“登基那日,朕穿什麽好?”
晁湛:“……皇袍。”
看來,百官有得忙了,光這樣的皇帝都夠他們調、教的了。
之後,晁湛就迅速召集百官,大致說了說,總體意思就是我不幹了,給你們找了一個,嗯,比較好說話的,你們操操心。百官一開始還不明白,等見到了晁灼後,恍然大悟,可惜這是,晁湛早已溜了。
晁灼登基後,宣讀了聖旨。
一接到旨意,薑薇便率軍回了津門。
晁湛亦告別楚王夫婦,於一個夜晚,孤身騎馬離開了京城。
……
時光飛逝,又是一年桃紅柳綠時。
京城依舊車水馬龍,行人熙熙攘攘,街道上喧嘩不停。
安翩然的藥鋪前,一個綠衣姑娘朝鋪子裏噘嘴,不滿意地吼了一聲,“安翩然,你到底去不去?”這姑娘正是之前說要給安翩然擦衣服那姑娘。藥鋪裏,安翩然放下手裏的藥材,無奈地應了一聲,“阿頤,我沒說不去,你等我換身衣服。”
阿頤是綠衣姑娘的名字。說起來,她也十分奇怪。那日,她來藥鋪抓藥,一眼看中了安翩然的好模樣,非要安翩然跟著她走。安翩然隻當她是哪家小姐,玩性大,不過一日就把她忘了。
哪料,第二日她又來了,纏了安翩然一天。到了晚上,安翩然怕她一個姑娘家不安全,要送她回家,卻被她拒絕了。自那之後,這姑娘日日來,安翩然原本還很排斥,但他一個人也挺沒意思的,阿頤來了,陪他說說話,幹幹活,他也不覺著日子長了。
慢慢地,兩人就熟了。偶有一日,安翩然問及阿頤的家人,阿頤吞吞吐吐,就是不說。安翩然瞧她這樣,以為自己在為難人,也就不再問了。
最近,京城很熱鬧,皇宮裏勤修閣和集英閣的人比賽。宮裏出了告示,說江天府會抽一百位百姓進宮觀看。雖說百姓們都想進去瞧瞧,可被抽中這事得看運氣啊。
無疑,安翩然運氣是好的,第一個被抽中的就是他!告示貼在江天府門前的公告欄上,阿頤拉著安翩然去的時候,周圍沒被抽中的百姓均是一臉恨恨的表情,又瞥見安翩然如玉的俊顏,不由納悶,朝廷抽人當真不是看臉抽的?!
“就是看臉抽的吧。”阿頤瞧著告示單上,安翩然三個大字赫然排在第一個,轉頭笑嘻嘻道。安翩然就當是個玩笑,沒接話,阿頤在一旁撇起了嘴,“安翩然,那我怎麽辦?”
阿頤並未被抽到,可她非常想去看看。安翩然沉思了一下,扯著她的袖子先離開了江天府,“我給你想辦法。”阿頤一聽頓時眉開眼笑,也沒問安翩然想了什麽辦法。
今天,江天府說給抽中的百姓們發令牌,阿頤得了消息,早早來了藥鋪,催著安翩然趕緊去江天府。安翩然去後院換了身衣服,越發顯得他俊逸無比,阿頤眼冒紅心,撲上去抱住他的胳膊,“你生得真好看呀!”
“我知道,你別再說了。”安翩然捏捏眉心,對她的行為無可奈何。兩人到了江天府,安翩然領了令牌,讓阿頤在門口等著,他進了應天府的門。
約莫過了一刻鍾,他拿著兩個令牌出來了。阿頤歡喜,衝了上去,滿眼崇拜,“你怎麽拿到的?”安翩然瞧她這小模樣忍不住笑了笑,“借我師父的光唄。”
“可不是隻有一百位嗎?進宮的令牌也該是一百個……”話未完,她就被安翩然抬袖揉了腦袋,安翩然解釋道,“你太較真了,令牌多的是,得看誰去拿。”
話罷,他皺皺眉,不欲多說,阿頤察言觀色,也不再問了,手裏握著令牌向往起了宮裏比賽的場景。兩人一起回到了藥鋪,安翩然正欲進門,阿頤突然道,“不如看完比賽,你同我出去玩?”
“去哪兒?”安翩然驚訝。其實他在城中日子也久了,倒真的想出去溜溜。
阿頤一聽,察覺他有這個意向,歡喜,眨眨眼,吐出兩個字:“江湖。”
安翩然怔住。
……
到了比賽那日,安翩然與阿頤兩人憑令牌進宮,跟著其他百姓由一排威嚴的護衛領著去了比賽的場地。
去的過程中,一行人都低著頭,屏氣凝神的。到了場地,阿頤抬抬頭,環顧四周,咋舌,“景致不錯啊。”
比賽場地周圍有花草樹木,群臣早已攜家眷到場,都在席位上坐著,席位上還擺著各種吃食,熟識人都在攀談,熱熱鬧鬧的,就跟郊遊似的。
安翩然微微吃驚,不過憶起現今這位陛下不著調的做事風格,將比賽辦成郊外也情有可原。如此一想,他正欲拉著阿頤去座位上坐著,阿頤去直接跳上了身後一顆粗壯柳樹的樹枝上。
安翩然見狀,十分頭疼,這丫頭事真多!
阿頤卻十分開心,她坐在樹杈上晃了晃腿,還低頭對安翩然道:“你也上來吧。”
安翩然抬頭,盯著她身後的坐在更大的樹杈上的姑娘說:“你身後有個姑娘。”
阿頤:“……”
她回頭看了一眼,果然看見了一個身著紅衣麵無表情的漂亮姑娘。
沒等她回過神,紅衣姑娘就淡淡地和她打了個招呼:“你好。”
見她態度友好,阿頤也立馬奉上了一個燦爛的笑臉,“你好。”然後,她不好意思道,“我擋住你視線了嗎?”
紅衣姑娘就道:“沒有。”她坐的樹杈比阿頤坐得高。
阿頤頓時鬆了口氣,回過頭朝安翩然道:“你也上來吧。沒事的,他們都不管。”
本來以為皇宮戒備森嚴,護衛必定不講情麵,時時刻刻限製他們的行為,可一到地方後才發現,隻要他們不太過分,護衛是不管他們的。思及至此,安翩然猶豫再三,還是點了點頭。沒辦法,前麵坐了幾排人,他要真不上樹,還真看不到什麽。
阿頤將他拉了上去,兩人並排坐著。安翩然皺皺眉,忽而回頭又問了紅衣姑娘一遍,“可看得清?”他體型自然比阿頤大,可別遮住了人家姑娘的視線。紅衣姑娘目光注視著比賽場內,隨意點了點頭。安翩然不由自主地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發現她看的大都是勤修閣的學生。
“哎,安翩然,你說誰會贏?”阿頤興致勃勃地問。安翩然將想說集英閣,可話到了嘴邊,竟成了:“勤修閣吧。”
“哎,不可能吧,我聽別人說,集英閣都是人才,相反勤修閣都是不爭氣的紈絝子,你怎麽會覺著他們贏?”
安翩然也沒料到自己會將心底的希望說出來,正尷尬著,豈料身後的紅衣姑娘笑著地問阿頤,“你都有答案了,還問他作甚?”
阿頤回頭,見她笑容恣意,說話間眉眼帶了股灑脫勁兒,對她的好感又提升了,不僅沒生氣,還解釋道:“我其實就是想和他說話。”
“哦……”紅衣姑娘眼角的餘光瞥向了安翩然,安翩然突然覺著這目光充滿了打趣的意味,他又尷尬了,“比賽快開始了,我們看比賽吧。”
三人往場中央望去。很明顯,今日上午比武。論武藝,集英閣半點優勢都沒有,而勤修閣的學生可是薑薇親自訓練的,故而比武這第一輪,勤修閣勝。
“看來還真有些本事。”阿頤瞧完笑嘻嘻道。安翩然順嘴接道:“那是自然的,以往這群學生可是陛下親自教的。”紅衣姑娘聽了,側頭瞥過來一眼,目光中似有笑意。而她身前的阿頤一聽,就瞄著高台上的晁灼吃驚道:“就那個胖子?!”
晁灼一年前還是個身材修長的大好青年,然而大概是宮裏夥食太好了,抑或是被百官折磨的太過痛苦,他將悲痛化為了飯量,生生將自己吃成了中年大叔的體格。
紅衣姑娘:“……”
安翩然:“……啊。”他後知後覺地解釋,“不是這個,是前一個陛下。”
“那個打仗很厲害的薑薇?”阿頤頓時提出了一個人名,安翩然點頭,“陛下確實很厲害。”
“原來如此。”阿頤若有所思地望著勤修閣的學生,半響呢喃了一聲,“那這麽說勤修閣裏都是人才?”
“嗯?”安翩然沒聽清她的自言自語,疑惑地問了一聲,“你說什麽?”
“沒什麽,看比賽吧。”阿頤推開他靠過來的腦袋,目光挪向了比賽場的中心。
紅衣姑娘沒出聲,目光在這兩人之間溜達了幾圈,就又去看比賽了。
比武比了一上午,勤修閣全勝。
安翩然歡喜,“總算沒辱沒陛下的名聲。”
“那是。”他歡喜,阿頤也跟著他歡喜。
下午還有比賽,但目前他們得回去吃午飯。
“我們回去吧。”安翩然提醒阿頤。阿頤嗯了一聲,突然回頭問紅衣姑娘,“你一個人來的嗎?”
紅衣姑娘:“嗯。”
“家在京城?”阿頤又問。
紅衣姑娘搖搖頭:“不是。聽聞有比賽,慕名而來。”
“那你是怎麽進來的?”安翩然環顧四周,能進宮的要麽都是有身份的,要麽就是運氣好被抽中的,當然也有阿頤這種走後門的。但眼前這個姑娘不是京城人士,也不太符合要求最後一個。而且,雖說進宮後活動自由,但進宮前檢查很嚴啊。
安翩然越想越疑惑,此時阿頤也看著那姑娘,兩人都在等著那姑娘的回答。
那姑娘很平靜地回:“混進來的。”
安翩然:“……”
阿頤:“好本事,我喜歡!不如和我們一起出去,再一起吃個飯,最後交個朋友?”
安翩然:“……”
紅衣姑娘:“……好。”
於是,三人一起出了宮。
正午,陽光溫暖,街道上人聲喧嘩,飯館裏座無虛席。
“我叫阿頤,他是安翩然,姑娘你叫什麽?”阿頤期待地望著紅衣姑娘。
紅衣姑娘似乎沒思考過這個問題,目光愣了一瞬後慢慢道:“小紅……”成嗎?
安翩然:“……”
顯然是不成的。
阿頤:“這個名字簡單,不錯。”
顯然是成的。
“小紅,你喜歡吃什麽?”阿頤十分熱情道。見狀,紅衣姑娘笑笑,“什麽都成,我不挑食。”
安翩然便接道:“那隨我們回藥鋪吃吧。”
三人便回了藥鋪。吃過午飯,在鋪子裏曬了會兒陽光,三人又進了宮。
進宮前,安翩然作難,他和阿頤都有令牌的,憑令牌進宮,可紅衣姑娘卻沒有。
“無礙,你們進去吧,我隨後就到。”紅衣姑娘安撫他們。
安翩然與阿頤就進去了,來到比賽場地,尋到上午的那棵樹,一抬頭,紅衣姑娘正坐在樹上低頭看他們。
兩人:“……”
她到底是怎麽進來的?!
阿頤趕忙爬上去詢問,“你別叫小紅了,叫大俠吧。大俠,你怎麽進來的?”
紅衣大俠眼尾一挑,素白的麵容上竟多了幾分妖嬈,“秘密。”
“討厭!”阿頤撅撅嘴,卻也沒問,而是將安翩然也拉了上來。
接下來,比賽場地周圍又陸陸續續坐滿了人。下午比文。不能否認,這是集英閣最拿手的本事。
“說來,杞先生也是會作詩的,隻是不知道他們如何。”安翩然感歎了一聲,隨即身後傳來一道冷冷的聲音,“不說百十來首,幾首應該做的出來吧。”
“按理應該可以的。”安翩然想也沒想就接道。等接完,才察覺出不對來,猝然回頭去看,紅衣姑娘正閑閑地望著他。安翩然受驚,又霍地轉回頭,腦海裏浮現出了一個高挑矜貴的身影。
不可能吧!陛下不該來京城啊!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怕身邊阿頤有所察覺。阿頤這會兒沒顧上他,正回頭和紅衣姑娘聊得起興,安翩然聽著兩人的談話,躁動的心情慢慢平複了下來。
果然,一下午比完,勤修閣雖輸了,卻輸的並不難看,還有個別學生做出了不錯的詩篇,得了集英閣諸位先生的稱讚。
晚霞布滿天邊,眾人離場。
安翩然阿頤與紅衣姑娘出了宮。
安翩然扯住還要上前和紅衣姑娘說話的阿頤,麵上帶著溫和的笑,“不知姑娘明天可還會來?”
勤修閣與集英閣的比賽安排了兩日,除了比文武還有其他方麵的,比如服飾審美之類的。
對,沒錯,就是服飾審美。聽說是勤修閣的學生強烈要求加上去的,還說他天賦異稟,不用來比賽簡直可惜了!
如此的話,明日的比賽應當比今日有趣。阿頤一想,就迫不及待了,兩眼亮亮地看著紅衣姑娘。
紅衣姑娘卻道:“尚未決定。”又朝二人笑笑,“告辭。”旋即轉身離去。
待她的身影消失後,阿頤才感慨一聲,“瞧瞧人家,這性子真帥!”
安翩然回頭,轉身邁開步子,“嗯,名字也很帥。”
“笨呐你!這名字一聽就是假的,就好像我的……”語到此,聲音一頓,她又怒氣衝衝道,“剛才我本想邀請她和我們一起,你攔我幹什麽?”
“不幹什麽。”安翩然繼續往前走,俊秀的麵容十分平靜,“回家吧。”
即便這姑娘是陛下,她不願以真麵目見他們,約莫有她自己的顧慮,他還是當做沒看見吧。
阿頤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惱得她又咕噥了幾聲,還是跟著安翩然回藥鋪了。
……
入夜。
春風輕撫,花香醉人,一輪明月懸掛在夜幕上,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潛入了魏府。
黑影在魏府來回躥了幾回,終於停在一間屋子的房頂上,她躡手躡腳地掀開瓦片,往屋裏看去。
屋裏,杞妹借著燈光在看賬本,魏浩覽在她身側坐著,偶爾伸出手指著賬本提點幾句。
不一會兒,裏麵就傳出了杞妹的抱怨聲,“你讓我瞧這做什麽?我也不會,更不想管這些……”
魏浩覽的聲音如夜風般溫柔,“沒讓你管,平日裏有我就夠了。娘是想著讓你當家……”
“我不當。”杞妹驕縱的話音打斷了他的話。他也不惱,點點頭,“好,不當。”抬袖撫了撫杞妹的頭,又問:“淵兒今日乖不乖?”
“不乖,娘說像你,還說你小時候可調皮了,一點都不讓人省心。”
“像我不好嗎?”魏浩覽打趣。
“像你哪裏好?”杞妹也忍不住笑了。
魏浩覽陪著她笑,“明明哪裏都好啊。”
“哪有你這麽自誇的,不要臉啊你……”
燭火被滅,兩人含笑的聲音也慢慢低了下去。
屋頂上的人影停頓片刻,忙尷尬地將手中瓦片放了回去,緊接著就悄無聲息地消失了,月光追上去,映出了她緋紅的衣角。
……
半夜,楚王府。
楚王正在書房裏教晁遇讀書,楚王妃坐在座位上抿唇,房內氣氛融洽,直到門口冷不丁傳來了一道低沉的男聲,“爹,娘。”這份平靜才被打破。
男聲裹著夜風吹進楚王的耳中,楚王雙眼大睜,楚王妃更是不可思議又歡喜地望向了門口,門口,男人一身黑衣,身形高大挺拔,正是一年前離京的晁湛。
下一刻,楚王怒吼,“兔崽子!你是要嚇死你爹啊啊啊!”嘴角卻揚了起來,楚王妃離座,晁湛已大步跨了進來,扶住了楚王妃,低頭認錯,“是兒子唐突了。”
一年之後突然回來了,還是在半夜,楚王妃苦笑不得,拉住晁湛的手笑了一聲,“知道回來看看就好。”拉著晁湛的手不鬆,目光撇去了門口,門口空無一人。
“她沒來。”晁湛曉得自己娘親的意思,楚王妃聽罷,點點頭,“也是。”轉頭看了一眼五六歲的晁遇,又笑開了,示意楚遇到自己身旁來,“來,遇兒,這是你大哥。”
晁湛神情一動。自然,他隻是離開一年,不是離開五六年,自家爹娘不可能生出這麽大的兒子來。這時,楚王牽著晁遇的手靠近,“這孩子命哭,這麽小就沒了父母,正好我與娘親也沒事,就養了。”
男孩睜著大大的眼睛望著晁湛,晁湛俯身,摸了摸他的腦袋,他立刻笑開了,甜甜地喊了一聲,“大哥。”晁湛淡淡嗯了一聲,隨後晁遇就被楚王拎走了,“你和你娘說會兒話,這孩子該困了。”說著拎著晁遇就邁開了步子。
房裏兩人目光追著他,直到他消失在了門口。隨後,晁湛扶著楚王妃坐下,眼中含著擔憂,“這一年您與爹爹身體可好?”楚王妃點點頭,忽而問:“你與薑將軍可成親了?”
晁湛:“……”
“沒有是吧?”楚王妃不禁憂慮起來,“再怎麽說,還是要成親的。雖說,咱家沒法去下聘,薑將軍也不會不接受,但你們老是不成親也不行啊。”
晁湛低低頭,不說話了,握著楚王的妃手緊了又緊。楚王妃一笑,試圖撫平他心底的沉重情緒,“無礙的。對了。”說著,她鬆開晁湛的手,將常年佩戴在自己手腕的手鐲脫了下來,“你爹到底是晁家的,此事他不會開口,他也不可以開口,但娘可以。”她將手鐲放進晁湛的手心,“給她吧。”
薑家與晁氏皇族到底隔著滅族之恨,楚王不會接受薑薇當自己的兒媳,而薑薇也不會接受晁氏皇族成為自己的公婆。然而,楚王妃十分清楚,晁湛與薑薇是非要在一起的,那麽拋開身份,她身為晁湛的親娘,麵對晁湛這輩子最愛的女子,她選擇接受。
昔年,楚王妃娘家也是京城望族,且與薑家還曾結過親,說到底,還是有情意在的。楚王妃今日拋卻王妃這個身份,用娘親的身份贈鐲,也就是告訴晁湛:娘同意了,你們成親吧。
寂靜的書房裏,晁湛跪在楚王妃身邊,慢慢擁住了楚王妃,手中緊握的鐲子泛著溫潤的光澤。楚王妃溫柔地笑著,她拍著兒子的後背,“娘知道,委屈你了,也委屈她了。”
可是,又有什麽辦法?
若這兩人都對彼此無情,哪來的這麽多委屈?
楚王妃低柔又溫暖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湛兒,薑將軍其實比你還堅強啊,你可要好好對她。”
“兒子知道。”
半響了,低沉嗚咽的聲音響了起來。
……
天色微亮,晁湛離開楚王府,進了京城的一家客棧。
邁步至二樓,他在一間房門前停下腳步,揚手敲了敲門。
敲門聲還沒落,門內就響起了腳步,隨著吱地一聲,門內有一片紅色的衣影閃過,繼而晁湛閃身而入。
半闔的房門依稀能聽見兩人的交談。
“今日還要去看比賽?”
“嗯。”
“你覺著他們能贏?”
“敢輸,我就把他們擄到雁蕩山。”
“嗬嗬……”
……
勤修閣與集英閣又比了一天,然後結果卻令人吃驚,因為兩者竟打了個平手。
阿頤磕著瓜子重複,“平手耶!”
“平手。”安翩然點點頭,心想平手也不錯,至少沒輸啊,如果真睡了,被陛下知道,不知陛下又要怎麽折磨他們!思及至此,安翩然環顧四周,瞧了好幾遍,仍是沒瞧見昨日那個紅衣姑娘,他失望了一會兒,就又釋然了。
這時,阿頤從樹枝上跳下來,撲上來抱住他,撲閃著眼睛說,“安翩然,和我一起出去玩,好不好?”安翩然被迫抱著她,低頭想了一會兒,“好啊。”
然而,接下來,他萬萬沒想到,阿頤這丫頭竟真的將他拐進了江湖。一個月後,他坐在黑風寨的山頭上,望著腳下一馬平川的草地,無可奈何。
“哎,你不開心啊,那我們出寨溜溜?”阿頤躺在他身邊,坐起身認真地提議,“聽說最近風頭正盛的雁蕩山大王要娶親了,我們去瞧瞧!”
安翩然:“……不去!一聽就不是什麽正經的門派!”聽著他義正言辭的話語,阿頤受傷了,憤憤不平道:“哪裏不正經了啊,我告訴你,雁蕩山大山可有本事了,是江湖上的新起之秀!就和我們當年的黑風寨一樣!”
“你爹這寨子當真不是山賊窩?”安翩然覺著很不可思議,這名字活脫脫就是山賊窩啊!阿頤一聽就更氣了,“黑風寨怎麽了?明明就很好聽,像那些霽月宮啊憐心盟啊什麽的矯情死了!我就喜歡黑風寨!”
安翩然:“……”
他完全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而且來的第一天,阿頤就告訴他自己是這寨子裏的大小姐,一定會罩著他的。話句話說,他現在靠著阿頤混,可不能惹阿頤暴走了!
於是,他就趕忙安撫,“嗯,很好,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比較俗,欣賞不來這麽好的名字。”阿頤聽罷哼了一聲,麵色好了些,又問:“那就去雁蕩山看看,好吧?”
安翩然猶豫了。
阿頤一瞧,立馬氣鼓鼓地走了!
哪料,第二天,雁蕩山竟發來了喜帖,邀請寨主去參加喜宴。阿頤他爹自然要去,阿頤這會兒更想去了,連問都不問安翩然了,直接將他捆上了馬車。
馬車行了幾天,終於到了雁蕩山。安翩然此時再反抗也不行了,老老實實跟著阿頤進了山寨。山寨裏十分熱鬧,安翩然見到了各種各樣的江湖人士,可謂大開眼界。
第二日,喜宴開始,安翩然終於見到了大名鼎鼎的雁蕩山大王。他在人群的歡呼聲中,狠狠地揉了揉眼睛,卻發現無濟於事,他愣愣瞧著站在眾人麵前的一對紅衣男女。
這對新人,皆是容色驚人,周圍驚豔聲四起。隻見女子容顏妖嬈,紅衣絕豔,她抬著下頜望著眾人,紅色衣袖下手腕上的鐲子煥發著溫潤的光澤。她的手被一旁麵相俊美的的男人牽著,男人氣勢驚人,可那黑眸裏的笑意無一不在張揚著他的歡喜。
“今日,我與阿薇成親……”
陽光鼎盛,萬物生長。
雁蕩山在這一刻徒地失去了其他的聲音,唯有男子桀驁的聲音響徹了整個雁蕩山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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