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誰人黃粱夢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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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言生的動作很快。

    借著媽媽桑的名義,說是要給姽娑雪翎挑兩個新的仆人。

    不知真相的小六和小九嚇得都快哭了,還以為自己要被主子拋棄了。

    姽娑是不會解釋的。

    雪翎沒有想到要解釋。

    而且這件事,也的確是不能解釋的。

    被送來的兩人在外貌和舉止上,隱隱約約已經和姽娑雪翎有所相似。

    看來,左相大人是蓄謀已久,早有打算。

    他根本沒有給他們拒絕的餘地。

    讓那兩人去後院專門排練樂舞的地方等候,姽娑笑容譏誚的攬過雪翎的肩膀。

    “那個左言生真不愧是少年丞相,說他老奸巨猾都不為過。”

    雪翎瞪了他一眼,“別這麽說左大人,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國家。我們身為國家的一份子,自然該盡力配合。”

    姽娑一怔,扭過頭,深深的注視她,“你還記得昨天發生了什麽?”

    雪翎眨眨眼,“什麽?不就是我們和左大人談事情麽?我當然記得了。”

    違和感。

    “那你還記得昨天,你是怎麽把那個姓左的罵得落荒而逃?”

    雪翎小臉一紅,“別說了,我也不知道怎麽會說出那種話來。隻希望左大人不要討厭我才好。”

    果然是被鬼附身了吧?

    不過,如果是被鬼附身,按理說是不會留下記憶的。

    而且雪翎理所當然的認為“那些話是她親口說的”,怎麽都不像是魔怔的樣子。

    太奇怪。

    雪翎拍了拍姽娑的手臂,把他從深思中拉回來,“我們快走吧,別讓他們等急了。”

    姽娑撇嘴,“那隻是兩個下人,又不是你的左大人。”

    雪翎睨他一眼,“他們是左大人的部下。”

    所以是……愛屋及烏?

    姽娑忍住抽她腦門的衝動,拐著對方的脖子把人拖著走。

    “姽娑!被人看到就不好了!”雪翎小聲嗬斥道。

    嗯,他們在別人眼中的形象和自己的性格是不同的。

    姽娑吧,是小倌啊,不應該陰柔嫵媚的很麽?

    可是這人有時候真的挺暴力挺蠻橫的。

    姽娑表示,不暴力不蠻橫不行啊,有個不省心的妹妹,還有那麽多惦記他們兄妹兩的餓狼在身後虎視眈眈。

    妹妹是個傻的,他這個做哥哥的必須要強勢點,才能在這樣的環境下保全他們二人。

    左言生送來的是培養的很徹底的暗勢力。

    至於誰培養的不重要,總之是皇室一脈的底牌。

    暗勢力當然不僅僅是管暗殺,很多“見不得人”的勾當他們也要學上一二。

    自然也就有專門學樂舞的小隊。

    眼前這兩個,就是其中琴彈得最好的少女和舞跳的最好的少年。

    名字?

    沒有名字,隻有代號。

    琴一,舞一。

    編入的組織代號,再加上排位。

    姽娑見了外人便自動開啟小倌模式,撩著頭發特別風情萬種的走過去,“你們應該已經學會我們所有的樂曲和舞蹈了吧?”

    琴一和舞一點頭。

    “先做一遍給我們看看。”

    姽娑隨意往一旁的榻上一躺,紅衫蜿蜒在地,如同散開的血花。

    如此妖嬈,如此豔麗。

    可惜在場無人欣賞。

    雪翎是看慣了早就免疫。

    而對麵兩個是被剝奪了人類情感的“工具”。

    雪翎也在其他榻上坐下。

    在外人麵前,她是端莊的高冷的神聖不可侵犯的。

    沒有感情的人偶,能彈出什麽樣的琴音,舞出什麽樣的舞蹈?

    動作很標準,水準也很高。

    但是,沒有感情,就沒有辦法使人著迷。

    可以說,就算讓他們從小就跟著姽娑雪翎學習,也絕不可能像他們。

    因為這兩個,已經不能算是正常的人類了。

    怪不得,左言生根本沒有想過要讓替身代替他們。

    他哪裏能找出可以代替的人?

    姽娑漂亮的手指漫不經心的從長發間穿過,“我們,沒有什麽可以教你們的了。”

    實話。

    他們的專業水準可以說是無可指摘,但,感情這種東西,如何說教就會的。

    “姽娑先生和雪翎先生在宴會當日選用哪段舞蹈?”琴一問道。

    雖說都稱之為是火鳳之舞,但是火鳳其實指的是姽娑,而不是舞曲名。

    雪翎?雪翎過去一直都是姽娑的陪襯。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因為姽娑本就不想讓雪翎太出彩,然後被居心不良的人盯上。

    更何況雪翎和那兩位其實也差不多,不懂得什麽感情之事,琴聲裏能表達出來的內涵到底不夠。

    這麽一說……倒是讓姽娑想起昨天的那一曲。

    換了一個人。

    我們知道,若是說樂舞,樂師有時候是會被人徹底遺忘的。

    而不懂音樂的人,樂師的表現怎麽樣,他們並不會在意,樂師彈奏的感覺與之前不同,他們也不會發現。

    舞者不一樣。

    他們的每一個動作都會被人捕捉,看久了就能在腦中把景象描繪出來。

    是,就是因為看得太久了。

    所以姽娑是絕對不可能被代替的。

    要說,敵方想要把自己人混進來,姽娑絕對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雪翎。

    本身存在感就不強烈,一直被姽娑保護在身後,世人對她的印象並不深刻。

    就算真的完完全全代替她,也並不困難。

    ……等等。

    若是,真的代替了呢?

    姽娑神色莫辯的看向雪翎。

    如果眼前這個人,已經不是他朝夕相處了十年之久的女孩了呢?

    ……但是,怎麽可能?

    他們幾乎除了如廁和睡覺之外,多數時間都是在一起的。

    更何況,雖然有些異樣,可平時的雪翎,並沒有讓他感覺到不對勁。

    昨日彈奏的女子,與左言生對峙的女子,一直都在他眼皮子底下。

    是雪翎,肯定是。

    雪翎變了,這個可能性他更願意接受。

    “姽娑?”雪翎疑惑的看向他。

    姽娑微微眯眼。

    說是變了,可是真的……隻是變了?

    姽娑覺得,自己或許,更傾向於她被什麽奇怪的東西附身了。

    嗯,還是時不時附身的那一種。

    但是當事人一點感覺都沒有,這事就更詭異了。

    “姽娑?”雪翎又輕輕喚了一聲。

    姽娑收回視線。

    他在考慮,要不要去廟裏求個平安符什麽的?

    以前他覺得大和尚都是神棍,現在……也許他該去仔細問一問。

    雪翎更疑惑了。

    不過她的世界比較單純,不可能想到“對方懷疑她被鬼附身”這種可能性。

    ……不,就算是內心世界複雜的人估計也想不到。

    姽娑掩飾一般的笑了笑,“本來曲目沒有定。不如現在就定下吧。雪翎,你覺得用哪一曲?”

    雪翎眨了眨眼,“婚宴的祝賀……喜慶一點的?”

    火鳳,意為浴火重生。

    說的是生與死。

    和喜慶並無多少關係。

    雪翎斂下眸子,手指緩緩撫過袖口。

    “那就……現編吧。”

    姽娑心口一跳,“你……跳?”

    試探。

    對的,就是在試探她。

    這個女子到底是誰?

    是雪翎麽?

    還是哪來的孤魂野鬼?

    如果她會雪翎不會的東西……

    不,已經證實了,不是麽?

    昨天,會有那樣的表現,絕不可能是頭腦簡單的雪翎做得出來的。

    雪翎輕輕甩袖,“對,我跳。”

    姽娑心情複雜的歎了一口氣。

    對方根本沒想過要隱藏什麽,他如此試探,倒顯得自己焦灼不安了。

    事實上,他的確是焦灼不安。

    就算不了解所謂的鬼神之說,最起碼,鬼怪並非善類,算是所有普通人的認知吧。

    陰氣重,吸取生氣,害人虛弱。

    隨意找個人問問,都能得出這樣的回答。

    姽娑當然會擔心,擔心雪翎的安全。

    雪翎彎起眼眸,笑容純澈,“那,我便開始了。”

    白衣如雪,如何跳出火焰之炙熱?

    你看到的是人,還是雪,或者是……血?

    衣袖舞動間,眼前仿佛飄過一片一片雪花。

    灼熱的雪。

    是極。

    會燙傷人的雪。

    她在微笑。

    淺淺的,淡淡的,溫溫的,柔柔的。

    並不豔麗。

    可偏偏,使人感到燒心。

    這種美麗,是刻進心底的……是雪翎所沒有的。

    姽娑站起身,上前一步,牽著了少女的手。

    溫熱的肌膚。

    是雪翎。

    不是雪翎。

    姽娑腦子有些混亂。

    他總覺得透過雪翎的外表,看到了另一個人。

    她在對他笑。

    誰在對他笑?

    你……是誰。

    姽娑的舞蹈天賦自是沒得說。

    雪翎握著他的手,帶著他一同邁步、旋轉、彎腰……

    喜慶是什麽……雪翎沒有概念。

    可是,喜悅,是可以表達的。

    和心愛的人在一起,自然是……很快樂的。

    姽娑摟住了少女的腰身。

    少女回眸一笑。

    或許,這舞,由兩個人跳……會比較好?

    血染霜華。

    一舞終了。

    姽娑……將少女抱緊了。

    他跳了那麽多年舞,因為是男子,體力更是優於女子許多。

    原本他跳舞,是不會氣喘也不會心跳加速的。

    可是此刻,他抱著少女,呼吸雜亂而沉重。

    “姽娑。”

    少女清冷的嗓音近在耳畔。

    姽娑的心尖一顫,指尖也跟著一顫。

    “放手。”

    她的聲音裏,並沒有多餘的情緒。

    不驕不躁,無喜無悲。

    就算被一個男人抱在懷裏,也是……心如止水。

    姽娑心裏有些不痛快,可還是依言鬆了手。

    她,很危險。

    可是,離開他懷抱的少女,臉上依舊帶著笑。

    平穩而端莊。

    是真實?

    還是假麵?

    “你應該已經會了。那麽,琴一,你隨我來。”

    說罷,少女並沒有再看姽娑,而是走向另一個少女。

    琴一下意識想要下跪行禮,被雪翎一手製止,“別拘束。我不是皇帝。”

    琴一和舞一不禁一震。

    他們最上頭的主人,自然是當今皇帝。

    可是,培養到這種程度的暗衛,已經能在皇帝麵前都麵不改色了。

    這個女子,和剛才……

    暗衛有一點好處。

    懂得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主人問起來,當然要誠實回答。

    可若是主人不問,他們便不能多嘴。

    是想,皇帝絕不會無端端的問他們,雪翎是不是和世人口中的雪翎一般無二,更不可能問……雪翎會不會突然之間性情大變。

    琴一低著頭,隨雪翎去了稍遠的地方,在琴桌旁坐下。

    姽娑壓製住心中的異樣,轉向舞一,“我們也開始吧。”

    一下午的時間轉瞬即逝。

    能夠被選上的人自然是有其獨特之處。

    所以姽娑和雪翎教的很輕鬆。

    至於缺少的……隻能說,事在人為。

    最後,雪翎說,“不如你們去賣身的伶人身邊伺候?”

    為什麽?

    連姽娑都用眼神詢問她。

    “耳濡目染。先把你們沒有表情的毛病改了。”

    琴一和舞一條件反射又要跪下。

    雪翎輕笑一聲。

    “不,還是先把你們動不動就跪的毛病改了。”

    日子還是照常過。

    就好像琴一和舞一本來就是風舞樓的小廝。

    隻不過,姽娑沒有再見過那一天的雪翎。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麽,或者說期待什麽。

    有時候,他會用十分難以言喻的眼神盯著雪翎看。

    饒是單純如雪翎都察覺出不對勁了。

    一舞鍾情。

    會有這種事麽?

    姽娑每天歎息的次數增加。

    有時候啊,並不是真的有什麽大事。

    隻不過是……庸人自擾罷了。

    琴一和舞一的訓練很快就結束了。

    是沒什麽好教的。

    隻要改掉麵癱的毛病。

    很快,太子的婚宴就到了。

    按計劃,琴一舞一首先是易容成小六小九,光明正大與他們一同進入宴席。

    不得有誤。

    姽娑時時刻刻都在觀察雪翎。

    之前說過了,如果對方有什麽動作,恐怕第一時間瞄準的就是雪翎。

    姽娑不免想到,如果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裏的,是“那個雪翎”,會怎麽樣?

    會……怎麽樣呢?

    換衣服時,姽娑和雪翎自然是分開的。

    就算同是伶人清倌,到底男女有別。

    當然,那是因為,姽娑一直把自己當做普通男性,把雪翎當做普通女性。

    該說,太子這裏的人都很有分寸,沒有高人一等的感覺,對他們很客氣很尊重。

    井然有序。

    琴一和舞一貼身跟著他們。

    是為了保護。

    其實,如果硬要說監視,也不是不可以。

    換好衣服,雪翎往門外走去。

    走出大門,走過回廊,迎麵走來一個陌生的女子。

    琴一連忙上前,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女子踉蹌著往雪翎身上倒去。

    雪翎腳步一錯,甩袖拂開了女子的身體,然後一把抓住她的手。

    抬眸,淺淺微笑。

    “這位姑娘,你沒事吧。”

    女子渾身上下的體溫一瞬間凍結了。

    雪翎握得更緊,笑容更溫柔,“如果無事……不如去天牢走上一遭?”

    女子倒吸一口氣,奮力想要掙開她。

    她們不能弄出太大的動機,這裏附近都是人,稍有動靜便可能破壞了太子的婚宴。

    雪翎微微笑著,伸出另一隻手,點上女子的穴道,“小九。”

    琴一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叫自己,“姑娘有什麽吩咐?”

    “送給左大人。”

    雪翎手腕輕動,看似女子輕若羽毛般被甩向了琴一。

    琴一有些震驚的看著雪翎,雪翎回以優雅的微笑。

    琴一立刻低頭,“屬……小九這就去。”

    雪翎點點頭,繼續往前走。

    就好似,剛才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在今天之前,所有人心中,火鳳之舞,重點都在火鳳,也就是,在姽娑。

    雪翎雖好,但如高嶺之花,隻可遠觀不可近看。

    她長相自然是極美,琴聲也是極動人。

    要說她輸給姽娑什麽……當然不是性別。

    而是,風情、氣度。

    雪翎,就像一個精致的瓷娃娃。

    大約,隻能擺著看吧。

    可是,就在剛才,從側院走來的雪翎,讓人一眼就忍不住將視線凝在她身上。

    說不出哪裏不同,但就是不同。

    她一手挽著袖子,笑容淺淡清雅。

    雪,是那麽刺眼的東西麽?

    姽娑握住了她的手,雪翎轉頭看他。

    這樣,就好。

    姽娑有些不正常的想到。

    這樣,她隻看著他一個人,她隻對著他一個人笑。

    雪翎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想法,笑意越發動人。

    明明是看了十年的臉,為何就……如此令人心悸呢?

    姽娑將視線擺正,再不看那張魅惑人心的臉蛋。

    要說,不去考慮這兩位的職業,隻是看他們牽著手出來,簡直……

    對,好像今天是他們的婚宴一般。

    雪翎坐在專門的席位,前頭有珠簾擋著。

    真正的琴師的待遇。

    姽娑站在殿中央的高台上,視線不自覺就瞥向雪翎。

    淡若流水,靜若白雲。

    越是看著,越是舍不得移開目光。

    樂聲響起。

    姽娑幾乎是無意識的跟著音樂舞動。

    他此刻的腦子裏,全都是那一日,他們手牽著手,共同完成這段舞的畫麵。

    繾綣的情意。

    滿心的歡喜。

    告訴我,這是什麽?

    告訴我,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愛情?

    雪翎突然抬眸,對上姽娑望過來的眼。

    嘴角上揚,少女綻開一抹錦繡芙蓉般的笑容。

    姽娑心頭一跳,差點跳錯一個舞步。

    不,就算他跳錯,也不會有人知道。

    不,會有人知道的。

    那個少女,她看著,她看著他,她會知道的。

    雪翎。

    你是雪翎麽?

    如果你不是雪翎。

    告訴我,你是誰。

    雪翎當然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回應他。

    少女斂下了眸色。

    如今,有比風花雪月更重要的事情,不是麽?

    雪翎不再看他,姽娑便恢複了平時的冷靜,將舞步完美的結束。

    太子臉上有笑意,但是明顯身體是緊繃的,他在戒備。

    雪翎自簾後走出,與姽娑一同走到太子麵前……跪下?

    雪翎不動了。

    不,不能跪。

    她也不會跪。

    不會跪任何人,除了……

    姽娑奇怪的看向雪翎。

    雪翎突然身子一軟,整個人向後仰倒!

    “雪翎!”

    姽娑連忙將少女攬進懷中!

    太子見狀,自然不可能說把少女弄醒了再給他跪一次,揮了揮手便叫他們退下了。

    反正,對太子來說,琴一舞一的價值,也許都比這兩個人要高。

    而今天的主場,也不是真正的姽娑和雪翎,而是刺客和暗衛。

    雪翎當然沒事。

    但是要裝,必須裝到底。

    姽娑很著急。

    他著急什麽呢?

    著急雪翎的身體?

    還是著急……少女一醒來,就是另一個人。

    太子給他們安排過暫時休息的地方,姽娑把人抱到床上的那一刻,少女睜開了眼。

    “你沒事吧?”姽娑脫口而出。

    “你……很緊張我。”

    少女的語氣,平淡而……篤定。

    姽娑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我自然緊張你。”

    少女眉梢微動,輕輕笑了,“你知道,我在說什麽。”

    姽娑整個人都僵硬了。

    少女坐起身,輕輕拍了拍姽娑的手背,“現在並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外頭怎麽樣了。”

    這算什麽呢?

    是替姽娑解圍?

    還是……

    轉移話題?

    姽娑暗暗歎了一口氣,“我來時見到琴一舞一已經換好衣服向正殿趕去,此刻應該在正殿附近守著。”

    雪翎理解的點了點頭,隨即下床往外走。

    姽娑連忙拉住她,“你想做什麽?”

    雪翎回眸。

    那雙眼……啊,那雙眼……依舊是古井無波、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

    “你覺得,刺客真的有那麽笨麽。”

    姽娑挑了挑眉毛,“什麽意思?”

    雪翎笑著搖了搖頭,“我們先去找左大人。有些事情,不是我們伶人可以幹預的。”

    姽娑自然不可能說服“這個雪翎”,隻能抱著滿腔疑問跟著她走。

    左言生一直在宴中,時刻觀察有沒有可疑的人出沒。

    這時有人說姽娑雪翎有要事找他,他心中恐怕是半信半疑的。

    不過,俗話說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不管是真是假,他定是要去的。

    帶上幾個暗衛。

    作為皇帝的心腹,左言生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自然會給他配備暗衛貼身保護。

    來到後院的僻靜處,左言生警戒心頓起,隨時準備喚出暗衛。

    “左大人,不必如此害怕。雪翎可不是那些刺客,也對左相大人的命沒有興趣。”

    這話一出,左言生所有的戒備之心都拋到九霄雲外了。

    為什麽?

    他想,世界上絕不可能有第二個人,可以假冒這個女子獨特的語調和語言。

    “有什麽事?”左言生恢複鎮定,淡淡的問道。

    姽娑和雪翎自陰影處走出來。

    雪翎臉上的笑容……十分意味深長。

    “左相大人,我和姽娑都好好的在這裏。你說,他們的刺客,是再尋別的身份混入,還是直接動手呢。”

    左言生微微蹙眉,“我也覺得有些奇怪。方才琴一將一名女刺客送來時,我便覺得他們定有後招。可是直到現在,對方都沒有動作。”

    雪翎輕輕撫過衣袖,笑容清淡,“是,對方處心積慮要對太子不利,想來應該有萬全的策略。可是,事前被左大人得知了消息,方才又被我撞破了詭計。難道是……對方隻有這一點能耐?”

    左言生知道她話中有話,這個關鍵時刻也容不得他們繞彎子,便直言不諱道。

    “你可是想到了什麽?”

    雪翎撚了撚衣袖,“是啊……我想到了什麽?”

    “雪翎姑娘!此事可不能用半點閃失!否則……”

    雪翎抬眸,冰冷的瞳眸鎖定在左言生臉上。

    左言生一瞬間感到如置冰窖!

    忽而,雪翎笑了,“左相大人,你說將計就計,難道就沒有想過……對方要的就是你的將計就計。”

    “難道是琴一舞一……”左言生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但是雪翎搖頭了。

    “調虎離山。”

    我們試想一下,有刺客要刺殺太子的消息,有被人有心放出來的。

    那麽,上位者就會考慮,刺客如何行刺太子?

    直接行刺當然可以,隻不過損失重大,而且成功的幾率也很小。

    扮作他人混進來,就是當仁不讓的最好選擇。

    都能想得到,不是麽?

    朝中官員本就有自己的侍衛護著,又都是知根知底的人。

    不容易動手,混進來也容易被人察覺。

    隻有姽娑和雪翎。

    對,其實小六和小九才是最好的選擇。

    太不起眼。

    可是,對方並不能知道,姽娑和雪翎來給太子獻藝,會不會帶仆從。

    就是因為這樣。

    誰都知道,不管敵方還是我方都知道,姽娑和雪翎,是這場刺殺的關鍵人物。

    不過,如果消息是被敵方故意放出來的,那麽考慮的方向就要換了。

    對方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要讓人假扮成姽娑和雪翎,來刺殺太子。

    但之前也說過了,直接行刺更是莽撞。

    雖然他們重點放在了姽娑和雪翎身上,宅子裏裏外外的守備可一點都沒有鬆懈。

    那麽,真正的突破口,到底在哪裏?

    “宴席……要結束了吧。”

    雪翎撫過長袖,笑容風輕雲淡,卻別有深意。

    宴席結束,所有人都散了。

    刺客的機會就沒有了。

    宴席結束,然後呢?

    ……洞房。

    左言生直接往太子的寢殿跑!

    最大的突破口,最容易假扮的人,怎麽會事姽娑和雪翎呢?

    明明就是,和太子並沒有見過幾麵,一直被養在深閨中不怎麽見人的……

    太、子、妃。

    幸虧雪翎示警的早,太子剛剛要踏進洞房。

    左言生不顧犯上之罪直接抓住了太子的衣袖,然後附耳過去將雪翎的話和自己的猜測轉述給他。

    太子臉色當場就變了!

    但是他很快冷靜下來,讓左言生稍安勿躁,並且暗中調動侍衛。

    太子深吸一口氣,推開了房門。

    宮女和嬤嬤對即將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都笑盈盈的說著祝賀的話,催促著太子將婚禮最後的儀式完成。

    太子妃,打算什麽時候動手?

    太子拿著秤杆,目光晦澀的盯著紅蓋頭……他似乎是想透過紅蓋頭窺探到新娘的真麵目。

    猜測,隻是猜測。

    可皇室中人,天生“懷疑”的細胞就比常人豐富許多。

    就算,這個太子妃沒有問題,往後他恐怕也無法真心相待了。

    或許,還是這個太子妃有問題,更好?

    挑起紅蓋頭,喝過合巹酒,伺候的人都退下了。

    但是,侍衛們都在外頭待命。

    若,太子妃是無辜的,他們豈非要……旁聽洞房?

    左言生這才發現事情很不妥當!

    他怎麽就一時腦熱信了那個少女的話,直接就對太子說了?

    萬一弄錯了……別說烏紗帽,也許命都不保了!

    可是,潛意識裏,他就是覺得,那個女孩的話……是真的,一定是真的,是會發生的。

    門裏,新人坐在床上對望。

    太子妃笑容羞澀,一瞧便是溫婉賢淑的大家閨秀。

    太子伸出手,手指停在她的腰帶上。

    “讓臣妾來伺候太子殿下吧。”太子妃羞赧的笑了笑,向太子靠近。

    太子告誡自己要不動聲色,不能讓對方察覺到不妥。

    無論她是不是。

    他都要鎮定。

    太子妃解了太子的腰帶,褪去太子的外衣,然後將整個人依偎在他懷裏。

    “太子……”

    吱呀——

    門被推開了。

    太子和太子妃同時一僵。

    門外的左言生也是渾身僵硬的。

    雪翎帶著淺淡的笑意走進房門,然後端起桌上的杯子嗅了嗅。

    “太子殿下,你已經中毒了。”

    太子妃聞言,更加緊密的依進太子懷裏,“太子殿下,她是誰?她怎麽敢隨意進入你的寢殿!”

    “要死的人,就不需要問那麽多了。除非,你願意告訴我們主謀是誰?”

    雪翎麵色依舊清淡,笑容始終如一。

    太子妃瞪大了眼,“你在胡說什麽!來人!侍衛!快把這個女人抓起來!”

    雪翎緩緩撫過袖口,抬眸一笑,“不如,先把你抵在太子腰上的匕首扔掉再說?”

    太子妃臉色大變!

    而太子……是的,他中毒了,動不了。

    還是大意了!

    “酒中無毒,杯口摸了藥,再加上太子妃身上的熏香,便成了無色無味的奇毒。你是不是覺得,此藥無解,就算你死在這裏,也算是完成了任務。”

    雪翎笑著走近床榻。

    “你不要過來!”太子妃知道自己已經暴露身份,連忙把抵在太子腰上的匕首轉而抵在太子的脖頸處。

    雪翎笑了一聲,眉眼譏誚,“我已經過來了。”

    她的動作自然比對方要快上許多,一瞬間便卸掉了太子妃的手腕,奪過她的匕首反過來抵在她的脖子上。

    “死?”

    太子妃麵色灰白,嘴巴動了動。

    雪翎嘴角一勾,隨手扔掉了匕首。

    她服毒自殺了。

    “其他的事情,就交給左大人了。至於太子的解藥……若太醫無用,煩請左相大人親自登門來求了。”

    說罷,少女撣了撣袖子,與左相擦肩而過,頭也不回的離開這裏。

    沒關係,都不要急。

    該解決的事情,一件都不會落下。

    雪翎走至院外,一身紅衣的絕美男子等在那裏。

    姽娑一見她過來,伸手握住她的手,“回去了。”

    “你方才……是不是想要歎氣。”少女輕言問道。

    “沒有。”姽娑很快否認。

    “哦。”

    少女,溢出一聲輕笑。

    這個雪翎,和那個雪翎,你更想要哪一個呢。

    啊……姽娑,你能在一瞬間、一眼中,分辨出她們的區別麽。

    該說是太醫的動作快,還是左相大人的動作快。

    姽娑和雪翎的馬車剛到風舞樓門口,左相大人的小馬駒幾乎同時到達。

    雪翎搭著姽娑的手下了馬車,眼角都沒舍得給左相一個。

    左言生連忙三兩步上前,對著雪翎長長作揖,“還請雪翎姑娘賜藥。”

    雪翎偏過頭,輕輕一笑,“左相大人,雪翎隻是一介伶人。”

    左言生再次作揖,“如有下官力所能及之事,雪翎姑娘請盡管吩咐。”

    雪翎眸色淡然,瞥了一眼姽娑,後者一臉看好戲的模樣。

    “左相大人,雪翎……是見不得人的麽?”

    左言生怔住。

    太……心思太深了。

    雪翎曾說,她要的報酬,是左相府邸的出入信物。

    左相大人要臉,也要命,打算暗地裏送。

    現在,左相大人必須從臉和命之中,選擇一個了。

    或者說,無論選擇哪一個,他的臉和他的命,都懸而危之。

    雪翎要什麽?

    雪翎要的是,世人皆知,左言生與雪翎“交情匪淺”。

    左言生沒有時間猶豫。

    還是那句話,他別無選擇。

    依了雪翎,他不一定會有事。

    可若是不依雪翎,太子的命就保不住了。

    到時候,左言生作為可以救、卻見死不救的罪魁禍首,會有什麽下場?

    可是,雪翎難道不怕死麽?

    雪翎曾說能救太子,最後沒有救,便是欺君之罪。

    左言生知道,若她怕死,方才便不會不顧他的阻攔推開太子的房門。

    或者說,她有百分百的把握,絕對不會死。

    “左相大人可是考慮好了?雪翎倒是無所謂,若能與左相大人一同共赴黃泉,也不枉為一段佳話。”

    少女帶笑的聲音怎麽聽怎麽諷刺。

    佳話?

    那是十足的笑話吧!

    左言生又一次長長作揖,“還請雪翎姑娘……賜藥。”

    雪翎撚了撚袖口,眼眸半闔,“左相大人果然……識時務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