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風動縠紋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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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王李重潤、永泰郡主李夕顏與郡主婿武延基因私下非議皇上最為喜愛的男寵張昌宗,被雷霆震怒的皇上以毒酒鴆殺之事在宮中引起軒然大波。宮中眾人雖然萬分驚駭卻極少膽敢談論此事,生怕惹禍上身,對於近來越發受到皇上寵愛的張昌宗更加敬畏,即便是貴為太子的李顯也隻能暗自咽下這口惡氣,不敢為兒子、女兒辯駁一句,甚至在見到張昌宗時,不但沒有惡言相向、憤怒難平,反而滿麵笑容的巴結討好,隻讓李氏宗親暗自唏噓不已,卻又無可奈何。

    李隆基聽到這個意料之中的結果卻是冷笑一聲,明亮的雙眼中利芒一閃,轉瞬即逝的憤怒與恨意濃烈得讓人心驚。

    然而此時風光無限、倍受聖寵的張昌宗此時過的卻並不輕鬆。他總覺得皇上看他的眼神中時常透著幾分詭異的憐憫,令他愈加心驚膽顫。

    張昌宗很聰明,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那些皇上賞賜的官職不過隻是一個虛名而已,他不僅毫無實權,實際上他也隻是一個供皇上取樂的男寵罷了。而他的唯一的本錢便是俊美的容貌和年輕的身體。雖然張昌宗的確憑借這兩樣利器得到了令人側目的盛寵,然而這些寵愛卻並不能讓他安心。

    服侍皇上的這些年,張昌宗看了太多男寵因為態度傲慢、舉止無狀而得罪了皇上,被皇上厭棄,落得淒慘下場,張昌宗心有餘悸之餘便越發謹言慎行,希望能如兄長所言,得以逃脫男寵悲慘的命運,得以善終。

    然而此次邵王事件令張昌宗幡然醒悟,正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無論他再如何言行有度、小心謹慎,其他人也絕對不會準許他如願以償的全身而退。他既然已經身處於風口浪尖之上,便隻能咬緊牙關撐下去,除此之外早已沒有其他退路。

    張昌宗望著武曌寵愛憐惜的目光,忽然明白了他的性命榮辱早已盡係於皇上一身,隻有皇上平安無恙、長命百歲,他才能夠繼續擁有被眾人爭相追捧、享盡世間富貴榮華的日子。而自從想清楚這一點,張昌宗竟比武曌自己還在意她的身體,每日絞盡腦汁為她尋來延年益壽的補藥,捶背捏腿服侍得越發體貼周到,武曌驚訝之餘,倒是十分滿意張昌宗的表現,自此待張昌宗更與他人不同。

    一日,武曌批閱了幾份奏折後,便覺得有些疲倦。

    武曌揉了揉額角,想到前些日子聽到的從同濟堂傳回的密報,不禁隨口感歎道:“朕到底是年紀大了,不過批閱幾份奏折便覺得困倦疲憊,精力大不如從前。若是前些年,便是通宵批閱奏折,朕第二日依然可以精神奕奕、神采飛揚的前去含元殿聽朝理政。可如今卻是接連幾日都歇不過來乏,真真是不服老都不行!哪像隆基那樣,任性妄為的胡鬧,竟然廢寢忘食的謄抄脈案整整三日,卻隻是睡了一晚便又恢複如初,身體好得真是令朕羨慕……”

    張昌宗想起兄長張易之曾經和他提及過的楚王李隆基與名醫秦暮朝之間的事,眼睛一轉,低聲沉吟道:“我常常聽眾人提起楚王殿下對他的師父太真娘子極其敬重,師徒二人情誼深厚,竟比那嫡親的姐弟還要好上許多。我倒覺得即便楚王殿下年輕體壯,也不可能恢複得如此迅速,莫不是太真娘子心疼徒弟,私下裏給了楚王殿下上好的丸藥或是調養的秘方吧?”

    武曌臉色一沉,微微眯起雙眼沉思片刻,緩緩說道:“應該不會……同濟堂的眼線是朕的心腹,此人既然肯定的向朕稟報稱當晚暮朝並未給隆基用藥調養身體,便一定不會有錯。”

    張昌宗垂下眼簾,輕聲道:“又或許太真娘子醫術高明,即使她已經用藥為楚王殿下調養身子,但卻也有本事做的不留半點痕跡,將眾人皆蒙在鼓裏,甚至也包括楚王殿下在內!”

    張昌宗見武曌右手不自覺的輕撫著左手手腕上的精致龍紋手鐲,便知她已經對自己所說的話上了心。

    張昌宗心中一喜,又繼續說道:“太真娘子醫術果真高明,當日我昏迷不醒,眾禦醫皆束手無策,而太真娘子不過隻喂了我一粒丸藥,便令我醒了過來。承蒙皇上恩典,太真娘子又留在宮中為我調養了三日。如今我不僅恢複如初,甚至連以前的一些小毛病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憑借太真娘子非凡的醫術,若是她拚盡全力也要力保一人福壽安康,恐怕就連牛頭馬麵都要給她三分薄麵,晚來幾十年吧!”

    武曌沉思半晌,忽然淺笑著問道:“昌宗啊,依你所見,現在暮朝對何人最好?”

    張昌宗笑道:“自然是她唯一的入室弟子楚王殿下嘍!記得前些年楚王殿□染重疾,禦醫們都說隻能盡人事聽天命了,唯有太真娘子不分晝夜的守著楚王殿下,全憑太真娘子盡心竭力的救治才使楚王殿下挽回一條性命。說起來,楚王殿下真該好好感謝太真娘子呢!”

    武曌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又繼續問道:“那你再說說看,對於一位女子而言,究竟何人對她最為重要?是父母兄弟姊妹,還是摯愛的夫君?”

    張昌宗深思片刻,搖頭歎道:“若是這位女子尚未為人母,隻怕對她而言最重要的人會是她的至親或是夫君,而若是她已為人母,對她而言最為重要之人必然是她的親生子女。隻可惜……”

    武曌見張昌宗有所遲疑,柔聲道:“朕恕你無罪,你直言便是!”

    張昌宗恭敬的謝了恩,淺笑道:“隻可惜太真娘子並未曾誕育子女,倘若她有一兒半女,隻要皇上將她的孩子牢牢掌握在手中,即便皇上想要長生不老的靈藥,隻怕她也會拚盡全力的為皇上辦到!”

    武曌眼中精光一閃,輕笑著點了點張昌宗白皙的額角,笑罵道:“偏就你的鬼主意多!”

    當晚,武曌留張昌宗於紫宸殿侍寢。

    芙蓉帳暖、蜜意柔情,被浪翻滾、春意融融。張昌宗使盡渾身解數服侍武曌,直到她"jiao chuan"籲籲、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時才停下動作。

    張昌宗感覺到武曌輕柔的為自己理了理微微淩亂的長發,不禁微微勾起唇角,卻被武曌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嚇得三魂丟了七魄。

    隻聽武曌輕笑道:“朕從未想到過,昌宗還是一個如此狠心之人……”

    張昌宗身子一抖,尚未來得及穿衣便□著身子跪在龍床上不住的向武曌磕頭認錯。

    武曌微微眯起雙眼,冷冷的看著張昌宗驚懼惶恐的模樣,歎息道:“你的確有些小聰明,但是,朕並不喜歡自己身邊的人是些善用詭詐之術的陰險小人!你好自為之,切莫做出什麽讓朕更為厭惡你的事情來。否則,隻怕不必等到朕大行之日,你便已經丟了小命!”

    張昌宗連連應諾,圓潤悅耳的嗓音顫抖得幾乎令人聽不清楚。

    武曌幽幽一歎,拍了拍張昌宗的手,感慨道:“沒事的時候,多向你的兄長學學。聽說你的兄長如今的廚藝聞名京城,過兩天,將他請進宮來為朕做一桌禦膳,朕也想嚐嚐他的手藝呢!”

    張昌宗雖然不明白皇上為何忽然提起自己的兄長,但卻不敢不應,連連保證道明日便將兄長張易之請進宮來為皇上烹製禦膳。

    第二日,張易之便奉命進宮為武曌準備禦膳。武曌用膳後對張易之的廚藝大加讚賞,又賞賜了許多珠寶古玩珍稀玉器給張易之,令紫宸殿的宮人們羨慕不已。

    張易之回到家中,望著皇上欽賜的一尊由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送子觀音像,微微皺起眉,喃喃低語道:“想不到這一天真的到來了……”

    張易之想到皇上當年給自己的密旨,再想起這些年自己的所作所為,不禁低聲笑了起來。笑聲由小轉大,其中卻並無喜悅,反而滿是無奈與悵惘,令聞著頗為揪心。漸漸地,張易之寥落額笑聲終於化作一聲長歎,俊美的麵容此時卻顯得有些陰鬱。

    張易之取來一麵銅鏡,望著鏡中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回想著他曾經對那位清麗出塵、醫術高明的女子說過的那些話,原本十分厭惡這種與他本性完全相反的偽裝生活的張易之,對自己此時的心境卻感到一絲茫然。

    張易之百思不得其解,他曾經如此厭惡偽裝成另一個人的性格討好那名女子,做夢都期盼著皇上下令對此事做一個了斷,讓他不必再過這種平淡無趣的生活。然而,如今他終於接到皇上的指令,很快便可以得償所願,既能得一位美貌佳人,又可以做回從前逍遙自在、遊戲紅塵的自己,可是他卻感覺不到半點喜悅與興奮,反而覺得憋悶與茫然。

    三日後,剛剛為病患診治完畢的暮朝忽然收到一份奇怪的禮物,竟是一幅臨摹版的天王送子圖。暮朝看了畫後不僅愕然,暗自猜測著姐姐暮楓於此時送給自己這樣一幅畫的用意。

    暮朝望著這幅此時並不該被人知曉並臨摹的畫作默默出了半晌神。前來向暮朝請教問題的李隆基見了這幅畫不禁大加讚賞,連連詢問此畫究竟是何人所繪,還說自己想要親自拜訪作畫之人。

    暮朝尷尬的收起畫卷,支吾道:“不過是一個許久不見的遠親為了感謝姐姐多年來對他們家的幫助才送了幾幅畫給姐姐和我,究竟此畫乃何人所繪,我卻也是不知道的。”

    李隆基聞言深感遺憾,然而想到畫中的筆法意境,又不免心生向往,暗下決心一定要找到作畫之人。

    暮朝卻是暗自驚醒起來,莫非武曌對自己心存疑慮,又想再用其他更加有效的手段掌控自己?(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