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此去,風雪兩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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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衣傾國的公狐狸靠在她的身邊,手指掠過她的長發,繞在指尖把玩:“小貓兒,這一切是不是你安排的?”

    龍緋雲微睜著眸子,並未否認:“這條路是她自己選擇的,我隻是幫她達成而已。再者說,入佛門,避紅塵也沒有什麽不好的。”

    紅衣的雍容狐狸忽然轉了個身子,壓在了她的身上,清眸如九天攬月一般望著她:“雲兒,你是不是也想出家?我不許你不要我!你在紅塵,我陪你。你出紅塵,我找你。哪怕在山間寺外住下,我也會守到你凡心再動的時候。”

    “雲兒,我絕不會將你弄丟。”鳳卿握起她的指尖,緩緩貼向自己豐潤溫暖的唇。

    龍緋雲眉頭一顫,再堅固的心也被他硬生生打磨出了一道裂痕。

    多年之後,當她一劍刺入鳳卿的胸口,聽見血肉綻開像是風雪歎息的那一刻。才知世間好物不堅牢,琉璃易碎,彩雲散。

    美好的誓言遺落了流年,再也尋不到了。

    龍緋雲聽著他溫潤的嗓音,語意中的緊張在意,像是一雙看不見的手撩過她的心弦。微微的顫栗傳過,她才輕聲道:“我不會出家,這天下還有太多的事情等著我去做。我背負著破軍星的宿命,神佛也無法留我,渡我!”

    “不要這麽說,雲兒。”他俯身,溫柔的氣息染著魅香,輕輕地將唇印在她的唇畔,“神佛不留你,不渡你。我留你,渡你……跟你在一起,哪怕要入地獄,受盡折磨煎熬,我也願意!”

    兩人繾綣的對話,被聖壇邊的尖叫聲打破。

    龍璧茵瘋了一般,橫衝直撞地想要去往龍璧月的身邊。聖壇前的聖使個個都是藏兵閣中的高手,哪能讓她如願。

    龍璧茵被人反手扣住,壓在了地上,眼睜睜地望著自己的姐姐真如斷了紅塵一般跟在聖者的身邊,從她旁邊走過。

    雪白的禪衣染著檀香,隻餘下一陣淺淡陌生的味道。

    “姐姐不要走!你當真不要我這個妹妹了嗎?為什麽,為什麽你要突然出家?是因為我做了出格丟人的事情,你討厭我,恨我了對不對?”龍璧茵尖利含淚問道,掙紮著想要抓住自己姐姐的一片禪衣。

    雪白的禪衣終於在龍璧茵的身邊停下腳步,龍璧月側眸望著她,這一眼積聚了太多的感情,寂寂沉沉,像是隔了萬水千山。許久,龍璧月轉身離開,隻有一滴眼淚從她麵頰上滑落。

    璧茵我又怎麽會恨你?我所做的一切,不過都是希望你幸福罷了。

    “姐姐——”身後的龍璧茵發出淒厲的叫聲,她掙脫開聖使的禁錮,倒在地上用盡全身力氣伸出手,卻沒能留住她遠去的背影。

    雍州城的初春三月,鉛雲堆積,青墨暈染,細碎的春雪零落傾城。

    細碎的雪,又有幾分是離人淚?

    “又是一年春……”馬車中的龍緋雲坐起身子,擁著狐裘,纖細的手心托住了落雪。去年的春,她尋著野地裏長出的薺菜,隻等著娘親燒熱了鍋,給她做一頓飽飯。

    可那一夜的火,燒去了她擁有了十三年的親情溫暖。

    陳英華,你也嚐一嚐妻離子散,骨肉分離的滋味,才知道那一夜火到底讓她失去了什麽!

    聖者走過龍英華的身邊,雙手合十念佛:“此間再無龍家四小姐,她已非紅塵中人,慧淨會隨我雲遊,渡己渡人。若你們父女之緣未斷,今世還有機會能相見。慧淨走吧……”

    龍璧月跟在她的身後,同樣合十與自己的父親道別。

    龍英華麵露猙獰絕望地盯著自己的女兒,“你當真已看透了一切,放著龍家四小姐不要,要隨她居無定所,四海為家?”

    “是。”龍璧月淺淺回答,風雪間的聲音再無一絲留戀糾葛。

    龍英華一瞬老了十年,神色變得蒼茫而平靜:“你走吧!走吧……”

    他仰首望著雪,像是看見了歲月依稀彼岸。年少之時,他也曾想過放下一切與她雲遊,四海為家。他不是朝廷派到她身邊的奸細,她不是威名遠揚的金龍女將。

    他們隻是一對相互傾慕的尋常人,生兒育女,終其一生。

    可終究隻是一場夢,他放不下家國,逃不過朝廷的眼線,終於還是親手將她送到了殺手的屠刀之下……

    玄瑛你聽見了梵音了嗎?你的冤魂可曾怨我,可曾解脫……

    聖者走過,世家馬車都讓開了一條路。

    雪白的衣角沒入風雪,隻有手中的轉經輪在輕響。

    噠噠……每轉一次,就能贖清一世的罪孽。

    梵布在風雪中招展,是萬千神佛在吟唱。

    因何而生?因何而怖?無憂亦無怖,遠離顛倒紅塵故。

    當風雪淹沒盡龍璧月的背影,她隔著人世的風與雪,朝他們模糊的身影跪下,再拜首。

    耳邊的風,卷起尚是枯黃的冬草,是那般的蒼茫寂寞……如同枯黃的歲月恒河,將他們隔斷,奔流而去。

    “姐姐!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我知道錯了,求求你回來!”龍璧茵踉蹌地從神壇上爬起,腳步搖晃不息地追入風雪之中。

    雪白的禪衣融入風雪,早已不見了。

    龍緋雲閉著眼睛聽雪落,聽龍璧茵痛入心肺的呼喚,指尖輕叩著車中矮幾,輕聲作響。

    感覺到痛了嗎?像是刀插入心髒,攪動著,淩遲著……

    去年的那場火照亮了半邊天際,燒盡了她殘留的善與忍。她閉上眼睛,還能聽見竹丫養父母在烈火中的哀嚎,掙紮……

    她說過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龍家的人,現在隻是在履行諾言!

    眼瞳睜開,一線赤色,宛若洞開地獄間盛放的曼珠沙華。有雪落進她的眼中,融盡之後緩緩流下。

    紅衣下堅實的臂膀從背後抱緊了她,讓她感受到他懷裏的溫暖與心跳聲。

    柔軟的青絲落入她的脖頸裏糾纏,與她微涼的肌膚相貼相依。

    她輕叩的指尖被鳳卿包入掌心,終於不再冷得生疼。

    “雲兒不要露出這樣的神色,我怕……”身邊呢喃的聲音輕軟,竟帶著一絲脆弱。

    他隔著發絲,將麵容與她相貼,耳鬢廝磨。

    龍緋雲露出若有若無的笑意,隻是黑中凝赤的眼底依舊是一片冰冷,如凝固的琥珀。

    “你怕什麽呢?隻有欺我,騙我,辱我的人,我才會讓他們痛不欲生。”她輕語,吐出薄薄的霧氣。

    身後的人抱得她格外的緊,像是要將所有的溫暖全都傳遞給她,將她焐熱,暖化她埋藏在心底的寒冰。

    “怕你心中隻有恨,隻有冷,再也透不進一點光亮。”他在她的身後,輕輕咬住龍緋雲的耳垂,“讓我住進你的心裏好不好?我會溫暖它。你的恨,你的冷,都與我分享。再不讓你一個人獨自承受。”

    “此後,你的心中有我,我的生命中有你。”

    龍緋雲身子僵住,耳尖的紅暈一直蔓延到臉上,她反手捏住了鳳卿的下巴:“先把嘴鬆開再說!”

    “不鬆!”公狐狸聲音軟軟,拖著靡靡尾音,如同纏著要糖吃的孩童。嘴唇順著她的脖頸摩挲往下。

    車簾落下,車中的魅香越發濃烈。

    他憐愛地吻過她露出的白皙脖頸道:“雲兒,我們成婚這麽久,是不是該洞房了?”

    “你想車震?”龍緋雲挑過眉尖,笑得揶揄。想不到古人作風也是如此大膽。

    公狐狸睜著水汽彌漫,春霧朦朧的清眸望著她,一副求知若渴“好學生”的模樣:“雲兒,車震是什麽?我們可以試試嗎?”

    “滾!”

    高門府邸趕來聽佛講經的喜事,卻以悲劇收尾。龍璧茵坐回了馬車哭個不停,誰勸了都沒用。

    鳳琪心情同樣抑鬱惱怒,難得遇見了一個他無論如何都想得到的女子,卻眼睜睜地見她在自己的麵前落發出家,再無蹤影。

    龍英華也坐回了龍家馬車,久久沒有回音。在這麽多宦官世家前丟人倒是其次,他失去了一個女兒,今生能不能相見還是未知,怎能讓他不傷心難受?

    一邊是哭得抽噎的妹妹,一邊是愁眉不展的父親,就連自己嫁的男人都一臉怒容。龍香君急得束手無策。

    忍不住朝著龍緋雲的馬車看了一眼,繡鳳描金的車簾隨風晃動,隱約能聽見裏麵輕笑般的聲音。

    極淡的魅然香氣從馬車中傳出,這是鳳卿身上的氣息,一瞬間就引得龍香君失了神。

    一陣冷風吹過,正好卷起了車簾,露出了馬車中的場景。

    素裙紅衣交疊在一起,像是秋池寒月間盛放的紅蓮,糜豔動人。

    龍香君已是過來人,恍惚間明白他們在做什麽。血液不受控製地湧向大腦,“轟”的一聲,腦子像是被鑼敲過般一片空白。

    她不受控製地下了馬車,瘸著腿向他們的馬車走去,兩腿發軟,腳步卻出奇的快。

    這顆心“砰砰”地跳著,仿佛要從她的嗓子眼裏蹦出來。

    龍緋雲靠在鳳卿的懷中休息,她這麽被一折騰,才發現自己這具身子很是怕癢。方才鳳卿用唇摩挲她脖頸間的軟肉,差點讓她笑岔氣。

    鳳卿見她笑得喘不上氣,也不舍得再逗弄她,一隻手環住了龍緋雲的腰,將自己另一隻手臂給她當枕頭,讓她倚靠在自己懷中休息。

    車簾擋不住寒氣,他便緊緊貼著懷中人,為她擋風取暖。

    但車簾一瞬間被人掀開了,凜冽的風夾著細碎零星的春雪落了進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