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夜宴驚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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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記得這麽清楚啊……”靈越輕輕地說,心頭掠過一絲酸澀,她在雲府的歲月已然被她深鎖於記憶,不敢輕易去碰觸。

    “那當然了……”他凝視著她的臉,昔日的小女孩已經長成了一個楚楚動人的少女,早已找不到兒時的影子。

    “我小時太調皮,一定很招你煩……”她在他的目光中,不覺泛起羞澀。

    “不,你小時候特別聰明。我還記得雲伯伯從平城回來那晚,宴席之上,突然闖進來一個白胡子的老頭,非常有趣。”

    “白胡子老頭,你說的是東方老先生吧?”靈越想起來了,那一天,父親突然從平城回來,母親十分歡喜,備下酒席為他接風洗塵。

    沈庭玉那一天穿著一身雪青色的長衫,衣擺上麵疏疏朗朗繡著幾竿修竹,他那時不過十四歲,眉目之間已見氣質清華,隱隱有君子之風。

    父親一見到他,便誇個不停:“想不到萬山兄生了這麽好一個兒子!年紀小小就一表人才,把我家隨風比下去了!”身後的哥哥雲隨風聽見了,一個勁對他擠眉弄眼。

    “我和你的父親,乃是多年至交,他前日托信來,尚在潁州奔忙,抽不開身照顧你,你且在我家安心住下,等他處理完事務,便來接你回廬州。”父親將沈庭玉安排在自己的下首,又細細問了他讀了什麽書,可學了什麽技藝。

    正自閑談,忽然聽得哈哈大笑幾聲,廳堂裏不知何時多了一位老者,須發雪白,卻是精神矍鑠,一雙眼睛四下尋找,連聲叫道:“我的好徒兒呢?靈越!靈越!”

    她萬萬沒想到東方老先生明明出遊去了,此刻竟出現在自己家裏,當下呆了一呆,歡天喜地迎上去,一把抱住老先生,委屈地說,“老夫子,好久沒看到你了,徒兒真想你啊!”

    父親急忙過去見禮:“東方先生,哪陣風把你吹來了?”又一個勁責怪管家為何不通報。管家正待說話,東方先生笑著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若先行預報,何來驚喜?”

    父親不以為然,“隻怕會怠慢了先生……”

    “興起而至,興盡則返,怎麽怠慢?”東方先生撚著胡子說罷,挨著她坐下,笑著摸摸她的頭,嗔道:“你這猴兒,也來不看我,我且考考你,最近有可長進了?”

    她知道老夫子的老毛病又犯了,忙搶著說,“夫子,這裏這麽多人,你不要偏心,單考我一個。”她笑嘻嘻地一指,哥哥正準備往後閃躲,出岫麵有難色,沈庭玉不明所以。

    時隔八年,當日宴席之上的陳設,父母親人的一言一行,流水般一道道呈上桌的佳肴,如同一幅畫,深深刻在她的腦海,並未隨著時光的流逝,變得模糊不清,反而更加清晰,在某個淒清長夜闖入夢中。

    陽光從紫藤花葉間細細地篩下來,落在她的眼裏,一時間刺痛了她的眼睛,有什麽溫熱的東西即將湧上眼窩。她微微低頭,避開沈庭玉的眼睛。

    她壓住聲音中的哽咽告訴他,“你所說白胡子的老頭名叫東方龍,是父親當年請來教我們古琴和書法的夫子……夫子性情很古怪,平生以為難人為樂趣。”

    沈庭玉未見她的異常,臉上泛起淡淡的微笑,“我還記得,酒過三巡之後,那夫子就開始要考我們對對子,考完對子又考算術,我快被他考糊了,卻一點也難不住你……”

    那一夜,八歲小女孩表現出的聰慧,令少年的他深深震撼了。

    那白胡子的東方先生慢慢站了起來,手指著廳上的一架屏風,笑著說:“紙糊屏風千個眼”。原來是要考對對子了。他環顧四周,雲隨風抓耳撓腮,出岫冥思苦想,雲伯伯和雲夫人也各自推敲,靈越卻對他眨眼一笑,自顧吃喝。東方老先生氣定神閑,顯然能把眾人難住,乃是樂事一樁。

    “老先生,你可難住我們了啊!”雲伯伯話音未落,靈越已經站起來,笑嘻嘻指著堂上高燒的紅燭,朗聲對道:“油澆蠟燭一條心”。雲伯伯當即撫掌,連連稱妙。

    東方先生麵色一震, “你這個小丫頭,我再出一題,不信難不住你。” 他眼珠一轉,麵露得意之色,“設若雞兔同籠,頭有十二,而腳有四十,問雞有幾隻,兔有幾隻?”原來是一道算術題。

    隨風怪叫一聲,對他低聲說,“我見到算術便頭痛。”他凝思默算良久,不得其解。

    靈越卻笑著回答,“此題甚是簡單,不信我畫給你看。”

    東方先生好奇心濃,“你如何畫給我看?”

    靈越當即吩咐身邊的侍女,“勞煩姐姐去取紙筆來。”

    一時紙筆俱備,眾人都好奇盯著靈越。靈越讓人麵前的餐具收走,將紙鋪在上麵,對大家一笑,道:“看好了!”她運筆在紙上畫了十二個圓圈,道:“設若雞兔同籠,頭十二。”隨風催道:“然後呢?”她笑笑,又用筆在每個圓圈下畫了兩條腿,道:“若全部是雞,腳有二十四。”見眾人還是一頭霧水,她無奈歎道:“還不明白?還差十六隻腳,添上便是。”她刷刷刷幾筆,給八個圓圈均添了兩隻腳。他恍然大悟,如此一來,隻需一數,雞有幾隻,兔有幾隻,一目了然。

    東方先生哈哈大笑起來,道:“我的好徒兒,果然是冰雪聰明。當浮一大白!”雲老爺舉杯,連道:“想不到我雲家竟也出了一個小才女。”兩人開懷痛飲,當下喝得大醉。

    幾個小輩也沒了拘束,說說笑笑開心吃了起來。他偶爾一抬頭,看到燭光側影裏的雲夫人,不覺一怔。

    雲夫人不過三十出頭,容貌清麗,言談舉止極其高貴端莊。此刻她的半邊臉隱在黑暗之中,半邊臉似被燭光鍍上了一層金邊。半明半暗中,她若有所思地看著小女兒,那神態既像在打量一個陌生人,又透著一種奇怪的不安。

    這麽多年過去,那夜那刻她那莫測的神情,他至今不解。(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