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風動縠紋亂(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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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湖州發病之人已過百人,暮朝自然知曉自己不可能運用異能救治所有病患,然而對於稚齡幼兒暮朝卻總是格外憐惜,經常在危機關頭暗自動用異能幫助他們穩定病情,為他們減少一些痛苦。

    這一日,暮朝剛剛為一位病患進行急救,費了不少周折才暫時穩定了他的病情。張易之見暮朝神色疲憊的模樣,皺了皺眉,心疼的勸道:“救治病患雖然重要,但是你自己的身體安康也不容有失!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平日裏時常掛在嘴邊勸說他人的一套說辭早就盡數拋諸腦後,半點也想不起來了!你且說說,好好用膳、保證睡眠,你這一陣子究竟做到了哪一樣?若是你再這般不管不顧的忙碌下去,隻怕尚未戰勝疫病之前,你就已經將自己累倒了!”

    張易之一邊說,一邊將暮朝強行摁在桌邊的椅子上,將一碗剛剛煮好的牛肉麵遞到暮朝麵前,“我不管你有多著急多忙碌,從今天開始你必須乖乖的按時用膳,用膳的時候不許狼吞虎咽,不許剛吃兩口便衝出去照看病患……”

    暮朝聽得呆愣半晌,眨了眨眼睛,驚訝的望著忽然變得強勢霸道的張易之,忽然笑道:“原來易之竟然還是一個如此強勢之人,我現在倒是有些懷念你以前對我柔情似水、嗬護備至的樣子了。”

    張易之微微一愣,隨即反問道:“難道我現在對你不夠嗬護備至麽?”

    暮朝淺笑著搖了搖頭,正欲開口,卻忽然看見湖州同濟堂的管事周博函大夫神色焦急的衝入房中,語速極快的說道:“秦大夫,有一個兩歲男童剛剛送來,病情很重,命在旦夕。”

    暮朝心中一急,極為快速的穿上白色長袍並且以棉布掩住口鼻,一邊腳步匆匆的跟著周博涵向外走去,一邊急切的詢問那個孩子的病情。

    張易之看著桌上暮朝尚未來得及吃上一口仍在冒著熱氣的牛肉麵,想到暮朝剛剛焦急的神色以及匆忙離去的身影,不禁無奈的搖了搖頭,索性坐在桌邊,自己將一碗牛肉麵快速吃完,便腳步匆匆的返回廚房幫忙準備晚膳去了。

    雖然暮朝一路疾行,然而當暮朝見到那個孩子的時候,他已經咽了氣。孩子的母親哭得肝腸寸斷,不住的將孩子往暮朝懷中送,懇求暮朝一定要救救她那可憐的小兒子。

    暮朝抱著這個渾身發黑、生機已斷的幼小男童,忽然想起了那個尚在繈褓之中便被自己狠心舍下的親生骨肉,一陣撕心裂肺的疼,也漸漸紅了眼眶。

    周博涵見此情形,皺著眉頭沉聲將孩子已經過世的消息告訴給這位不住哭泣的婦人。而原本傷心欲絕的婦人得知孩子已經過世的時候,反而止住了哭泣,隻是呆愣愣的凝視著孩子緊閉的雙眼,喃喃的責怪自己無用,性格木訥不得夫君寵愛,既不懂討婆婆歡心,又鎮不住諸位姨娘,以至於親生兒子被心腸歹毒的小妾奪走,為了她的孩子上位竟然狠心的故意隱瞞自己兒子的病情,最終害了孩子的性命。

    聽著這些世家大族中屢見不鮮的後宅爭鬥,暮朝隻覺得一陣疲累,想讓這位婦人與孩子做最後的告別,卻發現她隻是癡癡笑笑的說著很久以前的往事,不停的懷念與夫君新婚之時夫妻琴瑟和鳴、相敬如賓的快樂日子,對於枉死的兒子卻不肯再看一眼。

    暮朝抿了抿嘴唇,抱緊了懷中的男孩站起身子向外走去。周博涵對身旁的兩位大夫低聲吩咐了幾句,便追了上來,輕聲對暮朝說道:“我已經按照你先前的安排命人前往這個男童的家中為他的家人診治,看看還有沒有其他患病之人。你……還好吧?這個孩子的身後事還是讓其他人去辦吧。”

    周博涵一邊說,一邊伸手想要接過孩子,暮朝卻是緊了緊手臂,低聲說道:“還是讓我送他過去吧!”

    周博涵知道暮朝對於患病的孩子們一向格外心疼照顧,此時見她這幅悲傷的模樣,也不再多勸,望著她抱著孩子離去的背影,眼中閃過一抹黯然。

    暮朝親自將這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男孩送到義莊,為他理了理微亂的頭發,看到他身上帶著的平安如意扣時微微愣了愣,隨即將它取下,才將他交由義莊的管事帶去火化。

    暮朝親自將這個平安如意扣用藥粉做了消毒處理後才將它收入懷中,默然良久,低聲歎了口氣,正欲轉身離去時卻忽然聽聞身旁正在為其他幾樣物品消毒的李伯沉聲詢問道:“這是哪家孩子的東西?天可憐見的,年紀輕輕的就丟了小命!”

    暮朝心中一酸,搖頭歎道:“我也不知道這個孩子的名字,隻知道他姓張,他……”

    暮朝忽然瞪大雙眼,咬緊嘴唇難以置信的望著李伯手中熟悉的玉佩,顫抖著雙手奪過玉佩拿在手中細細查看。

    李伯被暮朝急切的動作嚇了一跳,連聲阻止道:“誒呦呦,這個玉佩還沒消完毒呢!你這樣將它握在手中查看可是大大的不妥,還不趕緊將它放下來!”

    暮朝不但沒有將這塊玉佩放下,反而顫抖著聲音追問道:“這塊玉佩你是從何處得來的?快說!”

    李伯從未見過一向脾氣極好的秦大夫有過如此焦慮不安的神色,不禁了愣住了,低聲解釋道:“按照您的要求,所有尚未被親友認領的客死異鄉的病患遺體在處理前,都會取□上要緊的物件用藥消毒後再存放到義莊,以便日後親友來尋時留作念想。這塊玉佩是我從一個剛剛病逝的異鄉青年身上取下的遺物,聽陸大夫說,他送到醫館的時候便已經病逝沉重,不多時便咽了氣。那青年長得真是不錯,年紀輕輕的,嘖嘖,真是可惜了……”

    暮朝聽得心中一緊,趕忙追問道:“那位青年現在何處?”

    李伯望著暮朝焦急的模樣恍然道:“莫非您與那名青年是舊識?哎!真真是可憐!隻不過,他的遺體剛剛已經被火化了,如今已成一堆灰燼,如何辨認得出呢?秦大夫還是莫去見他才好,見了也是徒惹傷悲……如果您肯定這塊玉佩是您的故人身上佩戴的飾物,那便應該不會有錯了。這塊玉佩可是我不久前親手從那位青年身上取下來的……”

    暮朝已經再也聽不進去李伯的話,轉身便向著處理病患遺體的火場奔去。然而跑出幾十步,忽然聽聞身後一個極為熟悉的聲音詢問道:“請問您可曾見過一塊刻有流雲百福紋飾的羊脂白玉玉佩?若是尋常的玉佩掉了也不可惜,可是那塊玉佩對我而言十分重要,麻煩老伯幫我找找!”

    暮朝猛然頓住腳步,緩緩的轉過身去,卻在見到那抹熟悉的月白色身影後心中一陣酸澀,許久未曾流淚的暮朝忽然難以遏製眼中狂湧而至的濕意。

    正在向李伯詢問的李隆基忽然心有所感,轉頭望去,卻在見到暮朝消瘦的麵容及通紅的雙眼時狠狠一震,隨即心頭揚起巨大的喜悅,疾步奔到暮朝麵前,展臂將暮朝緊緊擁入懷中,開心的喚道:“師父,師父!我終於找到你啦!你這些日子過得好不好?我每日都很惦念你!你不要生氣,也不要罵我,我實在是太過擔心你了,即便留在長安也失魂落魄的無法做事,索性便來湖州找尋你了……”

    暮朝感受著李隆基溫暖的體溫與有力的心跳,勉強將幾欲流出眼眶的眼淚逼回去,忽然發狠的掐著李隆基壯碩的手臂,咬牙切齒的怒道:“誰讓你這個不要命的混小子這個時候闖來湖州的?你莫非忘了我最討厭的是那種病患了麽?知不知道什麽叫找死不救?知不知道什麽叫膽大妄為?你知不知道你這樣不顧一切的跑來湖州是多麽幼稚、莽撞、不負責任的行為……”

    李隆基卻是收緊手臂,笑眯眯的聽著耳邊熟悉的聲音不停的數落自己的不是,卻莫名的覺得十分安心,甚至覺得今是天近些日子來自己最為快活的一天。

    暮朝罵了半天,發現無論自己這邊氣的如何跳腳抓狂,李隆基卻隻是兀自傻笑個不停,頓時讓暮朝泄了氣,漸漸的也沒了脾氣。

    暮朝掙脫了李隆基的懷抱,將手中的玉佩用藥消毒後交還給李隆基,扶額道:“記得三年前你生辰那天我將這塊我親手雕刻的玉佩送與你,你還答應我要將它好好收藏,一定不會把它弄丟。可是今天它怎麽會出現在另一個人身上?白白害我誤會你出了事,險些被你嚇死!”

    李隆基接過暮朝手中的玉佩,再想起剛剛的情形,忽然便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李隆基目光灼灼的凝視著暮朝,明亮的雙眼中閃爍著感動與喜悅。“對不起,剛剛嚇到你了!我今早便到了湖州,在前往同濟堂的路上意外遇到了一位身染重疾的異鄉青年。我將他送到同濟堂後,正欲去找你,卻忽然發現身上佩戴的那塊你送給我的玉佩不知何時遺失了。我聽同濟堂的大夫說你一切安好,也便暫時放下心來,著急的按照原路返回尋找玉佩,卻不曾想我竟然將玉佩遺落在那位青年身上,還鬧出這樣天大的誤會,害你擔心了!”

    暮朝聽著李隆基的解釋,明白此事隻是一個誤會,也便不再繼續糾結此事,望著笑眯眯的看著自己的李隆基無奈的歎息道:“既然你已經來了,便在同濟堂暫住一段時間,等此次疫病得到控製後再與我一同返回長安去吧!”

    李隆基揣度著皇上的心思,淺笑道:“我此次不顧皇命私自前來湖州尋你,隻怕皇上此時已經雷霆震怒,恐怕短期內我都無法返回長安了。待湖州事了,師父要不要考慮和我一起去別的地方走走?也許那裏住起來並不比帝都長安差呢!縱然比不得長安的熱鬧繁華,但至少也算自在愜意,多了幾分在長安無法獲得的自由!”

    暮朝一愣,“莫非你已經知道皇上對你的處罰了?”

    李隆基朗笑數聲,滿不在意的說道:“也沒什麽,不過是將我貶為郡王,改封臨淄王罷了。”

    暮朝聽聞李隆基竟然兜兜轉轉,終於還是被皇上封為臨淄王,心中不免湧起一陣悵惘,總覺得似乎有些要緊的事正在脫離自己的掌控,本就有些低落的心緒越發煩躁不安起來。

    注:流雲百福紋飾的玉佩含義:如意雲紋、蝙蝠,喻幸福綿延無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