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倒計時(8)
字數:8665 加入書籤
1937年7月7日下午2時30分,北平市市政府。
市政府大門口,秦德純正在焦躁不安地等待著日方調查人員。十多分鍾前,秦德純再次跟鬆井太久郎進行了電話,雙方約定共同派出調查人員,聯合調查這起“氣球事件”,中方派出的調查人員是河北省第三區行政專員王冷齋、北平市政府委員林耕宇、周永業、周旋中,其中,王冷齋還是宛平縣縣長(宛平城是宛平縣的主體部分,但宛平城在本質上是軍事城堡,基本上不住居民,所以宛平縣是一個象征性的行政單位);另一方麵,鬆井也在電話裏承諾,派出冀察政務委員會顧問櫻井德太郎、日方特務機關成員寺平忠輔、秘書齋藤栗屋參與調查。秦德純五人此時在市政府大門口等著櫻井德太郎三人。
“日本人怎麽還沒來?”秦德純內心忐忑,“不會又在耍什麽花招吧?”
“很有可能。”王冷齋語氣警覺地道,“日本人素來卑鄙無信、反複無常,很有可能又是在給我們下什麽套子。”他望向秦德純,“邵文兄(秦德純字邵文),這件事還不通知明公(宋哲元字明軒,部下尊其為“明公”)嗎?”
秦德純苦笑一聲:“在通知明公前,怕是要先通知委員長吧!”
王冷齋當然明白秦德純此話含義,宛平城守軍就是蔣介石兒子蔣緯國。“這個二公子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王冷齋道,“看到日本人搗鬼,二話不說直接還擊!”語氣間頗為讚賞。
秦德純歎口氣:“我們還是等櫻井三人到了再說吧!如果日本人沒提出什麽苛刻的要求,此事還有回旋餘地,就不要驚動委員長和明公了。”
王冷齋冷哼一聲:“不提出苛刻的要求,那還是日本人嗎?”
“話雖如此,但是…”秦德純正說著,一名市政府的文職人員急匆匆地跑來:“秦市長!宛平城打來電話!”
“什麽?”秦德純心頭一沉,他已經預感到了不是什麽好事。
果然,急忙小跑著回到辦公室裏拿起電話後,秦德純聽到話筒裏傳來蔣緯國的聲音:“秦市長,日軍大舉出動,起碼五千人,正在向宛平城開進,並且兵分三路,似乎要包圍宛平城。您跟日本人談崩了嗎?”
秦德純大吃一驚,他不敢相信地道:“我…我正準備派人調查事件,日本人那邊也答應派人跟我們一起調查,我在市政府這裏等日本人派來的調查人員,一切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正在談著,怎麽會…日本人怎麽會大舉出動呢?”
“哦…”話筒裏的蔣緯國聲音十分平靜,“秦市長,日本人這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啊!他們假意跟你進行談判,和平解決這件事,暗地裏磨刀霍霍,對我們準備下手。”
“二…二公子啊!”秦德純心急如火地道,“會不會是日本人故意做出威逼宛平城的樣子,從而給我們增加壓力,試圖讓我們在談判桌上屈服?”
“秦市長,你的意思是,日本人出兵隻是為了嚇我們,真正目的是在談判桌上逼迫我們?可是,萬一日本人出兵才是真正目的,跟你談判隻是障眼法,從而試圖打我們一個出其不意,怎麽辦?”蔣緯國語氣波瀾不驚,思緒從容不迫。
“這個…”秦德純心亂如麻,他頓了頓,問道,“二公子,假如日本人悍然進攻宛平城,你怎麽辦?”
“秦市長,這個問題的答案還用說嗎?老百姓養我們這些軍人是為了什麽?不就是為了在外敵入侵時保護他們、保衛國土嗎?關鍵時候,難道我們要臨陣脫逃不成?”蔣緯國語氣很平和,但卻蘊藏著鋼鐵般的決然。
“二公子…”秦德純臉上的焦躁、不安、遲疑、猶豫等表情都一掃而空,隻剩下果決和凝重,聲音也變得堅毅如鐵,“我秦某人既是北平市的父母官,也是一個中國軍人,你盡管放手去做,我會全力支持你的!”
“秦市長,謝謝您。”蔣緯國掛上了電話。
放下電話後,秦德純神色緊繃地小跑著奔出辦公室,同時有條不紊地厲聲吩咐道:“快!發報給委員長!再發報給明公!還有,給我撥通第37師、第38師的電話!把佟副座請過來!快!快!”他看著惶然不知所措的其他人,語氣微微顫抖,“我們跟日本人的戰爭,要開始了!”
與此同時,宛平城內。
蔣緯國放下電話,點起一根香煙香煙,沉默地抽著,一言不發地抽完後,他丟掉煙屁股,戴上一頂p35式衝鋒槍,安裝上一個容彈32發的彈匣,哢嚓一聲子彈上膛。做完這些,蔣緯國抬起頭,看到杜聿明、孫立人、齊學啟、廖耀湘、第1裝甲營副營長趙誌華、第2裝甲營營長胡獻群、副營長韓增棟、第3步兵營營長廖慷、副營長董瀚、第4步兵營營長高吉人、副營長黃景升、第5炮兵營營長劉耀寰、副營長馮爾駿、第5工兵營營長彭璧生、副營長劉放吾、第7輜重營營長洪世壽、副營長張毓英、第8步兵營營長溫應星、第9步兵營營長王庚、第10步兵營營長趙君邁、第10炮兵團團長彭孟緝等高級軍官齊刷刷地站在自己跟前,用同一種目光看著自己。
“你們該不會要怪我吧?”蔣緯國咧嘴一笑,“怪我把日本人招來了。”
杜聿明也咧嘴一笑:“建鎬,別說這種看不起人的話好嗎?”他看著現場軍官們,“眾位兄弟!”他聲色俱厲、怒發衝冠,“殺敵報國的時候,來了!”
軍官們無不目光如火。
在這一刻,蔣緯國腦子裏異常的平靜、冷靜,因為他腦子裏已經不再有各種紛飛翻湧的雜念思緒了,隻剩下一個念頭——殺日本人!“反正在原先曆史上,八年抗戰就是在這一天爆發的,我沒有促使它提前,這就夠了!接下來,排除雜念,專心致誌地殺日本人!這才是我真正要做的!原先那個蔣緯國在八年抗戰中好像就沒殺一個日本人,我現在哪怕隻殺十個,也已經超越了原先的那個‘我’,也已經改善了原先的那場祖國浩劫!”蔣緯國穩住心神,“殺日本人!幹日本人!幹死這幫雜種!”精神高度集中的蔣緯國,聚精會神,目光明亮而清澈。
宛平城非常厚實堅固,雖然始建於冷兵器時期,但仍然可以抵禦子彈和輕型炮彈,並且城牆四周外側擁有垛口、望孔、射眼。蔣緯國此時彎腰藏身在一個垛口後,愛國主義和仇日情緒空前高漲的蔣二公子也沒被豪情壯誌給衝昏頭腦,對於自身安全,他還是有充分考慮的,他肯定不會傲然地站在城牆上揮斥方遒、指點江山,“談笑間,倭寇灰飛煙滅”,那根本就是讓自己成為日軍活靶子的愚蠢行為,所以他老老實實、小心翼翼地躲在一個垛口後,然後用望遠鏡眺望著正在行進而來的日軍。
太陽旗下,刺刀如林,日軍猶如黃色狼群般正在源源不斷地湧來。
“這就是真正的日本軍隊!日軍!中日戰場上的日軍!”蔣緯國心頭顫動,“你們都打探清楚了嗎?”他問身邊的兩名軍官,一名上尉,一名中尉。
這個上尉身材不算很高,身形似乎也不是很強壯,但渾身散發著一股彪悍而陰冷的氣息,並且滿臉都是傷疤,更是讓他可以用“麵目猙獰”來形容。這個叫梁飛的中尉是遼寧大連人,第918團的團部特種連連長,一個不折不扣的亡命徒。1898年夏,沙俄強迫清政府簽訂《旅大租地條約》,從此,沙俄占據了旅大地區(旅順和大連);1905年春,日本在日俄戰爭中擊敗沙俄,黑吃黑地占據了旅大地區,將其設立為“關東州”;五年後,梁飛出生在關東州。作為一個出生在黑土地上、成長在太陽旗下的中國人,梁飛學會了一口跟日本人說起來毫無差別的、原汁原味的日語,為了討生活,他在十二三歲時到關東州日軍某兵營裏幹雜役苦工,剛幹半個月,他就被一個喝醉酒的日本兵無端打了一頓,險些被打死,奄奄一息的他艱難地爬回家,父親告訴他,這個世道,中國人天生就要被日本人欺負,因為沒人幫中國人,沒人給中國人講理,想要不被欺負,隻能靠自己。養好傷後,梁飛回到那個兵營繼續幹雜役苦工,同時每天觀看日軍的軍訓操練,看著看著,他也加入其中,日本兵們越野拉練,他跟在後麵,日本兵們做仰臥起坐、俯臥撐、蛙跳,他也跟著一起做,日本兵們打靶射擊,他去幫忙清理彈殼,並且拿著一根木棍當槍比劃,時間長了,日本兵們覺得這個中國少年很有趣,便帶他一起訓練,甚至後來還讓他用三八式步槍打幾發子彈過過癮,更多的時候他還是被欺負的料,輕者被扇耳光,重者被拳打腳踢,但他都忍了下來。六年前,九一八事變爆發,關東州日軍紛紛被抽調北上參戰,梁飛所在兵營裏的日軍隻剩下二十多人,並且都是輜重兵。在這同時,梁飛父親去世,並且他母親在好幾年前就去世了,所以他沒有牽掛,終於可以好好地算賬了。某天深夜,梁飛拿起一把軍刀潛入日軍宿舍裏,一刀一個,穩準狠,連續宰了十二個日本兵,最後拿了一支三八式步槍、一把南部十四式手槍以及三百多發子彈,逃入了遼東半島中部的山林裏。接下來一年半裏,梁飛每天都生活在緊張和刺激中,因為日軍對他展開了全麵搜捕。憑借著強壯的體質、過人的身手、堅韌的精神、頑強的意誌、縝密的頭腦、出色的野外生存能力以及同胞的幫助(逃亡過程中,梁飛多次得到村民的庇護),梁飛先在山林裏躲了一年,然後花了半年時間從關外輾轉逃到關內,這個過程中,他累計殺死了六個日軍、十九個偽軍、十七個土匪,最後逃到山西省,加入了晉綏軍第139師,剛加入就趕上了長城抗戰,戰鬥中,梁飛擊斃八個日軍,在白刃戰中又殺死八個,受到師長黃光華中將的表揚,但第139師最後被日軍衝垮擊潰,梁飛跟部隊失去聯係,同時聽說東北軍在陝西省,因此就趕去陝西省投奔家鄉部隊,隨後加入了東北軍第107師,兩年前,跟隨部隊參加勞山戰役,此戰中,東北軍第107師幾乎全軍覆沒,師長何立中少將陣亡,梁飛跟十多個弟兄殺出重圍,然後在陝北的荒山野嶺間流落了足足六個月,為了活命,梁飛等人跟馬賊搏鬥,跟土匪廝殺,跟紅軍周旋,甚至跟狼群戰鬥,並且還要跟饑餓戰鬥,跟疾病戰鬥,一路死人到最後隻剩下他。在惠安堡,梁飛遇到了胡宗南第1軍的巡邏騎兵隊,繼而被當成“共匪奸細”抓起來,正好,孫濤來到第1軍尋找特種兵人才,聽說此人後,孫濤大感興趣,將其從大牢裏提出來並且帶回了南京。
“真他媽的人才!”蔣緯國聽說梁飛的事跡後讚不絕口,“都是東北人,比‘二王’還屌!對了,這個梁飛還會說一口純正的日語!太他媽的絕妙了!”他當場任命梁飛為特種連連長。
梁飛上尉是特種連連長,旁邊這個中尉是偵察連連長張靖錄。梁飛是東北人,張靖錄是西北人,他是甘肅靖遠人,十年前,十六歲的他在《新青年》雜誌上看到黃埔軍校第七期的招生廣告,因此懷揣著一包幹糧和幾塊大洋,千裏迢迢地從甘肅前往廣東,結果他剛到廣東,蔣介石下野,黃埔軍校教學中斷,他流落廣州,沒能進軍校,為解決吃飯問題,加入了後來成為廣東省主席、“南天王”的陳濟棠的第11師,成了一名粵軍士兵。陳濟棠主政廣東七年,對廣東各方麵建設很有貢獻。粵北地區早年治安混亂、匪患猖獗,陳濟棠上台後在粵北大力剿匪,但土匪最擅長在深山老林裏跟政府軍打遊擊戰,因此陳濟棠組建幾支“山林別動隊(特別行動隊)”,專門負責摸到土匪窩附近山林裏搜集情報,從而能讓政府軍對土匪窩附近情況了如指掌,防止土匪狡兔三窟,張靖錄前後參加了消滅十五股土匪的行動,每次都圓滿完成任務,憑借著戰功和出色表現成為其中一支山林別動隊的隊長。1934年秋,中共紅軍因為第五次反圍剿失敗,展開萬裏長征,撤出贛南進入粵北,蔣介石的中央軍準備借“追剿共匪”名義把勢力伸進廣東,陳濟棠當然知道蔣介石打的“假道伐虢”、“一石二鳥”的算盤,因此跟紅軍暗通曲款,粵軍表麵上配合中央軍堵截紅軍,實際上卻追而不打,把紅軍“禮送出境”,在這個過程中,他擔心紅軍“假戲真做”,因此派遣山林別動隊暗中跟蹤尾隨紅軍進行監視,防止紅軍會“賴”在粵北不走。張靖錄奉命帶著自己的別動隊跟蹤監視紅軍第一軍團林彪部,他從粵北一直跟蹤監視到貴州遵義,輾轉了一千多公裏,湘江戰役、四渡赤水、強渡大渡河…他都在戰場附近旁觀,時間長達六個多月,始終沒被紅軍發現,最後回廣州向陳濟棠匯報“紅軍已進入貴州境內並在繼續北上,絕不可能再調頭回廣東”,陳濟棠大喜,獎勵他五百大洋,但很快,兩廣事變爆發,陳濟棠倒台,張靖錄被編入餘漢謀第四路軍,最後,翁勇來到廣東招募特種兵人才,看中他並把他帶回了南京。由於張靖錄擁有極強的偵察能力和反偵察能力,所以被蔣緯國任命為偵察連的中尉連長。
“營座放心!”梁飛和張靖錄趴在蔣緯國身邊,低聲道,“我們在近距離上看得清清楚楚,這股日軍雖然人數不少,但沒有大口徑火炮,坦克隻有四輛,都是輕型的九四式。”
蔣緯國點點頭:“做得好,這些不知死活的小日本,沒有重武器,居然也敢跟老子叫板!”他舉起望遠鏡,密切地看著越來越近的日軍。
營部副參謀長易水寒跑過來,低聲道:“營座,我已經聯係空軍駐保定的第四航空大隊,大隊長高誌航說,第四航空大隊在保定擁有60架戰鬥機、18架轟炸機,隨時可以參加戰鬥。”
“好!”蔣緯國點點頭,他種下善因,現在也算有了善果。空軍當初根據蔣緯國的要求,已經在山西省太原市、山東省濟南市、河北省保定市修建了三座規模較大的空軍基地,並且,在山西省臨汾縣、山東省臨沂縣、河北省邯鄲縣又修建了三座空軍機場作為第二梯隊,眼下,空軍在華北的飛機自然會成為協助蔣緯國戰鬥的空中力量。
“建鎬!”杜聿明急匆匆地奔過來,“日軍一股先頭部隊約500兵力已經抵達沙崗(日軍稱之為一文字山,是宛平城外唯一製高點),並且有一半是炮兵。看來,日軍打算在沙崗上設立炮兵陣地,從而搶占炮擊宛平城的先機條件。”
“八門九二式步兵炮。”梁飛補充道。
蔣緯國繃著臉:“把我們的重炮都拉出來!留三分之一在宛平城內用於預備,三分之二拖出宛平城,推到炮兵陣地上!還有,裝甲部隊列隊集結,準備戰鬥!”
杜聿明看著蔣緯國,目光複雜,眼神不言自明:真打?
蔣緯國看著杜聿明,目光堅定,眼神同樣不言自明:真打!
兩人的眼神交流僅僅持續了三秒鍾,杜聿明點點頭,奔下城樓並有條不紊地下命令:“彭團座!把你團的大炮都推出城外!進入預定位置!炮彈上膛!快!趙副營長、胡營長,你們的裝甲營也準備作戰!廖營長、高營長,你們的步兵營緊隨裝甲營後麵!全部進入塹壕工事!溫營長、王營長、趙營長,你們三個步兵營保持警戒,充當預備隊!注意盧溝橋和河對岸的長辛店!小心日軍的迂回攻擊!大家都動起來!快點!”宛平城是一座城堡,隻有一東一西兩個城門出入口,自然而然,要打仗,部隊必須要提前在城外展開列隊集結,否則前後大門被日軍用炮火封鎖,蔣緯國的那些坦克就都被困在城裏了;如果蔣緯國的部隊是單純的步兵部隊,肯定是依靠城堡本身和城外塹壕展開防禦戰,但蔣緯國的部隊是坦克部隊,肯定不能縮在城裏被動挨打,畢竟坦克跟騎兵一樣,擅長的是野地衝擊。隻有傻子才把裝甲兵和騎兵用於守城或打巷戰。
車輪滾滾、飛沙走石,第918團的坦克和第10炮兵團的重炮絡繹不絕地開出宛平城門,進入戰鬥崗位,裝甲兵們、炮兵們無不蓄勢待發,步兵們喘著粗氣,緊張而激動地檢查武器。
“要打了嗎?真的要打了嗎?”
“終於可以幹日本人了!媽的!老子已經受夠了!”
“這些狗日的欺人太甚!一定要狠狠地殺這幫東洋龜孫!”
官兵們雖然緊張,但更加激動,摩拳擦掌、咬牙切齒。塹壕裏,密密麻麻的德式鋼盔下,樹林般98k步槍、g-34通用機槍、捷克式輕機槍、勃朗寧輕機槍、馬克沁重機槍、勃朗寧重機槍等槍械一起子彈上膛,官兵們腰間的毛瑟手槍也同樣子彈上膛,步兵炮手們開始給迫擊炮、戰防炮、步兵炮裝填炮彈;塹壕工事的後麵,一門門榴彈炮昂起頭顱,怒視著正漫山遍野而來的日軍,一輛輛坦克蓄勢待發,隨時準備猛虎出籠。
蔣緯國看了看天空,這是一個很普通的夏天的下午,普通得這個下午就應該平淡地度過,全世界二十二億人此時分散在這個半徑六千三百多公裏的星球上不同地方各忙各的事,其中十億人在睡覺。點起一根香煙後,蔣緯國深深地噴出一個煙圈:“開始了…”他凝視著外麵,盛夏烈日的暴曬使得空氣很幹燥,猶如溫水般在蒸騰,光線微微地閃爍,景色隨之也閃爍著。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的北平市就像海市蜃樓般恍恍惚惚、飄飄渺渺。全世界沒有幾個人關注這個時間的這個地方,雖然這個地方即將石破天驚。
蔣緯國希望這場戰爭:開始於北京,轉折於南京,止步於西京,結束於東京。
蔣緯國知道,自己這一年來其實一直在深淵裏往下墜落,現在,他總算到底了。從今天開始,蔣緯國和全體中國人都不再太平了,連苟延殘喘的太平生活都享受不到了,無論願意還是不願意,都必須生活在戰爭中,都必須把戰爭變成生活的一部分。和平,已經煙消雲散、隻有經曆一場屍山血海的戰爭,才會迎來下次和平。蔣緯國突然間非常理解自己父親和國民政府裏那麽多主和派“千方百計求和”的心態了,因為失去和平是一件非常令人恐懼的事情,哪怕隻是屈辱的、虛假的、脆弱的和平。國家和國家沒有了和平,就好像人和人沒有了法律。此時,全中國、全世界隻有蔣緯國是最清楚和平消逝的倒計時。
宛平城外的空地上,一株枝繁葉茂的榆樹孤零零地矗立在明亮得刺眼的陽光下,知了聲密集而尖銳,讓人聽得心煩意亂。
樹蔭下,一隻懶洋洋乘涼的土狗似乎感覺到了什麽,抬起頭動了動耳朵,撒腿而逃。
樹枝間,一群鳥雀在嘰嘰喳喳地撲騰戲耍著,突然間一哄而散,綻開漫天的黑點。
野地上,兩方人類正準備廝殺,準備把對方淹沒進死亡的血泊裏。
日本軍人們越來越近,陣地上的中國軍人們在看著他們,等著他們。
雙方腳下是中國的土地,戰場在中國境內。(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