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節 堅城(6)
字數:11384 加入書籤
南京版《中華英雄報》總刊第002期:
中華民國二十六年十二月二日西元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二日
頭條新聞:湯山守軍昨夜大破日軍夜襲!殲敵盈野!斃敵上萬!(附多張大幅戰場照片,或是日軍屍骸狼藉枕藉遍地,或是渾身硝煙血汙的南京軍官兵在陣地上縱情歡呼勝利,或是堆成小山的戰利品,或是唐生智、蕭山令等高級將領巡視戰場慰問勉勵官兵,還有一張照片是頸傷未愈的蔣介石笑容滿麵地給立功官兵授勳。)
攻打南京的日軍在12月1日下午發動了持續整整五個小時、毫無間隙的狂瀾式攻擊後,終於隨著夜幕降臨而暫時停頓了下來,在浦口、龍潭、湯山這三個最前沿戰場上,日軍累計傷亡一萬四千人,光是戰死者就超過五千六百人,傷亡極大但幾乎毫無戰果,戰線原地踏步。休息了半個晚上後,日軍趁著夜色掩護,再度發動了一場排山倒海的整體攻擊。攻打龍潭的日軍是第五軍第5、第16師團,攻打湯山的日軍是第五軍第2、第6師團,根據鳩彥王中將的命令,四個師團集中力量,對湯山展開重點式突破攻擊,原本配給第5師團的野戰重炮兵第5旅團被調至湯山前線,第5、第16師團的坦克、裝甲車也被抽調了很大一部分撥給第2、第6師團,並且第5、第16師團另外還奉命各自抽調一個完整的步兵聯隊分別臨時調入第2、第6師團內。鳩彥王中將此舉用意是非常明確的,在他的調遣部署下,共有超過四萬名日軍被投入了這場堪稱孤注一擲的夜襲總攻擊中。
黑沉沉的長江上,幾個黑影悄無聲息地逐一冒出水麵,繼而在輕微的水花聲中摸上岸。脫下身上的德國進口潛水服並掩藏好後,帶隊的第77師特種連連長侯芳洲輕輕地招了招手,訓練有素的特種兵們迅速沒入黑暗中。
龍潭鎮附近的寶華山的山林裏,第77師偵察連連長張靖錄從行軍囊裏取出一大包東西,遞給身邊待命的偵察兵們:“每人取出一把,均勻地抹在身上。”
偵察兵們一人一把地取著那包黏糊糊、腥烘烘的東西:“連長,這是啥?”
“老虎屎。”張靖錄一邊抬頭看月亮和星星以確定方位一邊回答道,“從南京動物園裏弄來的,還新鮮著呢!身上抹了這個,日軍的狼青犬就不敢追蹤我們了。都快點!我們今晚要去第五師團附近轉轉,看看那幫東洋孫子在夜裏有沒有大動作。”
偵察兵們迅速沒入山林野地間。
南京軍不是瞎子、聾子,更不是傻子,數以百計的特種兵、偵察兵、特工、間諜一直通過各種方式在密切地監視著日軍,使得鳩彥王中將試圖打南京軍一個措手不及的如意算盤從一開始就注定失敗。客觀上講,鳩彥王中將並不蠢,隻是太狂妄,並且戰術思想墨守成規,如果是在別的戰場上,或者對手是別人,他使出的這些日本軍隊的看家法寶還是會很有效的,君不見,日俄戰爭期間,就是靠著用死人鋪路填溝,日軍拿下了旅順要塞,在弓長嶺之戰中,幾萬日軍端著明晃晃的刺刀於夜間大舉攻擊人數是日軍三倍的俄軍,硬是把俄軍衝殺得人仰馬翻並將其打成了驚弓之鳥,但可惜,鳩彥王中將此時的對手是蔣緯國,至於戰場,是南京。
獲悉並判斷日軍集結在湯山前線展開大舉夜襲後,蔣緯國隨即從第88、第99師各抽調一個步兵團連夜補入湯山,同時調撥去大批的機槍、衝鋒槍、迫擊炮、擲彈筒、地雷、炸藥、手榴彈、子彈,使得湯山守軍的近戰火力達到了近乎飽和的地步,光是機槍就超過1000挺,運過去的彈藥裏,光是子彈就超過800萬發。金陵兵工廠廠長李承幹難以置信地對蔣緯國說道:“二公子,調撥的彈藥是否太多了?我們就庫存一億多發子彈,你一下子要八百萬發?”
南京衛戍司令長官是蔣介石,但在南京的“蔣介石”是替身,真正的蔣介石遠在武漢,隻能遙控指揮,蔣緯國肯定會“陽奉陰違”(畢竟蔣緯國在淞滬會戰裏吃夠了蔣介石瞎指揮亂插手的苦頭),蔣介石對蔣緯國也是“鞭長莫及”,身在南京的蔣緯國其實是“天高皇帝遠”,副司令長官是唐生智,但出身地方軍且有三次反蔣曆史的唐生智肯定沒有實權,隻是擺設品,參謀長蕭山令主要負責城內治安、社會秩序、軍工生產、後勤、裝備等“雜務”,不太過問前線戰事,自然而然,南京軍的指揮大權其實掌握在副參謀長蔣緯國的手裏,所以南京戰事在實質上是蔣緯國指揮的。麵對李承幹的憂慮,蔣緯國十分達觀地說道:“那些彈藥是用來幹什麽的?就是用來殺日本人的!既然日本人送我們一個可以對他們大開殺戒的機會,我們為何不最大限度地充分利用呢?”
李承幹苦笑著道:“二公子啊,如果這樣大手大腳、鋪張浪費,我們是支撐不了多久的。彈藥消耗得太大、太快了!打光了子彈,還怎麽長久戰鬥?”
“李廠長啊,你此言差矣!我們長久戰鬥的目的是什麽呢?殺日本人!殺得越多越好!”蔣緯國語氣不容置疑,“日本人死得越多,南京自然就越安全!我們這場戰事自然就越長久!不要本末倒置!我大手大腳不假,但可怎麽能說是鋪張浪費呢?”
李承幹無奈地點點頭。
胡璉打電話過來:“建鎬老弟,別忘了弄來越多越好的探照燈和照明彈。”
蔣緯國一拍腦袋:“對!探照燈、照明彈!李廠長,交給你了!”
12月2日淩晨一時,湯山鎮夜戰爆發了。
開戰前,胡璉向饒國華、吉章簡、孫天放、蔣緯國提議道:“需要兩千個人頂在第一道塹壕陣地,然後部隊全線後撤至第二道塹壕陣地,並在第一道第二道塹壕間埋滿地雷。”
“為何?”蔣緯國幾人問胡璉。
胡璉道:“根據日軍的作風,打頭陣的肯定是幾千日軍輕傷員,目的是試探火力、引誘我軍以及趟地雷、充當誘餌,這樣的話,如果我們把部隊集中在第一道塹壕,在跟日軍炮灰混戰時,日軍重炮群肯定會進行無差別的炮火覆蓋,我們就虧大了,所以,必須放棄第一道塹壕,把主力放在第二道,但在第一道塹壕還得留下一股有力人馬,否則日軍會察覺到我們已經放棄第一道塹壕,就不會上鉤了,同時,在日軍重炮群開火時,出動裝甲部隊將其打掉。”
饒國華道:“如此說來,留在第一道塹壕的那兩千弟兄豈不是必死無疑?”
胡璉反問:“我們這些留在南京的人不都是必死無疑的嗎?早死晚死,有何區別?”
饒國華點點頭,然後肅然正色道:“我們川軍就是為抗日而出川的,就是打死仗苦仗的,留在第一道塹壕裏的部隊就由我145師承擔吧!”
“饒師座!”蔣緯國心頭一動、眼眶一熱,他想說“還是換成別人吧”,可話到嘴邊時,卻又發現這句話很不合適,試問,誰的部隊不是由活生生的士兵組成的?無論是中央軍還是地方軍,不都是中國軍人、不都是人命嗎?
“我的部隊在前線,我這個師長不能躲在後麵!”饒國華神色凜然,“諸位,你們好好加油!狠狠地打!不要辜負我兩千川軍將士的熱血就可以了!”
蔣緯國曾在後世抗戰劇裏看過中國軍人們臨陣大呼“我死國存”的畫麵,但那種畫麵畢竟是演員演出來的,再怎麽惟妙惟肖也始終沒有真正的抗日軍人才具有的鐵血氣場,演員高呼那個悲壯至極的口號時也是強裝出來的,畫虎畫皮難畫骨,甚至有一股有氣無力的味道,此時,他親眼地看到、親眼地聽到兩千多名川軍官兵在自知必死的情況下忘我縱情地、聲嘶力竭地怒吼著“我死國存”這句等於遺言的口號時,才真正地知道了什麽是直達靈魂深處的震撼和悲壯,他徹徹底底地覺得,後世那些抗日神劇根本就是侮辱眼前這些真正的抗日軍人。
“我死國存!我死國存!我死國存!”
夜幕下,川軍官兵們的怒吼聲山呼海嘯、驚天動地。
“太偉大了!我們中國軍人太偉大了!”柳無垢在蔣緯國身邊不停地抹著眼淚,但很快,她就對蔣緯國的某種舉措感到匪夷所思甚至是難以接受。
蔣緯國感到胸膛裏有一股烈火在燃燒,他很想為那兩千多名川軍官兵做些什麽,可是,好像能給他們的都給了,獎金、撫恤金,都發了,遺書、遺物、遺照,都給他們郵寄回家了,大魚大肉、好酒好菜,也都給了,他們還缺什麽呢?蔣緯國反複地思考著,他跑到川軍官兵人群裏,問官兵們:“你們還有什麽心願嗎?”
“報告副參座!我們為國而死,死而無憾!”一名看上去文縐縐的、應該是接受過較高水平教育的年輕中尉肅然立正地回答道,“中央在此戰前已經給我們安排好了所有的身後事,我們每個人都發到了好幾倍的獎金和撫恤金,家中老小起碼能過上十年八年的好日子,我們確實沒有什麽心願了!”
蔣緯國覺得這個川軍中尉的回答有些教科書,他想了想,拉過一個看上去略有些吊兒郎當、玩世不恭的老兵:“你說說,你現在還有什麽心願?”
老兵嘻嘻一笑:“心願?真心話?”
蔣緯國鄭重地點頭:“當然是真心話!”他看著這個川軍老兵臉上的無所謂的笑,內心隱隱作痛,因為他聽過一種說法,寧見老兵哭,莫見老兵笑。身經百戰的老兵們在參加惡仗硬仗苦仗前經常會哭喪著臉,但其實沒什麽,接下來該怎麽打還怎麽打,但如果看到老兵們參戰前個個都是笑容滿麵,那就徹底糟糕了,因為接下來要打的仗是必死無疑的死仗。顯然,這些川軍官兵都有了充足的、必死的心理準備。
老兵笑道:“都要死的人了,有啥說啥,還怕個鳥!二公子啊,你問我們的心願,其實,很簡單嘛!就是…那種事唄!死前來一次,做鬼也快活啊!唉!很多弟兄其實吧…都是雛兒,他們最想的就是…唉!這事還真是難以啟齒啊!”
蔣緯國先是一愣,隨後神色凝重而認真地點頭:“好!我明白了!交給我!”
五分鍾後,蔣緯國驅車準備返回南京城,柳無垢急忙爬上車,不停地問道:“什麽意思?那些戰士想要什麽?他們還有什麽最後的心願?”她拿起紙筆,準備寫稿子。
蔣緯國苦澀地道:“你剛才沒看見麽?那些軍人們都偷偷地盯著你看。”
柳無垢立刻回過神,頓時滿臉通紅,並且升起一股慍怒:“原來是那個意思?太荒唐了!他們…他們怎麽能有這種心思?太…太不健康了!太有損他們的英雄形象了!”她把手中的紙筆都氣惱地扔到一邊。
蔣緯國苦笑道:“當兵滿三年,母豬賽貂蟬啊!這是人之常情,避無可避的!雖然顯得有些不大光明,甚至在你這種人眼裏有些黑暗、醜陋、齷齪、下流,但這就是事實,我們的軍人們可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啊,不是清心寡欲的老和尚。就算是和尚,又有幾個真正做到‘六根清淨、四大皆空’?全他媽的騙人的!所謂寡婦門前是非多,地獄門前和尚多!柳大才女,你以為真正的軍人是什麽樣子的?木頭人嗎?一身正氣、十全十美?不!真正的軍人一方麵義無反顧地願意為國捐軀,一方麵也有著人與生俱來的七情六欲啊!”蔣緯國知道,軍人們很容易在戰爭中喪命、受傷、殘廢、毀容,所以在戰鬥間隙都是談女人,實際上大部分陣亡軍人直到死都沒有碰過女人,那些下流笑話隻是讓人暫時性地忘記以後的迷茫和身邊的傷痛。
沉默了半晌後,柳無垢小聲地問道:“你打算怎麽…怎麽解決這個…這個問題?”
蔣緯國用不懷好意的眼神看了看柳無垢:“你不是要為國出力嗎?”
柳無垢愣了愣,然後差點兒氣炸肺:“蔣緯國!你…我…”她氣得說不出話。
“逗你的!我有辦法的。”蔣緯國神色恢複嚴肅。
淩晨一時,湯山前線的南京軍官兵們看到一股由無數活人組成的的泥石流、“好像漫山遍野翻湧沸騰的大米粥”朝著自己所在陣地滾滾而來,幾千人、幾萬人一起發足狂奔的密集而沉悶的轟鳴聲形成了一股宛若海嘯雷音的巨大聲浪。“殺給給!”一個個率隊衝鋒的大隊長、中隊長、小隊長以狼嚎似的腔調發出失心瘋般的嗥叫聲。
“萬歲!”“天皇萬歲!”“帝國萬歲!”在歇斯底裏的瘋狂呼喊聲中,洪水泥漿般席卷向湯山的日軍第一梯隊咆哮洶湧而來。夜幕之下,群魔亂舞。第一梯隊的日軍總計約有四千人,其中約三千人是輕傷員,還有約一千人是完好無損的精兵,一個個頭纏著寫有“必勝”字眼的太陽旗頭巾。在朝香宮鳩彥王中將這種養尊處優、錦衣玉食的高層人物的眼裏,日本軍隊基層官兵雖然不能直接說是炮灰,畢竟日本跟台灣人、朝鮮人、滿洲人還是有根本性區別的,但在本質上其實也沒什麽太大的不同,因為日本高層們在乎的是“帝國的興盛、皇道的長久”,至於為此要投入多少條人命,他們確實不是很在乎。那些輕傷員的價值自然大不如完好軍人,但畢竟不是重傷員,還是可以進行最終的“廢物利用”的,留著既麻煩也需要浪費醫藥物資,既然這樣,還不如讓他們“發揮餘熱”。“作為帝國皇軍武士,本就該隨時隨地為‘報效帝國、盡忠天皇’而獻出生命,受傷前是這樣,受傷後自然也這樣!這有什麽不合理嗎?”鳩彥王中將對此是相當的理直氣壯,他是真心誠意地覺得這是天經地義的,並且支持他的大有人在。畢竟,日本軍隊本就是一支殘暴得連自家傷員在無法帶走的情況下都可以殺掉的野獸軍隊。
第一道塹壕陣地裏,休息中的川軍官兵們紛紛站起身,然後彈飛手裏的煙蒂,一雙雙鋼鐵冰塊般的眼睛在不動聲色中怒視著撲過來的日軍。
親臨火線的饒國華從容不迫地點起一根蔣緯國送他的古巴雪茄,愜意地吐出一個煙圈,然後聲色俱厲地喝道:“準備戰鬥!”
連環不斷的子彈上膛聲響徹在塹壕裏。
“弟兄們!”饒國華奮然大吼,“殺敵報國!我死國存!”
“殺敵報國!我死國存!”龍吟虎嘯般的怒吼聲響徹夜幕,甚至蓋住了日軍的狂呼。
在夜色中漫山遍野而來的日軍形成一條鬼影森森的水線,當雙方逼近至不到一百米時,成百上千的霹靂雷光在最前麵的日軍的腳下炸開來,霎那間血霧翻騰、肢骸亂舞、鬼哭狼嚎,踩中地雷的日軍都是被刻意安排在隊列前麵的輕傷員,前赴後繼地在斷腳橫飛中倒入血泊裏嘶聲慘叫,完成了他們生命的“最後餘熱”。一個輕傷員,用性命引爆一顆地雷,換來一步前進通道。“萬歲!”後續的輕傷員和已被編入挺身隊的精兵們狂呼瘋喊著踩踏著遍地的屍骸、血汙、未死的還蠕動著的同夥傷員,繼續發動著飛蛾撲火般的衝鋒。
“打!——”饒國華目眥盡裂地大吼,軍官們聲嘶力竭地大吼。“殺!——”基層官兵眼睛發紅地大吼,同時發出衝天破雲般尖嘯吼聲的還有陣地上的機槍群。霎那間,衝鋒中的、踩中地雷而倒下去的、已經死透的日軍一起在萬千閃電交錯的火力網中癲狂抽搐起來。數以百計的機槍、衝鋒槍形成數百道交叉火舌,猶如無數把切割機的砂輪般絞殺得日軍血霧如雲。
“前進!”“萬歲!”“天皇萬歲!”“帝國萬歲!”前麵的日軍被割麥子般齊刷刷地倒下去,後麵的日軍在喪失理智般的瘋勁中繼續源源不斷地湧上前。
“打!狠狠地打!”“殺啊!殺光這些東洋龜孫子!”“上子彈!”“扔手榴彈!”塹壕裏的川軍官兵們瘋狂地掃射著浪濤般一波接一波的日軍,殺得日軍猶如被壓路機碾得粉碎稀爛的番茄醬罐頭。很快,籠罩在夜幕下的遠處地平線突然間猶如一排煙花齊發射般掠起一波彈火,震天破空,在劃開的梳子般橘紅色彈痕尾跡中,呈弧線地落向川軍官兵們所在的第一道塹壕。
“臥倒!快臥倒!”“日軍炮擊!隱蔽!隱蔽!”軍官們用沙啞得變了腔的嗓子大喊。
實際上,在重炮群密集而精確的轟擊下,塹壕也不能起到太大的保護作用,即便炮彈碎片無法進入塹壕內,震蕩波仍然會震死大批躲在塹壕的官兵。一開戰就殺紅眼的川軍官兵有的急忙躲進塹壕裏的藏兵洞、避彈穴,有的已經殺得性起的官兵們則不管不顧地繼續掃射,繼而與爬上塹壕的日軍一起被炸得屍骨無存、挫骨揚灰。
用足足持續十五分鍾的重炮群轟擊把南京軍在湯山鎮外延的第一道塹壕完全炸成一串珍珠項鏈般的彈坑後,隨著鳩彥王中將一聲嘶吼,超過三萬五千名日軍猶如發狂的野牛群般發動了排山倒海的總攻擊。看著在震撼大地的轟鳴聲中像泥石流般傾斜而去的部下,鳩彥王中將很滿意,他毫不懷疑這是一支足以踏平南京的強大力量,小小的湯山鎮根本就不在話下。
湯山鎮的南京軍官兵們看到錢塘江大潮般的日軍浪潮向自己咆哮而來。
“上子彈!準備戰鬥!”“準備好水!隨時冷卻機槍!”
“探照燈準備照射!照明彈準備發射!”
軍官們拚命地呼喊著。
日軍用人海戰術衝擊湯山鎮防線時,南京軍的一支裝甲部隊正在快速迂回向日軍後方,突襲日軍的重炮群陣地,其中一輛四號坦克的車長吳文傑說道:“…日本人簡直是一群瘋子!居然用人海進行衝擊!但這個場麵不可不謂之壯觀和震撼,密密麻麻、浩浩蕩蕩、不計其數的日軍像決堤洪水般衝向湯山鎮,槍炮彈火的閃光以及從我們湯山鎮守軍陣地上此起彼伏地發射起的照明彈照射得一望無邊都是日本人的鋼盔、刺刀的無數白點,就像銀河星海,多得令人不敢相信,無數日本人的嘶吼聲和腳步聲讓我們感覺像有一千麵大鼓在耳邊錘擊般震耳欲聾。突然間,夜幕亮如白晝,湯山鎮守軍陣地上一下子燈火輝煌,上百個探照燈齊齊迎麵照射向雪崩山洪般蜂擁而來的日軍,夜幕情況下被上百道雪亮的光柱給閃得一片通明,前麵的日軍紛紛在迎麵而來的探照燈光柱中被照得睜不開眼、頭昏眼花、驚惶無措,隨即,守衛湯山鎮陣地的我們的那些步兵兄弟們開始瘋狂地傾瀉各種槍炮彈火,夜幕原本被探照燈照得一片通明,此時則被無數彈火照得一片通紅,就像火燒雲般氣勢恢宏,我看到湯山鎮陣地上好像一百座火山在集體噴發,槍炮掃射聲密集得堪比傾盆暴雨,日本人的人山人海開始猶如被扔進沸水裏的冰塊般不斷地崩塌、鬆散、融化,一批批日軍不顧一切地前進著、撲倒下去,然後跳起來繼續奔跑,最後再倒下去。湯山鎮陣地上很快就鋪滿一層厚厚的日軍屍體和日軍傷兵,繼而在很多局部地區壘積成了小坡乃至小山,發瘋般的日軍嚎叫著,踩著遍地的死人、爬過由死人組成的小山坡,繼續進行這種送死性的攻擊。那個場麵,就好像一排壓路機緩緩碾軋過漫山遍野的番茄醬罐頭,或者,我可以打這麽一個比喻,很多很多的超大型的電風扇,旋轉速度非常快、扇葉非常鋒利,在密密麻麻、浩浩蕩蕩的人群裏反複地交叉縱橫著,扇葉所到之處,人頭飛舞、人肉成雨、人血成雲。戰死的日軍像收割機滾輪下的莊稼般齊刷刷地不斷倒下,密集至極且震耳欲聾的槍炮聲中,撕心裂肺的日語慘叫聲卻仍然清晰可聞,因為受傷的日軍太多了,槍炮聲和爆炸聲中夾雜著大量的日軍傷兵的淒厲哀嚎,很多日軍倒地後被後續衝上來的同夥在黑暗和混亂中硬生生地踩得血肉模糊,但後續的日軍形成的進攻浪潮依舊波濤洶湧、澎湃滂沱。我估計,湯山鎮戰場上的我們那些步兵兄弟怕是射擊得手都軟了,我看到很多火線上甚至不斷地炸開手榴彈,應該是消耗完彈藥但得不到及時補充的步兵拚命投擲手榴彈以彌補火力不足。真是一場大屠殺式的戰鬥,不過,被殺的是日本人,所以我們看得非常開心。從淩晨一點到清晨五點,戰鬥一直持續著,真不知道日軍死了多少人,當然,多多益善、越多越好,都死光最好。”
“看夠了沒?”帶隊的徐玉偉和張雲看了看都看得目瞪口呆乃至津津有味的裝甲兵們,神色嚴峻地道,“那些弟兄在浴血奮戰,我們也一樣!走!幹掉日軍的重炮群!”
湯山鎮的正麵防線隻是日軍的攻擊點之一,湯山鎮兩邊的狼山、團子尖、孔山等山坡也是日軍的攻擊點,大批日軍試圖翻過山坡,迂回到湯山鎮側後方,但幾乎都淹沒在山坡上南京軍官兵們居高臨下的機槍火力網裏,被打傷的日軍在攝人心魄的慘叫哀嚎聲中跟被打死的日軍一起滾滾地翻下山坡。盡管已經做了十分充足的準備,但日軍的瘋狂程度還是大大地超過了蔣緯國的預料,湯山鎮陣地上,大批機槍因為過度激射開火而槍管報廢,事先準備的近千萬發子彈打得就像流水,消耗速度是預料中的兩倍多,一些機槍陣地前,日軍屍骸完全堆成了小山,後續日軍猶如惡鬼般爬過死人堆繼續衝鋒,官兵們拚命地掃射,打得死人堆和死人堆上的日軍活人一起血肉橫飛。為了遲緩住日軍,胡璉下令通過交通壕從第二道塹壕往第一道塹壕裏灌汽油再點起大火,構成火牆以阻擋日軍。戰場上頓時出現了極度可怕的畫麵:渾身血汙的日軍嚎叫著,前赴後繼地衝過火場,渾身又是血汙又是火苗地狂撲向南京軍陣地。十萬火急時,蔣緯國一邊讓蕭山令和李承幹運輸彈藥過來增援,一邊急急聯係第77騎兵團加入戰局。接到命令的第77騎兵團迅速從紫金山一帶趕來參戰,風馳電掣而來的騎兵團在雷鳴般的馬蹄聲和喊殺聲中衝入日軍人群,猶如攪拌機般把日軍攪得陣腳大亂。“殺!”騎兵們怒發衝冠地大吼著,在日軍人群裏砍瓜切菜般大開殺戒,用衝鋒槍、馬槍、手榴彈、馬刀把死亡風暴盡情地播散向日軍,殺得日軍一部接一部地陷入四分五裂、七零八落。騎兵團所到之處,野地間飛沙走石、風雷滾滾,一把把雪亮的馬刀上下翻飛著,一顆顆日軍頭顱帶著肝膽俱裂的絕望表情遍地滾動,一具具無頭屍體噴射著一股股血泉頹然倒地,一條條被砍下的臂膀肢體漫天飛舞,全速奔馳的戰馬把一股股日軍撞飛得七竅流血地慘叫著,倉惶逃跑的日軍剛剛倒下地來不及哀嚎就被一雙雙粗壯的馬蹄給踐踏成一灘灘血水、一坨坨肉泥,大批日軍被砍殺得身首異處,騎兵團的四千騎兵在血戰中損失近半,剩餘者無不殺得人為血人、馬為血馬。
這場天昏地暗的大戰一直持續到天色微亮時才結束,參戰的南京軍官兵們在戰鬥剛剛結束時都不知道殺死了多少日軍,絕大部分機槍手都隻顧“拚命地開火,開火,不停地開火,把日軍一批接一批地射殺進死人堆裏,至於殺了多少,已經沒有概念”。天亮後,湯山鎮的南京軍官兵們才呆若木雞地看到,他們眼前這一大片寬約一公裏、縱深約半公裏的交戰區域已經幾乎被層層疊疊的日軍屍體給覆蓋滿了,大地成了血流漂杵的紅海。粗粗統計後,超過一萬五千名日軍被射殺擊斃、橫屍當場(大部分都被打碎了、炸碎了,不太好進行具體清點),考慮到肯定還有大批日軍受傷,但交戰時受傷日軍又難以及時撤離戰場,所以此戰斃傷日軍應該在兩萬人左右。
“幸好已經是冬天了。”吉章簡收起目光,望向蔣緯國、胡璉、孫天放,“否則這麽多的死鬼子,處理起來還真的挺麻煩的。”
胡璉點起一根香煙,然後散給蔣緯國等人一人一根,他笑著道:“策劃這場戰鬥的日軍指揮官是誰?我想給他寫感謝信,真的,發自肺腑地感謝他,並且希望日軍裏像他這樣的人越多越好。”
蔣緯國也笑起來:“我想給他送錦旗,還想讓我父親給他頒發一枚青天白日勳章。”
軍官們都釋然會心地大笑起來。
胡璉想寫感謝信、蔣緯國想送錦旗的鳩彥王中將在此戰後獲得了一個“乃木希典二代”綽號,這並非誇讚他,而是諷刺他,因為乃木希典在旅順戰役中就是一條筋地死打硬拚蠻幹,導致日軍由於他的僵化死板戰術而死傷極度慘重。南京的西方多國武官在看完湯山鎮戰場後不約而同地聲稱“南京是人間地獄”。蔣緯國對這種說法感到很怪異,他隨後想起來,原先曆史上,南京也被稱為“人間地獄”,因為南京由於入城日軍的屠殺、"jian yin"、擄掠、破壞等罄竹難書的暴行而變成了“人間地獄”,並且是中國人的“人間地獄”,而眼下,還是獲得“人間地獄”稱號的南京則是日本人的“人間地獄”。
日軍在開戰第一天的強攻以及當天夜裏的大規模夜襲共付出累計三萬五千多人的慘重傷亡外,但都以失敗而告終,並且基本一無所獲,這使得日軍高層都徹底地明白了:用常規手段攻占南京是不可能的,必須要另辟蹊徑,必須要轉換思路,采用新的戰術乃至非常規戰術。(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