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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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啊……殺了我……”
幽靜的夜,撕心裂肺的嘶吼,痛苦的聲音讓人心驚膽寒,如同黑夜裏隨時可能迸發出鬼魅一般可怖。
自從長平王醒來的這半個月來,每到夜裏便會聽聞的這種讓人後背發涼的聲音。
“快快快,按住王爺的手,別讓他亂動撓到臉。”
一個頭發花白的醫者抹著額頭的豆大的汗珠,吩咐一旁的護衛按住大床上被紗布裹著全身,捂著臉痛苦打滾嘶叫的男子。
護衛們輕車熟路,快速跨到床邊將看不清麵貌的長平王手腳按住。
長平王嘶吼,“殺了我……來啊……殺了我。”
“唉,如今王爺這樣痛不欲生,還不如醒不過來呢,至少不用受這種生不如死的罪,陛下若是見到此番情景,會不會……唉。”醫者無奈搖頭歎息。
大床上的長平王依舊痛苦掙紮,如今的他卻連死都不能。
殊不知這一切都被屋頂上戴麵紗的女子收進眼底,明眸中淚光湧動,她極力忍著,再看不下去,她站起身子,雙手緊握成拳,如同木偶一般站在屋頂吹著冷風,隻餘屋中男子的痛苦嗚咽嘶吼如利刃絞著她的心窩。
女子的淚,醫者的無奈,護衛們的用盡全力壓製,所有的一切根源是大床上生不如死的長平王身上的火毒。
長平王一個月前糟了難,在大火中僥幸得以一息尚存,昏迷了半個多月才醒過來,卻因中了火毒,每每到了午夜便會火毒發作,忍受非人的折磨,距今為止也被折磨了半個月,每夜都如同在烈火中煎熬。
年過半百的醫者又憐憫地看了眼床榻上看不出本來麵貌的長平王,歎了口氣,“唉,還如往常一樣,將王爺的手腳鎖上。”
大床的四個角分別都有鐵鏈,護衛已經習慣了這樣的事,麵無表情將主子的手腳鎖好,而後跟著醫者走出房門。
醫者搖著頭回到隔壁的廂房裏,自從長平王醒來,陛下便下令讓他長住長平王府,照看長平王。
這個時辰,王府裏不會再有人走動,連巡邏的護衛都沒有,隻有兩個護衛守在屋外,其餘的人一律不準踏入內院半步。
這是長平王醒來時吩咐的,原本屋外這兩人都不允許存在,但為了以防萬一,老禦醫不得不違背命令,反正第二日長平王醒來也不會過問,隻會癡傻盯著某處發呆。
片刻後,守在屋外的兩個護衛便軟軟倒地,昏睡過去。
女子從屋頂躍下,輕輕落在地上,看了眼四周便迅速推門而進,又利落將門掩上,輕手輕腳往床邊走去。
屋裏從來都是徹夜燃著燈,正好也讓女子能清晰地看清長平王的樣子。
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完好的,特別是麵部最嚴重,因著方才的掙紮,麵上的白紗已透出暗紅的血水,甚是瘮人。
長平王痛苦掙紮著,口中含糊不清說著話。
“悠然……”
“我好痛……殺了我……”
女子眸中的淚水在觸上他手腕的那一刻滴落,落在他唯一完好的掌心,那裏有一道印記,是長命鎖的印記。
替他診脈後,女子從袖中拿出早已備好的藥瓶,將瓶中唯一的兩粒藥丸倒在掌心,執於指尖,喂進長平王的口中。
他抵觸,她便出言輕哄。
“阿言,乖乖將藥服下,你很快便能再見到我。”
長平王睜開猩紅的眼,“你是誰?”
他的聲音透著疲憊的嘶啞,還有一些無所適從的茫然,就這麽不眨眼地盯著她,也不再嘶吼。
女子低聲道,“我是悠然,我回來了,你也不許死。”
她知道那兩粒藥丸還在他的嘴裏,他並未咽下。
“悠然……”長平王低喚,喉結滑動,藥丸被他吞下。
女子想要去撫他的麵頰,卻無從下手,他的頭,他的臉都傷得很嚴重,隻有眼睛和嘴是露在外麵的,她不能觸碰,隻能用指尖去撫他幹裂的唇。
拿過手邊小案上尚有餘溫的水,女子用湯匙一點一點沾濕他的唇,而後才往他口中喂一些。
“服下藥後,往後夜裏你不會再痛。”她就著衣袖給他擦拭嘴角,動作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
長平王眼中已是混沌,卻又固執不肯閉下,“悠然,別……別離開……”
“你且安心,我不會離開你的。”女子輕撫一下他的雙眼,讓他安然睡去。
這是他醒來這半個月,唯一一次在夜裏安睡。
悄無聲息地來,同樣不留一絲痕跡地離去,女子翩然的身影多了幾分來時沒有的輕快,幾個縱躍便消失在夜色中。
半柱香後,她回到自己的閨中,方推開門,她便驚覺不對。
她房中有人。
幾乎是在同時,她便反應過來,這是侯府,此時會在她房裏的除了父親雲霄外便隻會是兄長雲默寒,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她抬眼看去,果然不出意料,一俊朗的華服男子正坐在她的閨床上,眸中沒有平日裏待她的溫潤寵溺,而是帶著幾分嚴厲。
“月華,這麽晚上你哪兒了?”雲默寒冷聲問。
雲月華慢條斯理將麵紗摘下,來到床邊坐下,與他麵對。
“我去長平王府看長平王了。”她對他說實話,已經無法再隱瞞下去。
雲默寒的神情沒什麽變化,儼然心裏有了底,早已猜到她去了何處,他隻是不明白妹妹去長平王府的用意。
雲月華握住兄長的手,垂眸道,“哥,我總夢見一個女子,她在夢裏教了我很多東西,她想讓我幫她救長平王,今夜我瞧見了長平王生不如死的樣子,他真的好可憐。”
“夢中的女子?”雲默寒訝異。
“嗯,她是陸悠然,哥,我很確定自己並非是受你講述那些關於長平王與陸悠然的事的影響,我真的按照她所說的做了,長平王真的好了很多,不出意外,明日他便會有所好轉,往後再不會在夜裏不得安眠。”雲月華抬眸對他一笑。
雲默寒怔住,隨即抬手摸摸她的頭,欣慰道,“這次受傷醒來,你真的變了不少,為兄不管你說的陸悠然的事是真是假,隻要你往後都開心便好,子卿之事,明日帶你一起去瞧瞧,為兄倒是要瞧瞧你隻用了半月是不是就能自學成才,成了起死回生的妙手神醫。”
“哥,謝謝你信我。”雲月華展顏微笑。
雲默寒俊朗的麵上露出寵溺的笑,輕刮她的鼻尖,“好啦,早點安歇,明日不可賴床,為兄早些帶你去瞧子卿。”
雲月華點頭,看著兄長挺拔的身姿消失在門外,她才起身去將門關好。
換了寢衣躺下後,她認真回想著著醒來後這一個月發生的點點滴滴。
一個月以前,她不是雲月華,而是陸悠然。
那時候生不如死之人是她,
……
‘咯吱’緊閉的房門自外被人輕推開,黑蒙蒙的房間湧進亮光,滿室憋悶的藥味兒迫不及待往屋外散去,不同於屋裏的黑暗,屋外是一片豔陽天,原來房間四周裹了一層厚厚的黑油布,遮住了所有光線。
“咳咳……”女子壓抑的低咳自房間深處的床幃內傳出,越是壓抑就越是難忍,好似要將心肺咳出來才暢快。
帳幔深深,借著門口照進的光,隻能勉強看清搖曳茜紗帳後的床幃,女子壓抑的低咳聽著讓人揪心,輕微的腳步聲響起,似是有瓷碗放到桌上的響動,片刻後,屋內燃起了幽幽燭光。
燭光中是一道頎長的身姿,黯淡燭光正好能看清男子的麵容,錦衣華服,俊美無儔,女子的低咳使他俊眉緊鎖,薄唇微抿,褐色的眸中情緒湧動,有仇恨的火焰,濃濃的戾氣,更多的是化不開的疼惜。
男子複又端起桌上的藥碗,穿過紗帳,快步往床幃而去,顧不及許多,粗魯將床幔掀開勾起,微弱的光中,露出了床榻上女子的麵容,昔日姣好的麵容已消瘦無血色,眼眶深陷,呈病入膏肓之態,麵頰上大大小小紅疹,部分已經潰爛,除了藥味兒,還有刺鼻的腥臭,而俊美的男子卻絲毫不嫌棄。
他在床榻邊沿坐下,伸出空閑的那隻手去輕拍女子露在錦被外的手,力道極輕,生怕弄疼了她,細看之下,女子白皙的手背上也與麵頰上一般,布滿潰膿的紅疹。
“悠然,該喝藥了。”他語氣輕柔,怕吵醒她,又怕叫不醒她。
在他的輕喚之下,女子緩緩睜眼,有些不適應這微弱的光,閉了閉眼後才完全睜開,她迷惑又茫然地看著眼前的男子。
“阿言……”
男子扯了扯嘴角沒能成功,而後點頭,“我在,我在這裏。”
眼珠艱難地流轉,女子終於從四周入眼的裝飾認清了身處何地,她無奈歎氣,又將目光落到了男子手中的藥碗上。
“你不該來的,即使喝了藥,也救不了我的命,我是醫者,很清楚自己的狀況,大限已至藥石無靈,倒是你,貿然進來,委實不該。”
“我不怕,隻要能陪著你就好。”男子冷峻的麵上終於露出笑顏,他輕哄,“來,將藥喝了,你很快就能痊愈。”
女子嚅動嘴角,最終什麽都沒說,微微張口配合他的動作。
寂靜的房裏就隻有男子的吹氣聲和時不時發出的瓷勺與瓷碗發出的碰撞聲相互交錯,讓沉靜的氛圍更加靜謐。(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