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5章 喪禮(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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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嬸嬸道映雪做作,映雪便就是做作了。”張木倒也是不跟婦人硬碰硬,低著頭對婦人言道。方才那婦人對著眾人一頓嗬斥,無論老少,無論男女,皆是振振有詞的架勢,張木雖說不得是深諳人心,但也是能夠中中間,對婦人的性格明白一二的。

    上善若水,這世上最剛硬之物,若是想得破,使出以硬對硬之法,或許可解,但極有可能會兩敗俱傷。想全身而退,保的周全,以柔克剛,才是上上之舉。

    方才出口喻意阻止婦人繼續大鬧靈堂的幾人,雖都未取以硬對硬之法,但均被婦人壓製了下來,並非是因為因為以柔克剛有何不妥,而是似乎這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被婦人牢牢得捏住了把柄,根本沒有底氣,申辯不得。

    自己乃是鄰家初來乍到的新媳,婦人連麵都沒有與自己見過,自然是更加不會有何可以攻擊自己的事情,張木也便顯得比在場的人之中,更有優勢一些。

    林夫人是否謀害了林念嶺與林絲瑩的生母,以謀得現如今林家正室的地位,也讓林煜峰從一個庶出變成了嫡出,為他掙了一個好前程,張木不得而知。

    張木隻知道,這裏是林家老爺的靈堂,無論這位婦人是不是與林煜峰和林念嶺一樣,跟林老爺是同父異母的兄妹,還是與林念嶺和林絲瑩一樣,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妹,林老爺到底是跟她有血緣之親的哥哥,自己的哥哥剛剛殯天,她就在這裏胡攪蠻纏,到底是要給林老爺爭上一口氣,還是要成心要給林老爺添堵呢。

    作為旁觀者,尚且是看不下去,若由得她鬧下去,她便真以為這林家都無人可以壓得住她,日後還指不定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來呢。

    張木自己也拿捏不準自己的這柔,是否克得了這婦人的剛,但是哪怕當個小石子,阻礙她這激流勇進的步伐,也總好過她太暢通無阻,無法無天的好。

    在張木的眼裏,甭管婦人究竟是有理還是無理,在這種場合,說下這樣的話,便是十足得輸了。

    “你這娘子說話倒是敞亮,隻不過你那婆婆,便沒有教你什麽刁滑的伎倆,來掩飾一下?莫不是……以為我在說你好話呢吧。”婦人白了張木一眼,毫不掩飾自己的嗤笑。

    這江映雪便是林夫人親自挑上來的人,婦人本就看不上,一樣的人,才能看得上一路的貨色,一丘之貉難不成還會變成一黑一白麽?

    婦人不信張木佯裝乖巧的樣子,自己對張木的嘲諷之情也是毫不掩飾。於她而言,這不過是個林家的外人,更何況若是當年自己哥哥的正室還在,她不過是林煜峰這個庶出的娘子,哪裏有這樣同自己說話的資格。

    而自己於張木來說,是長輩,便是自己無理取鬧,想要訓斥她幾句,她也是得受著,婦人完全沒有要避諱自己對張木嘲弄的必要。

    “此乃映雪與嬸嬸的第一次正式照麵,便教深深見笑了,映雪好生羞愧。映雪生性愚鈍,盡管自入府以來,便受得奶奶與娘的悉心調||教,卻終是學不得一二。嬸嬸是我家爹爹的親妹妹,想來也是受的奶奶多番調||教的,又與娘是舊識,嬸嬸現怕早就學的精髓,出神入化了。”張木氣定神閑地低眉對婦人言道。

    婦人雖然張狂,卻也不傻,聽得出來張木這言語之間對自己的譏諷。自己方才才念及她如何沒有學得林夫人那般刁滑,她這便說自己比她還要刁滑。

    “你!……”婦人一股子怒氣便在胸膛裏麵翻湧。

    可誰知她的怒氣還沒有來得及宣泄出來,便被快人快語的張木給打斷了,活生生得把那呼之欲出的言語,逐字逐句地給吞了回去。

    “映雪初見嬸嬸容貌,便覺嬸嬸豪氣萬丈,氣宇軒昂,這若是生得男兒身,必然是會與爹爹一般,成為馳騁沙場的名將,嬸嬸生的了女兒身,卻也是可以雄辯四方,霸氣不減,映雪一見,便覺好生敬仰。方才嬸嬸言道映雪做作了,那便是因為映雪被嬸嬸身上的浩然正氣所震撼到了,一時之間便不知該如何自持,動作言語多有閃失。若有失態,映雪先與嬸嬸賠罪,不過想必嬸嬸生來便跟這身子散發出來的氣度一樣,必然不會與映雪計較的。”

    張木的語速使用極佳,既可以讓婦人聽得清楚自己所言所講的字字句句,又完全讓婦人插不上話。

    因為婦人一直未有言語教張木起身,所以張木一直屈膝行禮,也不能抬頭直視婦人,那便是不敬。隻是光是用餘光掃一掃婦人數次挺起又落下,挺起又落下的胸脯,張木就不自覺得抿嘴想笑。低著頭便有低著頭的好處,這若是叫那婦人看到了自己的表情,可不還得用家法把自己活活地給扒下一層皮去。

    時至此刻,張木才覺得,林老夫人叫榮姑姑教與自己的那些規矩,那般嚴格的要求,也並非是全然無用的。就如同現在的狀況,若是受訓練之前的張木,隻怕早一刻便已經“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或是“咣當”一聲來了一個側空翻,可是真的在人麵前出盡了洋相了。叫人笑話,丟了自家的臉麵,丟了林煜峰的臉麵,丟了林家的憐憫,暫且都不說,如此,怕是更會落下那婦人的口實,笑話自己的言行不得規矩,借機嘲諷林夫人一番怕也是有的。況且這也是在靈堂,鬧出這樣的笑話,也是對死者的不敬。

    張木忽然之間隱隱感覺到了林老夫人的料事如神,莫不是她早就知道自家有這麽一位喜好折磨人又善鬥的姑奶奶,怕自己招架不住,才提前教榮姑姑調||教好自己,免得事發之後再追悔莫及……

    張木言語之間,褒貶皆可自會,兩邊卻也是全說的通,倒也是奇了。婦人知道這娘子的嘴裏可是說不得自己半點子的好話,可是自己若是計較起來,她想要自圓其說,倒也非無跡可尋,到顯得自己敏感多疑,愈發小氣,與個晚輩計較。

    婦人冷笑一聲,側過身不再去看張木:“起來吧,我隻當是林家又新進了個攻於算計的媳婦兒,卻不像這嘴也是這般伶俐的,嫂嫂,這可是你的福氣了。”

    張木順勢起身,悄悄地長籲了一口氣,站定在了一旁。

    索性自己沒有出什麽岔子,若是自己做的不好,為林家幫了倒忙,那可就太對不起林老爺了。

    張木稍稍鬆懈的樣子全然被站在一旁的林煜峰看在眼裏,林煜峰這才明白,張木突然插話,是要意欲何為。

    她不是想真的與嬸嬸辨出個什麽是非,而是要把嬸嬸關注的事兒給轉移。她這樣一鬧,嬸嬸勢必會不自覺得想著與她相關的事情,想要找她的茬。而她與嬸嬸素無交集,並不像府中眾人,嬸嬸若是想要說些什麽弱點,信手拈來。

    與打仗一樣,若是非要做出犧牲的選擇,必然是要舍車保帥。張木非常清楚得認識到,相較之下,自己便是那枚車,好不猶豫得把自己推了出去,擋住“敵人”的進攻。

    不提及前塵舊事,嬸嬸便鬧不出什麽大的動靜,被這江家大小姐給噎得啞口無言,勢必也把之前狂妄的氣勢給壓製了回去。

    林煜峰隻覺江映雪為人熱忱,行事衝動,這頭腦嘛,若是不跟自己比,倒也算得上是聰明,今日卻是見識到了她難得的沉穩,莫不是她對兵法也有所研究?或許自己以後可與她探討這方麵的事宜,行軍打仗,總是要多做準備的才好。

    經此一事,林煜峰覺得自己似乎更了解張木了一些,卻又好像愈發得不了解了。

    “福氣是自己修來的,妹妹也是惜福愛福之人,如若能繼續如此,自當福氣不淺。”林夫人對婦人言道。

    “有沒有福氣,這得看是要跟誰比,若是要跟大哥比,我自然是有福的,你們這裏的個個也都是有福的。”婦人蔑笑著掃視著靈堂裏的眾人,“隻是素聞這自古紅顏多薄命,能言巧辯是禍根,就不知我這林家的長孫媳婦,兩樣皆沾了的時候,於周圍人,於她自己,是福是禍呢……”

    “是福是禍自有天定,我等隻求無愧於心,其他不必在意。”林夫人答道。

    “無愧於心?”婦人不禁嗤笑了兩聲,在她眼裏,全場最沒有資格說這句話的人,便是自己這位表明和善,卻心如蛇蠍的嫂嫂。

    “嫂嫂可當真是大家之風,這樣的詞從自己的嘴巴裏麵說出來,倒是也如雲淡風輕,不驕不躁的。”

    婦人看了看林夫人,又瞥了瞥張木,輕笑著對林夫人言道:“嫂嫂的淡定自若,確實是叫小妹我佩服得五體投地。想必嫂嫂做事也是這樣滴水不漏的。我聽聞,這林煜峰的娘子,也是嫂嫂請高人測算出來的八字,說是與我林家有益,妹妹我嫁的偏遠,消息比不得汴京靈通,隻是不知道,這話是謠傳,還是當真?”(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