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深深地看著將頭埋在地上的容止，這麽久以來，容止的性子她是最了解不過。能讓她做到如此的，看來是曾經對這個年幼的孩子有所虧欠。

    “你抬起頭來讓哀家看看。”太後說著，指著跪在容止一旁的宮人。

    這一聲讓那宮人明顯瑟縮了一下，容止恨鐵不成鋼的扯了他一下。如此他才戰戰兢兢地將頭抬了起來。

    “這孩子膽子有些小……”容止小聲的說著。

    太後低頭看著眼前這個宮人，男子大約二十五、六歲左右，濃眉，雙眼卻無神，看人時有些閃躲。身體纖瘦，一看就是吃不飽穿不暖的貧寒出身，這個臉，因為太瘦所以臉頰直接貼在骨頭上，整個就是眼凸臉凹的樣子。

    “這孩子看來是受了不少苦。”太後喃語道。

    容止耳尖的聽到太後的喃語，心中的石頭一下子放了下去，袖中捏緊的手也慢慢鬆開。還好提前幾天讓他一直不吃飯隻喝水，也就漸漸瘦了下來，否則這臉要是還是以前那樣，一定會讓太後看出些許端疑。

    “多大了？”太後平靜的問道，然而等了半晌卻沒等到宮人的回話，太後明顯皺起了眉。

    “這孩子是啞巴，請太後恕罪。”容止說完趕緊拉著一旁的人又重重地磕起頭來。

    “難怪不會言語。”太後說著看向容止，“這孩子可曾淨身？”

    “回娘娘，進宮之時就淨了身。這入了皇宮，自然是要最好一輩子伺候主子的決心。”容止趕忙回道。

    “恩，也是個懂事的孩子。”太後欣慰的說道，“最近可發生了什麽事？”

    容止在來的路上就知道太後清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會問這些。將在腦中整理好的句子，一句一句的吐出來，一並也將前朝大臣所提的“起居舍人”也說出了口。

    “這是沈相提出來的？”太後微微有些皺眉的問道。

    “是。”容止簡短的答道。

    明明知道答案，太後還是忍不住要問這句。現如今皇上已經漸漸不在自己的控製範圍了，他的一言一行，自然是代表著皇帝的權威。她這個母親也就漸漸要退出前朝，久居後宮。

    可這並不是沈太後如今想得到的，掌握了十年的江山社稷，現在卻讓她放手，任誰都有些不願意。

    就像讓一個平民當了幾年的皇帝，可如今正式皇帝回來了，他必須要下去。享受了那麽多年的榮華富貴說沒就沒，自然是內心不甘。

    這個“起居舍人”，讓沈太後與沈相的想法不謀而合。

    這是一個很好的眼線！

    不僅能夠記錄皇上日常行動與國家大事還能記錄皇上所發命令。這是名正言順的將皇上的行動掌握在自己的手心當中。

    而這個人選……究竟是要可靠的人才行。

    太後的目光突然在那啞巴的宮人身上來回轉悠。

    而太後的表情自然是沒有瞞過容止，當時容止接到他時就不明白好好的一個孩子偏要裝作是啞巴，這不許多事都無法去做了嗎？

    當看到太後這個表情時，容止就明白，沈相的決定是這樣的。這“起居舍人”並不隻是記錄皇上一言一行，也將太後的一言一行暗暗記在心裏，然後再統一去往沈相處。

    現在能過太後這關至關重要，隻有太後能毫不費勁地將這個人選送到皇上身邊。可能讓太後放心卻不是那麽簡單，這個人要有足夠的觀察力，有計謀夠靈敏……

    這樣的人雖然好用，但卻並不能過於放心。放眼宮中，哪一個不是八麵玲瓏之人，要是稍微不注意就會落入一個萬劫不複的地步。

    後宮中從來不缺心思之人，往往缺的是那些沒有心思卻能活下去的人。這當然是要靠有足夠強的人脈在後麵支撐，比如眼前這個啞巴宮人，身後就有容止這樣重量級的人。

    況且不論容止是太後身邊的陪嫁丫鬟，就單單容止在宮裏待得這二十多年，足夠受到所有宮人恭敬地叫一聲“嬤嬤”，就連皇上都算是有一半是她帶大的。

    雖說他是絕佳的選擇，可……

    太後微微眯著眼，像是要將這個人看穿。這來的太過容易的選擇，不知道又是不是誰設的局。

    “你這親戚是怎麽找上來的。”太後有些好奇的問道，就像平日裏跟容止聊天一樣正常。

    容止心中暗暗說道，這個問題終究還是來了。

    “奴婢在沈府安定下來時就私底下托人打聽是否有家中幸存之人。沒想到堅持了十多年終究是找到了這個遺腹子……”容止隻能將此事說的越簡單越容易被相信，詳細的經過，想必太後是沒有心思好奇下去。

    “也算是上天給你看機會吧。”太後突然笑道，“那又為何讓他進這皇宮呢。”

    “奴婢想著，奴婢這樣的出身無論放在哪裏都是伺候主子的命。這孩子也是這樣的命了，再怎麽折騰也折騰不出什麽樣子。左右都是伺候人的命，還不如進宮來伺候著全天下最尊貴的人。萬一……”容止緩緩地說道，“萬一這孩子有些許造化，也能在這後宮中混個小官出來。”

    “你也倒是個有野心的。”太後笑著調侃道，“那你覺得這‘起居舍人’這個官夠不夠啊？”

    “奴婢哪敢妄想這些，隻想著這小子能夠在太後身邊好好伺候著，能不能成事也看他日後的造化。”容止趕緊又磕了下去，一副承恩的樣子，期間在容止身邊的宮人像傻子一樣模仿著容止的動作。

    這讓太後很是滿意，此人雙眼木訥，舉止也很規矩，不該看的不看，不該問的不問，容止做什麽就跟著做什麽。是一個好打理的人，隻要稍稍提拔一下，也算是有出頭之日可言的。

    “你啊，我還不了解。這麽多年以來，就你的心思最多。”太後笑稱道，轉頭對安靜跪著的男子說道，“這個舍人不僅要是要貼身伺候皇上，還要講皇上的言行都記錄下來。可曾學過字？”

    隻見那男子低著頭搖了起來。

    “窮人家的孩子哪裏學過這些東西，讓太後娘娘見笑了。”容止有些窘迫的說道，“這個差事恐怕這孩子是沒有福分了。”

    太後卻笑了起來，說道：“你可別給我打馬虎眼，不會就學，沒什麽大不了的事。這孩子我看著挺不錯的，隻是這機靈勁不夠，慢慢磨練就有了。”

    “這……”容止有些疑惑的語氣，讓太後略有些皺眉。

    “怎麽？這差事還不夠好？”太後有些冷聲的說道。

    而此時容止就是等這一刻，太後一直以來都習慣強勢，將一些東西強加在別人身上就當做是一種恩賜讓人接受。這種情況一旦出現，就表明天後已經下定決心，此事也就是鐵板定釘的事，準成。

    “那奴婢帶這小子謝太後娘娘恩典！”容止說著趕緊將男子拉著一起朝太後娘娘磕頭。

    “就讓這孩子去學個半個月的字，認個七七八八就行了，不用認太全。”太後平靜的說著。

    這個決定也是唯一能讓她踏實的，一個人隻有似懂非懂的時候才是最容易掌控的。一旦他什麽都知道了，那就沒什麽能夠握住他了。

    “是。”容止立刻回道。

    在外人眼裏，容止心裏應該是美滋滋的，從太後那裏放話得到這個肥差，自然是妙不可言的事。然而此刻的容止內心卻是更加忐忑，讓這個男子跟皇上接觸，不知道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看似局外人的沈相究竟又在其中扮演著什麽角色，太後無心之舉，是否在這個事件中有著推波助瀾的效果。

    這一切當然不是容止這一個下人能夠猜想的。

    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個風暴中保全自身，管他什麽太後沈相的，隻要自己不被牽扯進其中就好。

    最讓容止慶幸的是，太後並沒有掌握這次大病被人加害的確切證據。否則自己是有幾條命都不夠搭進去……太後的狠，容止自然是見識過的，才會如此忌憚。

    容止正準備退下時，一聲高喝：“皇上駕到！”

    這讓容止有些心虛的朝自己身邊的人看去，明黃衣衫很快就出現在殿門口。容止一幹人等跪在太後床邊迎接著聖駕，太後便懶洋洋的坐在床上。

    皇上有些急切的朝床沿走去，看太後的臉色已經不再是之前那麽蒼白，心中略有些放心。

    太後看著皇上眼中關切的情愫，內心一暖。這養了十多年的孩子果然還是跟自己親近，不免臉上對皇上露出笑容。

    “兒臣看到母後安康，甚是欣慰。”皇上說著急切的將太後的手握住，“朕要好好賞為太後治病的禦醫，對了，還有容止這些宮人，這些日子沒少用心。”

    “奴婢（奴才）謝皇上隆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永泉宮內的一幹宮人齊聲說道。

    “都起來吧。”太後緩緩開口道。

    容止帶頭依次行禮站了起來，垂手低頭的看著地麵半點不敢抬頭。

    “皇上今日朝政還忙嗎？”太後輕輕回握皇上的手，柔和的問道。

    “不算忙，有沈相為朕解憂，省了朕不少時間。”皇上立刻回道。

    “皇上如今都已親政了，凡事都要自己留心，沈相再怎麽也隻是臣子。”太後意味深長的說道，眼光瞥向一旁聽到此話的容止，看她緊張的模樣便知曉一些情況。（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