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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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陵將勾魄刀紮入地磚之內, 突然間縱身而上,一手格擋開圓空的龍擒手,在半空中搖身而起,騰出了比先前還高的位置, 圓空根本來不及反應, 但看長陵右臂一彎,用手肘就著他背心督俞穴狠狠扣了下去。

    在這一刹那間, 圓空身形僵直下墜,而那卡在地磚內的刀柄正直挺挺的對準自己的膻中穴,他心中登時萬念俱寂, 眼見就要斃在當場,突覺一股厚重的勁力托住了他的身軀,卻是圓海終於按訥不住, 及時出了手。

    圓海心生駭意,在場餘人又有哪個不為她震驚?

    饒是明月舟親眼見識過長陵出手, 但在頃刻之間就瞧出四大長老的破綻, 將他們一一治服, 如此身手已經不能單單用“高手”二字去形容了。

    葉麒卻忽然想起初見那日她在荒村中與徐道人的那場比試。

    同樣是比試, 當時的長陵是進退有序、十拿九穩,但眼前的長陵似乎全無章法, 但又亂中帶著陷阱——然後一招即中。

    總覺得像是竭盡心思用一種最不費力的方式去對決一樣。

    長陵穩穩當當的落在地麵:“哦,大師怎麽插手了。”

    圓海道:“姑娘出手狠辣, 挑斷我兩位師弟的手筋不說, 方才老衲若不出手, 怕我圓空師弟此刻已然喪命。”

    “比試之前隻說不能殺人沒說不能傷人的,至於這位圓空大師……”長陵無辜道:“我本就是怕下手太重,故而把刀放在一旁,你不出手,我也打算救人的……”

    “你……”圓海簡直被長陵堵的說不出話來,適才她一臉殺氣的說什麽“見血”“耗不起”的,現下看來,這姑娘十之八九是算計好了,才會定下“插手便算輸”的規則。

    但是,這比武場上風雲驟變,區區一位年輕女子,怎能如此預知和篤定呢?

    念及於此,圓海對長陵又有幾分欽佩,合十道:“好,老衲願賭服輸。”

    “方丈師兄……”

    圓海抬手,示意圓空等人不必多勸,“既是早有約定,豈有背棄之理?不過,姑娘有言在先,你隻能帶賀侯離開。”

    長陵道:“放心,就算是大師叫我把多餘的人領走,我都沒有那個閑功夫。”

    八派掌門聽到有人說他們“多餘”,瞬間變了顏色,盡管他們原本也並不指望長陵能將他們救走,路天闌喝道:“老子還不稀罕嘞!”

    長陵將勾魄刀從地磚裏拔出,又轉眸看向葉麒腰間,葉麒會意,將刀鞘取下遞上前去,長陵還刀入鞘,擲給明月舟,“這刀我用的不慣,替我物歸原主吧。”

    明月舟接過勾魄刀,一時愣住。

    長陵問道:“現在我們可以走了吧?”

    事已至此,他心知自己已無力阻止,方才看長陵與四大長老殊死搏鬥,又無比慶幸她毫發未損,說來也奇,之前的滿腔憤懣好似都隨著這一架淡了稍許,他低頭道:“也罷,當日賀瑜要置我於死地,是你救了我,也因此壞了他的計劃,今日我要殺他,你又救了他,不管怎麽說,這筆賬,可算是扯平了。”

    說完,他抬首看向葉麒,發現葉麒正望著自己淡笑不語,於是道:“賀小侯爺,下次見麵,可不要再是這般狼狽相,省的人家說是本王欺負病弱之軀。”

    葉麒笑盈盈的拱了拱手:“多謝小王爺關心,你回到雁都後也要多多提防身旁人,出門記得帶保鏢,不要太過信任自己的身手。”

    明月舟揚起的唇角沒穩住,打了個抽。

    長陵實在看不下這兩個小毛孩的無聊之舉,冷冷瞥了明月舟一眼道:“我要是你,現在已經在趕回沙州府的路上了。”

    明月舟一噎,長陵頭也不甩的往前道:“還有你,還杵在那兒幹什麽?”

    葉麒忙跟上前去,沒走出兩步,長陵又停了下來,她將指尖鎏金戒解下,遞給明月舟:“既然扯平,戒指還你。”

    明月舟卻不肯接,“本王送出去的東西,絕無收回來的道理。”

    長陵皺了皺眉頭,“你這戒指來頭不小,若是給我隨手一丟或是拿去當了,怕也是要給你們添麻煩的。”

    “為什麽要丟掉?”明月舟一聽急了,“你不喜歡麽?”

    長陵:“我從來不戴首飾,留著也是無用。”

    明月舟啞然。

    這鎏金戒意義非凡,整個大雁不知有多少女子夢寐以求求而不得,眼前這個女子卻隻把它當成是一件礙手的首飾……明月舟莫名覺得有些委屈,他張了張口,仿佛想說什麽,但又什麽也說不出來。

    長陵看他雙手執拗的背在後頭,覺得十分莫名其妙,於是直接將鎏金戒扔到他懷裏,明月舟接住時才反應過來,又將戒指重新塞回長陵掌心,“要出雁境,有這鎏金戒行事也會方便些。”

    長陵一怔,明月舟已不動聲色的縮回了手,眼神不自然的飄到一旁,“不過,這戒指要是落入他人之手或有不便,就請……請姑娘暫且替我保管……”

    他堂堂一個王爺,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說了這一番別別扭扭的話,就是四大皆空的出家人都得聽出點什麽來,偏生長陵在這方麵遲鈍的可以,想一想這鎏金戒確實有助於她離開雁城,於是點頭道:“也行。”

    明月舟聞言不禁眸色一亮,“那,待我處理好……手頭的事,再親自去中原找你拿回……”

    “隨便。”

    長陵不再磨嘰,徑自跨步向前,寺中諸人都自覺地為他們讓出一條道來,葉麒回頭瞥見明月舟一臉的不可言說,不禁有些幸災樂禍,他硬生生的將快要湧到喉邊的甜腥吞了回去,加快步調與長陵比肩而行。

    初升的旭日為遠山近嶺抹上了一層瑰色。

    他們出了大昭寺便一路向南麵走,下山的時候已經沒有看到什麽雁軍,明月舟倒還守信,說退兵就退兵,說放人也沒再找人使絆子。

    隻是帶上一個“身殘誌堅”的葉麒,長陵的腳程根本快不起來,這荒郊野嶺別說是匹馬,連頭驢子都沒見著,奔了不到五裏的路,她也有點虛脫,就著溪邊坐下飲了幾口水,見著溪裏有魚,轉頭問葉麒道:“這裏有魚,你會不會烤魚?”

    葉麒身為一個瀕死之人,臨死之前沒能找個地方好好躺著也就罷了,好幾次以為自己會這樣撅過氣去,這會兒終於能夠躺屍在地,聽到長陵說什麽烤魚,登時頭暈目眩道:“姑娘……現在就是把一隻烤好的魚擺在我跟前,在下也是無福消受了……”

    長陵蹲下身替他搭了一下脈,倏地收了手道:“啊,你是真的馬上就要死了。”

    葉麒聽她說“要死了”的語氣和前麵的那句“這裏有魚”別無二致,感覺自己連苦笑的笑不出了:“我早說……救我很虧的……”

    “我救你是有話問你。”

    “猜著了。”葉麒喘了一口氣,“一出寺,我不就問你到底為什麽要救我……你早問,我早答完了,現在問,我隨時答一半就與世長辭了……咳咳咳……”

    長陵:“我擔心他們發現兵臨城下隻是你耍的詭計,就走不成了。攻城是真,隻是攻不了城吧?”

    葉麒聞言詫異的掀起眼皮,“你怎麽知道?”

    事實上,越家軍也想過攻打沙州府,中原的兵馬要想避開雁軍的斥候,可走雲白山的險道埋伏於麓穀中,麓穀雖然能夠掩人耳目,至多也隻能藏身三萬人,而三萬兵馬攻城是遠遠不夠的。

    是以,十二年前的付流景堅決反對過她用這個方法攻城。

    想不到十二年後有人和她想到過一塊兒去……還給他蒙混過關了。

    葉麒見她不答話,不再追問,他能感到自己的意識開始飄忽,勉強笑了笑道:“都不重要了,有什麽問題就問吧……”

    長陵看了他一眼,從懷裏掏出那枚環玉,問:“玉是從哪來的?你為何要把它交給……那個叫長陵的人?”

    葉麒聽到“長陵”兩個字,眸色微微一沉。

    “姑娘連十六年前的南丘一役都知道,不會沒有聽過越長陵的名號吧……我這枚玉,就是要交給她的。”

    長陵眼神變了變,葉麒道:“十一年前泰興一役,越家兩兄弟為雁軍所害,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巧的是當年我也在那兒附近,更在機緣巧合之下救下了越長盛……”

    “你救了越長盛?”長陵驚了,聲音都顫抖起來,“你說、他沒有死?”

    葉麒神智迷離,沒有留心長陵的失態,兀自道:“他身中劇毒,心脈俱裂,活不成了……但他告訴我,隻要付流景活著……越長陵就很可能也活著……他……咳咳,他給了我半柄扇子和一枚玉佩,說這兩樣東西背後藏著一個秘密,隻要交給付流景或能解開,隻有解開……才有可能救的了越長陵……”

    長陵聽到此處,整個人劇烈的晃了一下。

    原來大哥,直到臨死之際,還惦記著要救自己,更深信不疑的把最重要的信物托付給那個人……那個與沈曜合謀害死他們越家的罪魁禍首。

    “……我費了好大一番周折,總算找到了付流景,他還活著,她可能也活著……我心中……很是高興……但我、我有些私心,想親自把玉給越長陵,便隻把那半柄折扇交給了付流景……可是,沒曾想……”

    話聲忽然卡住,葉麒上氣不接下氣的開始喘著氣,長陵焦急的握住他的手,顫聲問:“什麽?!”

    “……他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葉麒眨了眨不堪負重的眼皮,眼前是白茫茫的光,不知那是白雲的色彩還是他幻覺,他能感受到一股熱氣源源不絕的湧入他的體內,他有些困惑,又有些迷茫,“從一開始見到姑娘,就對付流景的事十分著緊……我想你也許認識他……若見著他……能否……幫我把玉給他……”

    葉麒聲音越來越含糊了:“他沒有玉佩……救……”

    救不了她的。

    長陵眼見他就要挺不住了,情急之下摘去麵罩,脫口而出道:“不許閉眼!你睜大眼好好看看,我沒有死……我就是越長陵!”

    風刮的樹叢嘩嘩作響,沒有掩住長陵的聲音。

    葉麒闔上的睫毛顫了一下,然後,極緩的、極力的睜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