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5日的中午，皇姑屯事件發生三十多個小時之後，日本國駐奉天領事館總領事吉田茂終於來到了大帥府。他的到來立刻引起了國內外的廣泛關注，因為這是焦點事件的焦點人物出現在焦點的地點。

    日本國駐奉天總領事吉田茂在曆史上可是大名人，戰後他曾經五次擔任首相，執政長達七年。日本政府更迭頻度高是有名的，因此吉田茂能夠執政七年是少有的。

    曆史上他受到皇姑屯事件的牽連而被罷免，此後就長時間的沉寂了，直到日本投降以後，才又重新出山。

    接待他的是張作霖的校尉處長溫守善，在會客廳裏，吉田茂開門見山，第一個要求就是要麵見張作霖。

    這是有安排的，或者說已經商議過多次了，張作霖是可以見他的，也必須要見麵。見麵的意義隻有一點：讓日本人確認，張作霖還活著！活的好好的！還可以理事，正在主持者東北大計！徹底打碎關東軍冒險的夢想，穩住局麵。張作霖的一切努力還是力爭妥協和平，這也是有力的措施之一。

    溫守善經過“請示”，帶著吉田茂走向了大青樓，這是事件發生後第一個“外人”來到這裏，張作相在大樓門口等著他，陪同一起上樓。

    張作霖的休息室在二樓，吉田茂在張作相、溫守善的陪同下進入室內，但見張作霖躺在床上，頭部被墊高了，顯然是為了見客，旁邊的私人醫生杜澤先見客人進來了，就退了出去。

    張作霖頭上有繃帶白紗布，但是麵部全部露出，似乎勉強的露出一點笑容、麵色顯得紅潤（這個是掩飾不住的，他本來就是個健康人）。上身套一件極肥大的上衣，裏麵鼓鼓囊囊的，顯然是為了遮擋胸部的包紮物。

    其實沒學過表演藝術的人也是可以演戲的，這是世態逼迫的結果，就像相聲台詞所說：如果有個老虎跟著，是人都能爬珠穆朗瑪峰！張作霖被日本人逼迫，就要演戲，嚴重的傷勢就是張作霖憤怒的原因，就是東北軍反擊的依據。所以這個戲必須演，還要演好，不能出紕漏。

    吉田茂見到了張作霖似乎有一些吃驚，他們現在當然知道了那是三十包高爆炸藥爆破的結果了，八號車廂被爆炸一掃而光，就剩下一個平板。在這種情況之下，八號車廂裏的張作霖還活的好好的，的確是個奇跡。

    室內極安靜，似乎一根針掉在地下也能聽到。稍稍遲疑，吉田茂就躬身一個鞠躬，口說：“張先生好！”

    張作霖說話聲音很小，還有些沙啞，他說：“好！”然後就是輕微的咳嗽。

    張作相接過話頭說道：“大帥說話困難，醫生說，不能長時間見客，因此，請溫處長代念大帥的指令。”

    溫守善上前兩步，從張作霖的床頭拿起一張紙，這就是指令稿件。溫守善念到：“茲令張作相全權代辦對日本國之交涉！中華民國元首、陸海軍大元帥張作霖。公元1928年6月4日。”日期是昨天的。

    吉田茂當時就愣在了那裏，張作霖沒有通電下野，這是事實，但是現在的中國國內各派和列強各國沒有誰還認可他的元首地位了，今天張作霖怎麽又搬出這個頭銜來呢？是張作霖不知高低？可笑嗎？可以否定駁斥嗎？不行，理論上張作霖的確還是元首，這不是日本國說了算的事兒。

    沒容得他再多想，張作相側身向外讓，請吉田茂退出休息室。匆忙中吉田茂隻說了一句：“張先生請多保重！”見麵就這樣結束了。

    然後，他們來到一處會議室，除了張作相、溫守善之外還有兩名記錄員。他們之間說話無需翻譯，日本人的高層漢語都很好，張作相的日語也不差。

    關鍵性的談話開始了。

    吉田茂首先說話，他說道：“我代表大日本國政府向東北當局提出嚴重抗議和交涉。根據我方情報，爆破鐵路事件係南京方麵所為，你們不分青紅皂白，向我軍動手挑釁，是什麽道理？大日本國政府建議，由我們雙方聯合調查事件的真像。

    對於當前的事態，我大日本國具體要求有如下四點：第一，立即撤除南滿鐵路沿線的東北軍隊，並負責修複鐵路，賠償由此造成的損失。第二，交出肇事者和指揮襲擊關東軍的軍官，由大日本國按法律予以懲罰，賠償日方戰爭損失。第三，釋放日方被俘人員，歸還遇難人員遺體，並按照國際慣例予以賠償，東北當局向他們的家屬道歉。以上三條限三日內實現，撤軍一項限24小時內實現。第四，東北當局保證今後不再發生類似事件。”

    這等於是最後通牒！

    張作相很嚴肅的回答：“我代表張作霖大元帥抗議並拒絕日本國政府的無理要求！我方願意與日本國政府談判，但是有兩個先決條件：第一條就是八個字：‘交出凶手，河本大作’。第二條，要求滿鐵、關東軍、日本政府各自說明自己的責任。我們也有時限：從現在起，三日之內答複。吉田先生，請！”

    這也是東北軍的最後通牒！但是表達了願意談判的意願。

    說完，張作相站起身來，擺出送客的姿勢。

    雙方的會麵很重要，八方矚目，但是雙方的談話都很簡潔，連十分鍾都沒有，會見就結束了。

    吉田茂氣惱無比，他大吼：“你們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張作相立即回敬了一句：“彼此彼此！”

    東北軍態度強硬，這是有可能導致戰爭擴大的，張作霖已經開始了戰爭的準備，部隊調動頻繁，特別是錦州的重兵。還有一個隱秘之事，連張作相也不知道，那就是命令張學良派可靠人員押解趙三本到奉天，預計今日晚間就到了。

    ......

    皇姑屯事件該出場的人物都朝麵了，事件的原委究竟是什麽？我們也應該有一個認識了，否則，下麵的故事就會頭緒雜亂，不容易看清楚。

    皇姑屯事件的直接原因當然是日本人認為他們的這條走狗不太聽話，於是，激怒之下就容易產生殺掉它，重新換一條的想法。

    前麵（第16章）我們說過：“刺殺事件也是日本國內部各派勢力博弈的結果”。

    現在我們就展開“各派勢力博弈”這幾個字的內容，一看究竟。

    為了便於敘說，日本國的各派勢力就要有個名字、代號，什麽“皇道派”和“統治派”的容易讓人糊塗，非曆史專家就沒有必要生硬的記憶這些詞匯，搞懂它們的來龍去脈也沒有多少意思，因此，我們打算使用通俗的名字。

    人們區別政治派別，一般喜歡用鷹派、鴿派來區分，放在這裏也不合適，因為對於中國人來說，他們的鴿派也是帶鷹爪的鴿子，絕非善類。所以筆者就想用“軍閥”派、“官僚”派來區別，事先聲明，這不是標準的名稱，別處查不到的，隻是便於記憶理解而已。

    軍閥派的主張就是出兵征服，把中國分塊吞並為日本國的領土，就像朝鮮、中國的台灣、中國遼東半島的關東州那樣，由日本人直接統治。這一派的狂妄之徒大都集中在軍隊中，在我們的故事中就是以河本大作為代表的關東軍的軍官。

    對於東北軍的反抗，軍閥派的態度就是出兵鎮壓。

    官僚派的主張是使用代理人統治中國的東北和其他地區，日本國出兵保持軍事壓力，用殘暴的方式鎮壓反抗，以達到獲取中國資源財富的目的。這一派的代表人物大多集中在政府部門裏，如現任的首相田中義一、日本駐北京公使芳澤謙吉以及剛才出場的日本駐沈陽總領事吉田茂。

    他們對於東北軍的反抗，首先考慮的是談判，能否繼續利用張作霖。當然，對於不好用的走狗，有條件時肯定要換掉，比如他們會找清遜帝溥儀來充當傀儡。

    他們的理論是這種做法成本低，例如在中國的東北地區保持萬人左右的關東軍就可以維持下去。第二個理由就是外族的統治終於會引起反抗，最終導致失敗。這個觀點倒是有點預見性，後來的曆史證明，日本出動了百萬大軍也沒有征服中國，卻導致了日本的戰敗。

    其實當前的朝鮮就是很好的實例：朝鮮的麵積、人口、物產僅僅相當於中國的一個省，可是日本國為了維持這片新領土，他們多年來一直是重兵駐紮，現在就是兩個師團（另外還有兩個朝鮮人師團）。即便如此，朝鮮社會仍然是暗流湧動，反抗的苗頭時有暴露。中國有都少省？需要常駐多少軍隊？

    日本侵略中國，對中國資源的掠奪是肯定的了，但是，他們也沒占到便宜，百萬大軍參加的戰爭，其耗費也是驚人的。軍閥派這幫狂妄之徒得了一個損人不利己的結果。

    謀殺張作霖的就是軍閥派，他們的動機是什麽呢？為什麽一定要殺死張作霖？

    這就要回過頭來看一看在中國發生了什麽事？

    國民黨牽頭的北伐取得了勝利，把張作霖趕下了台，這期間日本人有兩個大動作：第一，在山東出兵製造了濟南慘案，目的是阻止進展過於順利的北伐軍，防止北伐軍勢頭過猛越過山海關進入東北，客觀上也是在幫張作霖。第二，日本公使謙澤芳吉要求張作霖返回東三省，他說：“如果不及時退回奉天，以後想回來也回不來了。”（恐嚇）

    綜合在一起看，日本人的目的就是讓東北軍成為滿洲的地域性軍閥，戰端上海關內外的藕斷絲連，以山海關為界隔離東北與內地的聯係，為吞並東北地區創造條件。

    而國民黨的高層有很多人就不太認同東北是中國的領土，他們早年就喊過“驅逐韃虜恢複中華”的口號，那就是把滿清趕到東北去，在關裏建立中華的意思。辛亥革命打出的十八星旗幟，就是十八個省建立民國，沒有東三省。

    這十八省是：廣東、廣西、雲南、貴州、四川、湖南、湖北、江西、福建、浙江、江蘇、安徽、河南、河北、山東、山西、陝西、甘肅。其特點就是漢族人聚集之地。

    丟掉了：黑龍江、吉林、遼寧、台灣、西藏、西康、青海、新疆、寧夏、綏遠、察哈爾、熱河、外蒙古，一共十三個省。從民族上看，這些省居住著：滿族（遼吉黑）、蒙古族（蒙熱綏查）、回族（寧、新疆）、藏族（康藏青），台灣此時割讓給了日本。

    從這個意義上說辛亥革命帶有漢民族革命的性質，袁世凱促使清廷退位禪讓，統一南北所建立的中華民國是五族共和的國體，它們有明顯的區別。此後南京的中華民國拋棄了五色旗，也拋棄了“五族共和”的國體，但是承認滿蒙回藏是中國的一部分，這又是一次轉身。

    ......

    還有所謂的“箱根密約”，那是1927年8月，下野的蔣介石東渡日本，和田中義一等協商，達成日方不幹擾國民政府北伐，國民政府承認日本在東北的特權（即國民革命軍不出兵東北）的秘密約定。

    那麽，到張作霖退回奉天為止，隔離東北與內地的目的就實現了，這是日本國當權的官僚派的一次大勝利，接下來就是脅迫張作霖做日本的代理人，當然了，張作霖如果不聽話換人也是可以的，在東北搞獨立之類的分離動作，實現日本對東北地區的控製和掠奪。

    官僚派本來就是當權派，又取得如此的輝煌成果，則軍閥派就沒有出頭之日了，武力征服就成了破滅的幻想。他們要破壞掉這個局麵，刺殺張作霖是最好的一招。張作霖一死，他們就可以出兵平定混亂，東北軍中的不少人已經被日本人收買了，隻要張作霖不在了，關東軍很容易控製東北地區，從而實現了武力擴張、吞並東北、直接統治東北地區的目的。同時也就打擊了官僚派。

    這就是日本兩派勢力博弈，導致了刺殺事件的發生。是皇姑屯事件的另一個原因。

    原本的曆史上，吉田茂因此離職，田中義一因此而下台、病死，隨後軍閥派徹底的打垮了官僚派取得了政權（用了大約一年的時間），皇姑屯事件成了日本瘋狂軍閥執政的起點。日本軍國主義的列車啟動了，它給中國和亞洲各國帶來了災難，同時，也帶著日本國走上了不歸之路，最終迎來了美國人的原子彈。從這個意義上說，河本大作是日本大規模侵華的始作俑者，也是引導原子彈投向日本的導火索的起點。

    在中國，皇姑屯事件也導致了張學良的易幟歸順中央，中國實現了名義上的統一，這個名義也很重要，使得全體國人都認同了東三省是中國的領土，使得日本人分裂中國的妄想破滅了。這是張學良難得的一份功績，如果沒有這份功勞，張學良的曆史評價就大打折扣了。

    可是現在我們的故事中，張作霖沒有死！曆史必將變化，日本國內的派係之爭就不一定是哪個結果了。中國的局麵也就沒有張學良接班，張作霖能易幟嗎？讓我們拭目以待。

    易幟：改變旗幟。北洋政府用的是五色旗，代表漢滿蒙回藏五族共和之意；南京國民黨政府用的是青天白日旗，代表國民黨執政。可是兩家都叫“中華民國”。所以東北政府歸順南京，把五色旗換成青天白日旗，這就叫做“易幟”，而不叫回歸。

    易幟一詞是民國曆史造成的特別詞匯，在我們的故事中將會賦予新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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