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她怎麽樣。”莫軒逸焦急的問著剛把完脈的大夫。陸子然同樣著急的看向那麵色如常的大夫。

    “傷勢過重，休息一個多月便能好轉，隻是這姑娘不能再使用高深的武學，否則會落下心痛的毛病。”大夫緩緩地說完，自信的將寫好的藥方交在莫軒逸手上，“隻要好好調養，應該沒什麽大礙。”

    “謝大夫。”莫軒逸將診金恭敬的放在大夫手中，“深夜讓大夫趕來，在下很是愧疚。”

    “姑娘無礙，老夫便心安。”大夫說著，提著藥箱走了出去。

    送走大夫之後，莫軒逸心裏的石頭也放下。快馬加鞭的將遠在皇城的大夫請來，從深夜一直忙到日上三竿。三人都露出一絲倦色，在破舊的寺廟裏，三人竟相對無言。

    阮露凝按照大夫的指示，一層　一層的為楚寒生綁好、敷好藥的繃帶。為了男女之別，莫軒逸在中間特意架起木架，堆上稻草充當屏風。大夫診斷也是通過遠遠地看了一眼，聽阮露凝對楚寒生傷勢的描述，用細繩隔著稻草診斷才對症下藥。

    阮露凝已經疲倦的依著石柱睡了下去，莫軒逸從包裹中拿出披風搭在阮露凝身上。有些不放心的朝稻草另一邊走去，遠遠地看著楚寒生皺眉的睡顏，這才真正的安心。

    有溫熱的東西流入口腔內，苦澀。楚寒生不愛吃苦澀的東西，總感覺那些年已經將所有的苦都吃完了，不願再碰任何的苦味。即使沒有多麽強的意識，還是會習慣性皺皺眉。

    阮露凝準備將下一匙喂下去時，莫軒逸卻阻止了她。“怎麽了？”阮露凝不解的看著莫軒逸。

    “我出去一會，如果大夫說的不錯，今日楚姑娘便會醒來。”莫軒逸看著昏睡中眉頭越皺越深的楚寒生，想必是藥太苦，連昏迷中的她都能感覺得到。

    “你知楚姑娘會醒來，為什麽要離開呢？”阮露凝笑了笑，“陸公子也在呢。”後半句卻說的別有深意。

    “我們已經在這休息兩天了，總要去準備一些東西。”莫軒逸平靜的說，也不去理會阮露凝語氣中的酸意。在最高之處長大的孩子，明白權利與野心，明白爭奪與失去，卻惟獨不能明白真心。

    阮露凝輕輕點頭，陸子然在寺廟門口守著，莫軒逸離開時禮貌性的示意了一下。空空的寺廟內隻剩下阮露凝和暈迷的楚寒生，沾染厚厚灰塵的燭台，高大的神像眯眼看著這兩名女子，不知悲喜。

    又像是一場夢，竟然看到了那個寒冷的冬天。所有的呼喊都沒有用，隻有咕嚕咕嚕的寒水不斷地湧進女孩的口鼻。身體沉重的下墜、下墜，仿佛這條河沒有底，想要抓住什麽，除了水，還是水。

    也許她的小夥伴隻是跟她開個玩笑，隻是不小心的推了他一下，也隻是碰巧河麵的冰那麽薄弱。可是為什麽，她在掉下去的那一瞬間，看到他們笑容滿麵，全是在幸災樂禍？如果可以，她真希望這一切都是夢，也許一覺醒來又是一個新的寒冷的冬天。

    在冰冷的河裏，她已經不想再掙紮了，她開始相信一切都是夢。身體不再感到恐懼，也放棄了掙紮。

    “撲通——”岸上所有的孩子都震驚，竟然會有人去救那個被詛咒的人、全村厭惡的存在。他們撿起岸邊冰冷的石頭，狠狠地扔向冰洞，他們討厭向她伸出手的人。扔累了，也覺得出了口氣，便開始結伴的往村裏走。

    “啪——”她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狠狠地打了救她的人一巴掌。也不知她人那麽小，怎麽來的那麽大的力氣。被凍得渾身發抖，卻如此的倔強，“我知道你跟他們是一夥的，都是為了看我的笑話！”女孩說完，顫抖的站起來，哆哆嗦嗦的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玉兒——”他咬著顫抖的牙齒終於說出完整的兩個字。看著她跌跌撞撞離去的背影想要追上去，卻很是無力，“我、我、不、不是跟、跟他們、一、一夥的。”

    玉兒，這個名字是在喚自己嗎？竟然連她自己都覺得錯愕。

    女孩扯下布條綁在受傷的腿上，鮮血流出竟然不覺得痛。每個孩子出生，村長都會送來祝福。可她卻是唯一一個村長沒有祝福過的小孩。因為她的母親在她出生時便死了，她的父親在她五歲時便病逝，人人都說她不祥，克父害母。

    而且常常她還會看到奇怪的東西，比如現在，她看到有個小小的螢火光閃動。她拖著受傷的腿，慢慢靠近，她想要抓住常常看到的螢火光，卻從來沒有抓住過。想要用這光，能照亮她所在的黑暗地方。

    很多人都說她是個怪胎，是個妖怪。可她的長相和其他孩子一樣，隻是偏瘦，感覺一陣風就可以將她吹走。也隻有說她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證明她是不正常的。

    自然有了這些謠言，她沒有朋友，常常有些小孩子靠近她，明知道不是為了和她做朋友，卻還是忍不住想要接近，接近那一份歡聲笑語。

    一次又一次的被欺騙，還是一次又一次的去相信。

    這一次已經夠了，她不想再讓自己受到傷害了。每次將內心交出去，得到的都是鋒利的刀子帶來的深深傷害。

    “滾出去！”有什麽東西從戳穿紙窗飛了進來，砸在地上發出輕響。不知這已經是第幾次了，女孩慢慢地將那塊石子撿起來，走到牆角將它堆放在上麵。

    大小不一的石塊整整堆了一個牆角，每天每天都有這樣的東西飛進來，每天每天都是這樣一句話。她也隻能躲在這裏，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才趕出去找吃的。

    “嗖——”一把箭帶著火苗從她臉頰處飛去。箭尾的火苗燒黑她耳鬢的發。以前最多遇見的是扔來的石頭，從來沒有遇到這種情況，她竟有些慌了神。

    “你這個妖女，村長被你克死了！”屋外還有村民憤怒的聲音。

    原來是那個讓她不喜歡的村長死了啊，可是她什麽都沒有做啊，為什麽每次村子裏死了人，都要怪在她的頭上。她每次想要解釋，他們也總是不聽。為什麽他們都一意孤行的認為是她害死所有人的呢？就因為她沒有父母嗎？

    “妖女，滾出村子！”又一聲憤怒的聲音在屋外響起。

    “再不出來，我們就放火箭燒了這裏。”這一聲還未落，又一把帶火的箭飛進屋內。沒有人聽她解釋，更沒有人願意聽她說話，她仿佛像天生的啞巴，不能言語，可是她卻不是真的啞，隻是他們不願讓她說。

    她吃力地站起來，石頭硌著手心，冬天她穿著破舊的夏衫，每次都被凍得瑟瑟發抖，沒有人同情她。大人們看到她都是一副厭惡的樣子，就算他們再怎麽不容她，天氣再怎麽惡劣，她還是頑強的活了下來。人們不知道她心中堅信的是什麽，有什麽非活下去的信念。曾經有人想過，如果自己處於她的境界，根本就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不如死了算了。

    不如死了算了？她也想，不如死了算了，這樣就沒有過不完的冬天，沒有看不完的厭惡，沒有孤孤單單。

    可是，她要活著啊。“玉兒，這個世界上有一個地方，那裏沒有饑餓，沒有貧窮，沒有厭惡，每個人們都過著和平而幸福的日子。我們這一代是找不到了，所以啊，你一定要找到啊！”她一直都記得這句話，她要找到父親口中的那個地方，那裏的人都過著和平而幸福的日子。

    “找不到了吧。”她輕聲的說，眼淚從她眼角滑落。雙手放在門上竟然開始發抖，這麽多年的委屈一下子向她襲來，原來是那麽的難過。

    “你們不能這麽做！”一個聲音劃破了所有的喧鬧。

    “不關你的事！哪一天，你被她克死了都不知道！”粗魯的被推開。他眼神中沒有對大人的害怕，反而很快的站起來，抓住大人的腿，開始咬去，“啊——你這個雜種！”

    “砰——”重物摔在地上的聲音。

    “看來她是不敢出來了。他怎麽處理？”一個男子指了指倒在地上的男孩。

    “把他扔在一旁就好了，被妖女蠱惑竟然幫著她。隻要我們把妖女一除，村子就會太平了，就不會再發生這樣和那樣的怪事了！”男子舉起手中的弓，將帶著火苗的箭對準屋外鋪好的樹枝。

    “我們要除妖女！除了妖女！”眾村民異口同聲的說道，舉起自己手中的武器，如果屋內的妖女敢反抗，他們也絕對不會放過。

    “你想死嗎？”一個極致空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抬頭想要尋找聲音的源頭，卻看到屋外燃起的熊熊烈火，在這寒冷的冬天竟然覺得無比的溫暖，她第一次笑了，笑的純真無邪。

    “如果你還呆在這裏，就真的會死哦。”那個聲音依舊響起。

    “死了，不是很好嗎？”女孩看著熊熊烈火，眼眸也隨即變得溫暖，整個身體開始恢複知覺，在冬天第一次感到這樣的溫暖，“我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大家都視我為妖女。是因為我不討人喜歡嗎？我嚐試過讓他們喜歡我，可是他們都很害怕，這是為什麽？我以前想不到通，現在也不想知道。我這樣死掉，不是很好嗎？聽說有一個地方，是所有人死後都要去的地方，也許在那裏我會遇見我的親人，這樣我就是一個有親人的人了，這樣就不會沒有人討厭我了。這樣不好嗎？”

    “如果他們肯幫你，你的父親也不會死啊。”空洞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隻需要一碗熱湯，你的父親就會活下去，就會一直陪著你啊。可是他們都不肯，他們都是壞人，還這樣對待你。你不恨嗎？”

    “父親說過，不要怨恨任何人。帶著恨最後隻能到阿鼻地獄地，去不了天上，那樣我就找不到我的親人了。”她肯定的說，身體也放鬆下來，慢慢地坐在地上。隻等火勢蔓延進來，她就可以徹底的解脫了。

    “竟然你這麽想死，那就把你的命給我吧。”空洞的聲音由虛變為實，一身白衣衫裙的女子出現在她麵前，她第一次看到這麽美麗的女子，卻說不出來的熟悉，“今年你才八歲，真是個很好的年紀，不應該在這裏就死去了。”

    “……”她努力睜大眼的看著眼前的女子，腦中的記憶在慢慢清晰。似乎第一次見她時，她臉上有著醜陋的傷痕，從額頭過眼角最後抵至下顎。她從來沒想到，那個醜陋的姐姐竟然這麽漂亮，像仙女一樣。（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