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茲威廉少校在書架前踱了幾步：“……如果姨夫認為小威克姆先生會繼承父業做個家業管理的行當，那麽為什麽他又要在小村莊裏給他留一份待遇豐厚的牧師職位。這兩種職業在我看來是完全衝突。一個非常輕鬆收入穩定，另一個雖然是要辛苦得多，但是相對的收入也要多一些機動□□，如果擅長此道收入肯定記得上一個大區的牧師。你不覺得這有點說不通嘛？”

    “所以我相信我父親已經通過這所有的事情分析出一些那個人的本質的部分了，盡管如此他還是愛他的。”達西先生拉開書桌前一個隱蔽位置的小抽屜，然後拿出了一個還未來得及加以包裝的樸素的小首飾盒，他把這個盒子遞給了菲茨威廉少校，“我在這裏找到了這個。看那個包裝細帶的菱格風格是去年流行的花紋，今年幾乎很少看到了。所以我想這個東西一定買了有一些日子了。”

    費茲威廉少校遲疑了一下打開購買時的包裝絲帶，然後揭開盒子，發現裏麵是一條裝飾著寶石墜子的項鏈。寶石並不是像被固定在一個黃金的基座上的，而是兩麵都可透光的鑲嵌方式，金鏈子的款式和鑲嵌的工藝都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進一步說的話，就連那塊寶石也是品質極為普通的一小塊水藍寶石而已。但是達西先生是不可能把一個毫無意義的寶石項鏈拿給他看的。於是他拎著墜子的部分迎著窗外的光線舉到眼前，這時候他看到了像是寶石背麵的那一麵用拉丁文刻著拚寫出“守護”一詞。

    “這是守護石項鏈。”少校馬上明白了達西把這條項鏈當做一種依據拿出來給他看的理由。這東西是從上個世紀開始流行的一種護身符，聽說最早是愛爾蘭那邊開始使用的。有一段時間不管是在貴族還是平民中間都非常流行，至少在他小時候看見過自己的母親和年長的管家奶奶都有過這麽一條鏈子。據說這是用來守護佩戴者出於搖擺狀態或是邊緣狀態的心靈，防止自己違背崇高的意願做出墮落之事的守護石。所以剛開始流行的時候，常常是那些非常虔誠的教徒定製這種寶石項鏈。可後來事情發生了變化，既然這條項鏈是用來防止自己做壞事的警示之物，那麽它警示的人就不僅僅是佩戴者本人，還警示了看到的人——大家都知道佩戴者正處在可能就要墮落的邊緣。護身符因而變成了一個人受別人歧視的理由。所以最近已經很少看到這樣的守護石項鏈了。現在還保留這種項鏈的家庭並不算少，不過這種家庭大部分都比較傳統，年長的人還是比較相信守護石項鏈的，在年輕人中這樣的項鏈就很少見有人佩戴了。

    “所以這是給小威克姆先生的？”費茲威廉少校又補充了一句。

    “我敢確定是給他的。”達西用一種刻板的語氣說道，“為了打消你的疑慮，我甚至可以給你看看我的那條。”

    “你也有一條？”費茲威廉少校的語氣聽起來很吃驚。

    “我收到這份禮物的時間要比你手上那條購買的時間要早得很。我還沒有大學畢業的時候，我父親就把它拿給了我。他很直截了當的告訴我，他覺得我可能是到了需要一條守護石項鏈的時候。從某種形式上來說，那天項鏈也算是祖傳的，我父親很自豪的告訴我他在年少時也帶過它。這還是我的奶奶為他定製的生日禮物。”達西一邊說著一邊從外套裏拽出一截細銀鏈，銀鏈上墜著一塊和少校手裏那塊差不多大小的紅寶石，“要說這兩條項鏈除了顏色之外還有什麽區別的話，我想隻有字母的部分。我這條的守護單詞是用英文寫的。”

    費茲威廉少校湊過去打量了一下達西先生帶著的那條項鏈：“我從不懷疑你會從你父親或是你母親那裏得到這樣一條項鏈，我了解你父母的性格就像我了解我父親的性格，安妮姨媽很像我父親。但是我很懷疑你為什麽現在還帶著它，我難以想象你覺得你現在還需要它，你難道還不滿意你現在的樣子嗎……不過我現在有另外一個微不足道的結論……顯然，我手裏這一條是仿製你那一條而做出來的。它們鏈子的款式和新舊截然不同，但是唯獨墜子的款式是一模一樣的。我想我手中這條寶石項鏈之所以會用拉丁字母也是有特別的理由的吧？”

    “如果你的想法是充滿善意的，那我認為你猜想的肯定沒有出錯。”

    “很顯然，這是為了減輕佩戴人因為外界幹擾而對守護石產生的抵觸心理。”費茲威廉少校說道，“一般說來這隻是用來提醒自己的護身符，因此隻要佩戴者明白寶石上單詞的意義，就算別人看不懂上邊的單詞也是沒有任何關係的。而且這寶石個頭不算大，墜子的款式也並不惹人注目，要是你沒有對我開誠布公，我甚至覺得我從來都沒有發現過你有帶著這樣一條項鏈。”

    “我並不會把它拿出來把玩。它也不是需要把玩的護身符。實際上隻要我感到它在頸間的重量，感受到它的棱角冰冷的硌在我的胸口，我就會意識到它的存在，然後它就會發揮它該有的作用。”

    “我不會管你那條是怎麽發揮作用的。”費茲威廉少校說道，“我們現在要關心的是，為什麽我手裏的這條沒有被送出去，去發揮它應該有的作用。”

    “我不知道。這也是我沒有搞懂的地方。”

    “你說這應該是去年專門定做的寶石項鏈……顯然這不可能是為喬治亞娜準備的禮物，我承認我也和你想的一樣，我幾乎就敢肯定這是給小威克姆先生的項鏈。可是它為什麽沒有被送出去？如果姨夫能夠把一條紅色的在幾年前就拿給了你，那我實在是想不出他為什麽不把藍色的給他。他要是真的把他視若己出，那麽他就會像把項鏈給你一樣，毫無顧忌的送給自己的教子……”

    達西先生直接幫助費茲威廉少校排除了一個懷疑：“你知道我父親是真的很疼愛他，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對，我也認為姨夫不會不敢把守護項鏈給自己的教子。也許是在等待項鏈定製的時間裏他覺得他已經不需要它了。”

    “不再需要它了？”

    “你也許應該相信自己父親的判斷。你總是認為小威克姆先生成功地在你父親麵前做了種種掩飾，你總以為你父親沒你看得這麽清楚，可是你得承認他在了解你的方麵什麽時候出過錯。”

    “他一直敏銳的超乎想象。我的錯誤在他麵前總是無所遁形。”

    “所以，你為什麽要認為他在小威克姆先生身上犯過錯。他也許比你更注意到了那些發生在人精神上的細微變化。他前一個月發現他出於邊緣，一個月後發現情況已經不是這樣的。守護石已經派不上用場了。你仔細想一想我的這種假設，你難道沒有想過發生在那個年輕人的精神方麵的最糟的情況嗎？”菲茨威廉少校說，“我想我的這種觀點還能解釋為什麽姨夫會為小威克姆先生安排一份牧師的工作。如果一個人一周總要替別人布道幾次，那麽他從中受益的機會難道不比別人要來得多。我不想說牧師布道的時候有幾分真情實感，但我想他們總會適時為自己成功的演講所陶醉的吧。要想別人信服，首先自己就不能懷疑。”

    “你是說我父親給他安排牧師的工作很大理由是出於這個原因。”

    “這是我的猜想。我隻是一個旁觀者，實際上是一個和你父親通信的旁觀者。我的猜想未必正確，但是我想總是要少很多感情因素的幹擾的。我不像你那樣還心存幻想。”費茲威廉少校抬了一側的眉毛，“我知道你不承認你還是有那麽一點擔心小威克姆先生的。因為你覺得自己已經看清楚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了，但是小時候你們相處的情誼，我是說你把他當做弟弟的那段經曆，讓你在沒有什麽真憑實據——沒有那種□□裸的惡行發生的時候，仍然對他抱有希望。你沒發現嗎？你一直稱呼他為‘那個人’，好像這樣說就能把他區分為兩個部分。一個還是你的弟弟，另一個才是被你否定讓你傷心的。”

    “我認為你想得太多了。不是這個名字對我來說有什麽禁忌的意思，而是這段時間我盡量不在父親麵前提到他。你知道我父親的狀況不大好。我不可能編造一些有關那人的好話來讓他高興。這種本事我是沒有的。而我也沒有必要去講有關他的那些不好的事情吧。告訴我父親……他沒有去倫敦的事務所學習而是和一些有錢有閑情逸致的一起琢磨怎麽弄到一把更好的□□？或是告訴我父親他最近迷上了大賭還運氣不錯贏了五幾尼？哪一種我都不會說的。直到現在我都在懷疑我父親那時候病倒了是不是和那個人有關係。他從他房間的窗口看到了嗎？仰麵倒下的之前是不是還額外承受的了錐心之痛？不，我相信上帝是仁慈的，他隻是湊巧在那時候心口疼發了病，而不是看到額外的東西。”

    “我想姨夫肯定沒有看到什麽特別的場麵。”菲茨威廉少校馬上安慰道，“我沒有從後麵的書信裏看出什麽特別之處，不過我想知道你看到了什麽特別的場麵？”

    達西先生像是突然提高了警惕，他站起身看向少校身後的書房門。門就在這時候被推開了，她的妹妹喬治亞娜從門口跑進來。她來不及摘掉帽子和鬥篷一路從門廳跑過來，雷諾茲夫人緊追在她後麵。她在見到他的時候猶豫了一下，於是達西先生微微俯下身張開雙手，這個動作給喬治亞娜帶去了許可和指引——她不再猶豫的撲到了哥哥的懷裏哭了起來。

    達西先生輕輕拍著妹妹的背。他發現就在他沒有注意的那麽一小會兒有另一個人站到了書房門口，神色晦暗麵目不清。

    那個人像是有些抗拒讓光線找到他的臉那樣不願走得離窗戶更近一些，他就停在陰影更重的房門口。

    不管如何他在在這個時候回來了——達西先生希望自己盡量做出了一些友好的表情，希望在這個時候至少能做到盡釋前嫌，他的表情肯定極其古怪，因為仿佛鏡像一般，那個和他穿著打扮極其相似的年輕的臉上也露出了難以揣測的表情。（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