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燒去了他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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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眠極淺的鳳卿被外麵的嘈雜聲驚醒了,纖長如玉的指節落在自己的心口上,他不知自己的心為何突然會跳得如此之快。

    在床榻邊坐了一會之後,他披衣而起。

    伸手推開了廂房的大門,一抬眼就天邊映照得火光,像是墨色絹緞子上暈染開的丹砂,紅得逼人。

    不隻是鳳家,龍家的這場大火驚醒了整座雍州城。

    住在鳳華院另一側廂房中的流雲正在與身邊的丫鬟說話,這樣的嗡嗡聲隻要細聽,似乎無處不在。

    看見隨意披著緋衣,墨發垂肩的鳳卿,丫鬟臉色一驚隨即跪下了身子,小聲道:“見過大公子。”

    流雲也順著眸光,看清了檀香木門下站著的雍華身影,鳳卿被吵醒,少了幾分不可靠近的高貴,多了幾分慵懶散漫。

    似睜非睜的桃花眸中光影細碎,如同兩柄羽毛扇般撩人。

    流雲的臉驀然一紅,含著幾分嬌羞地跪下身子,若非這場大火,她隻怕一輩子也不會看見這幅慵懶姿態的鳳卿。

    “你們起身。”潤澤的嗓音帶著幾分剛睡醒的沙啞。

    流雲與身邊的丫鬟緩緩站起了身子,舍不得退下。

    “是著火了嗎?”他輕問,並未太過在意。眸光落在天際如火燒雲般的光影上,這樣的大火還真是少見。

    他斜靠在檀香木門邊,隨意問道:“是誰家?”

    丫鬟的身子繃得筆直,吞吞吐吐,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流雲眸光清冷似笑,瞞能瞞得了多久?隻要一夜過去,不止是雍州,隻怕整個天下都會知道龍家沒了。

    她也有私心,想要知道龍家大小姐在公子的心中到底有多重要。

    “是龍家……”流雲福了福身子開口,聲音不緊不慢:“妾身聽說,這場火極是蹊蹺,龍家之中沒有一個人逃出來。”

    “你說什麽?”

    這樣急切的語氣,讓流雲驚訝,她抬眼看見鳳卿的身子晃了一下。緋紅的薄衫從他肩頭滑落,逶迤在地。

    他沒有去撿,而是快步來到了自己的麵前,惺忪若水的眸光被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慌亂害怕所代替。

    流雲抿了抿唇角,垂下了眼眸。

    “你再說一遍……”起伏的語調,微微顫抖。

    玉潤的指尖落在她的肩頭,這是流雲夢寐以求的事情,但此刻她卻變了臉色。長公子像是要將她的肩膀捏碎。

    流雲忍著痛,喘息道:“妾身說得都是真話,公子若不信,可以再去問問旁人。”

    他鬆開了手,踉蹌著,像是失了魂魄,往後退了兩步。

    她輸了,她一直清楚長公子的心中有她。卻不知,龍家的大小姐於他而言竟是如此重要。

    可惜的是……龍家大小姐再怎麽重要,也已經死了。

    不止是流雲,就連她身邊的丫鬟也微微變了神色。她何曾見過有第一公子盛讚的大公子如此失態的模樣。

    鳳卿匆匆離開,隻穿了一件中衣。

    馬車朝著龍家一路疾馳,馬鞭一聲聲落在馬背上。馬車中如坐針氈的鳳卿卻嫌還不夠快。

    他一次又一次焦急地撩開車簾……

    大火已經燒了一個時辰了,卻還沒有停歇。

    漫天的火光似要將所有的一切都吞噬幹淨,哪怕坐在馬車之中也能感受到灼人的滾燙。

    他坐在馬車之中,卷起車簾,瀲灩的眸盯著漫天的火光,失了心神。

    他的雲兒,在裏麵。

    那一刻,他感覺不到焦灼,聽不到耳邊嘈雜的人聲。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層白霧,什麽都消失了。

    就連他自己的心跳,都似聽不到了。

    五城兵馬司的指揮看出了馬車上的標徽,騎馬上前,拱手勸道:“這火撲不滅,鳳公子留在龍家院外隻怕不安全。”

    坐在馬車中的鳳卿衣衫微亂,甚至中衣下的衣襟敞開,露出起伏的胸膛,他都毫無察覺。

    鳳卿抬起清眸,露出溫柔入骨的笑意。像是給他的回答,也似自語。

    “我的雲兒在裏麵。”

    傾國的麵容,這溫柔一笑,可謂顛倒眾生。但指揮官卻覺得身後發涼,鳳家的嫡長子,名冠天下的四家公子,像是瘋了……

    他也有所耳聞,鳳家嫡長子的夫人便是龍家的大小姐。

    龍家一個人也沒逃出,想來鳳家大公子的夫人也是死在裏麵了。

    但對著鳳卿唇邊似有似無的笑意,剩下的話,他猶豫了片刻才戰戰兢兢說完:“還請公子節哀,令夫人怕是已經去了。”

    “我還活著,雲兒不會舍得丟下我一人。”柔和的嗓音丟下這句話,如同孩童般執著。他已拔身而起,淩空停在火光衝天的龍家宅子上。

    漫天的火光倒映在他璀璨的眸底,溫柔的笑意從未從他臉上褪卻過,“我不死,自然也不許你死。不管你在碧落,還是在黃泉,我都要將你帶回來!”

    “鳳家公子快回來!這火碰不得!”指揮官在急切叫喚。

    聽不見,他什麽都聽不見。

    璀璨的眸隻有火光,淩空隨風的紅衣奪豔,他輕笑在問:“為什麽要這麽做,雲兒?為什麽舍得將我丟下?”

    “你在生我的氣,對不對?”這樣的語氣單純又執著,更像是高燒不退時的鳳卿。

    往事像浮光掠影般從他眼前劃過,雲兒心中有他,卻在龍穀前,狠狠地傷他,將他趕走。原來在那時候,她就決定獨自承擔一切,將自己從她的命運中剔除。

    心口猛然一撞,有一雙看不見的手,要將他的心狠狠捏碎。

    豐潤精致的唇邊有一道血跡從唇角滑落,為這張烈火映襯的玉容平添了幾分魔魅、癲狂。

    他卻還是在笑,盯著身下的熊熊烈火,輕潤柔和的弧度,仿佛火中藏著他摯愛一生的東西。

    “雲兒,等我帶你回來。到時候隨你打我,罵我都好。隻要你不再生我的氣,不再將我一人丟下。”

    “雲兒,我想看你發脾氣。”

    如果那日,在龍穀之前他沒有鬆開她的手該有多好……

    “你不知這個世界沒有你,是多麽的空蕩冰冷。就像又回到了雲山之上,我一個人在雪地中禹禹而行。”

    他小心翼翼,繾綣柔和地說著,像是害怕火中的人再惱他。

    “公子快點回來!”鳳家的車夫聲嘶力竭地叫著,卻不敢靠近一步。

    而下一瞬,他撤去了所有的內力,宛若折翼傷重的鳳凰。

    耀世的緋色勾出最後一道弧線,他落進了烈火之中,唇邊紅澤妖冶血跡未拭,滿目安然,溫和地笑著。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龍家失火,所有的一切都毀於一旦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王朝。

    消息傳入龍穀時,龍洵正坐在蒼天的榕樹之。碧綠的葉子搖落一片光影,碎影靜靜映在白衣之上,斑駁如畫。

    他的麵前石桌上一局棋未完,黑白分明的棋局,隻是缺個與他對弈的人。

    龍素將報信之人領進,戴著金絲手套的指尖穩穩端起茶盞,握著茶蓋輕搖,香茗嫋嫋。

    那人未敢靠近一步,遠遠地就跪下了:“穀主,龍家毀了,大小姐的屍首並未找到。”不僅是大小姐的屍骨,這場大火直到天明之後才熄滅。所有的一切,亭台樓閣,假山荷塘都化為了灰燼。什麽都不曾留下。

    握在指尖的棋子輕聲落下,樹下恍若謫仙般的人影終於側過目光看了他一眼。

    他形容不出這一眼的冰冷,凝沉。像是寒徹的雪夜當頭罩下。

    “這樣不實的消息都敢報到我的麵前,殺了。”他收回目光,這般清寒,漫不經心。

    屍骨?天下的人都可以成為屍骨,唯獨她不可以。

    隔著金絲手套的指尖點在落下的黑子上,再未移動一步。

    龍素雙眼哭得通紅腫成了核桃,她還跟嫂嫂約定過,等哥哥體內的血蠱封印了。他們就去找她,到時候他們成為一家人,再也不分開。

    沒想到,哥哥體內的血蠱未封印,嫂嫂已經不在了。

    龍素囁嚅著開口:“哥哥,他沒有說謊。嫂嫂不在了,龍家毀了,雍州城內已經傳遍了。”

    她哭腔才落下,隻聽見一聲刺耳的脆響。

    茶盞在龍洵的手心中碎裂,很快化為了齏粉,如沙般從他掌心流瀉。

    “站起來,不許哭!她肯定沒死。”他開口,聲音不起波瀾。

    戴著金絲手套的指尖抬起,五道血線竟然刺破了手套,直接射入報信人的脖子裏,鮮紅的血線從他脖子後麵冒出。

    不等他反應過來,就成了一具幹癟的屍首,倒在地上。

    “哥哥……”龍素看著倒在她腳前的幹屍,尖叫聲堵在喉嚨裏,恐懼顫抖地喚著眼前人。

    龍洵望著她,一隻手撐著的石桌,瞬間倒塌在地。黑白的玉石棋子四散亂滾……

    他雙眸赤紅,如血海般翻騰。竟從眼瞳中流下了兩道血淚。

    龍素望著這詭異至極的一幕,身子在戰栗,連叫都不敢再叫出聲。哥哥入魔了,徹底入魔了!

    “她若真死了,天地為棺,萬物為葬!”

    清冽的聲音,無情無欲,卻似從煉獄深處傳出。萬事萬物,在他眼中,都比不上她一根發絲重要。

    在龍素恐懼的注視之下,黑白分明的眸映著他的倒影。

    垂腰的墨發,從發梢到發尾一寸寸變白。與他如雪的錦衣混為一色,再也分不清了……

    隻有一串血淚滴落在雪白的衣襟上,如引魂的彼岸花盛放。(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