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章 :結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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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桑陪著月寒枝一路往南,如今已經開春,越是往南走,越是一副花紅柳綠。

    一路上,小桑為月寒枝說書,將自己看過的那些個聖元大陸上不曾有過的誌怪、逸聞趣事盡數講給月寒枝聽。

    月寒枝是很好的聽眾,碰見了小桑口中他不理解呃東西,也不會打斷她,一直到講完了,如果他自己猜不出來的話,房才會詢問小桑。

    於是,從《世說新語》一直講到了《夢溪筆談》,月寒枝還是沒能有一點好轉的跡象,甚至到後來,他的五感都漸漸變得模糊難辨,聽覺還好,視覺卻是一塌糊塗的,遠處的山水、市井,他大概都是看不清的,索性,小桑便不再為他說書了,將她自己目之所及的景致願意講給他。

    就這樣,他們一路上遊山玩水,盡挑風物最佳的地方走,這般一來,走得便很慢,這也是小桑為了心中最後的一點幻想的做法,她就想著,寒枝的想法是要在最南方的地方離開,那麽,是不是遲一天到達,他就能多留一日?

    聞人玖對他們的行蹤了如指掌,他也像小桑一樣,沒有放棄。幾乎每一天,小桑都能收到金羽衛送來的各種各樣的珍奇藥物、補品。他們誰都知道,這些其實早已經於事無補,月寒枝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三月初三,南荒女兒節。

    這一天,小桑扶著月寒枝坐到馬車外麵,看阿拉爾山巔的桃花。

    “寒枝,這是山上自然生長的野桃花,花枝繁茂,花色濃鬱熱烈,花開時節,最是爛漫。現在咱們對麵的山頭,就是一大盤野桃花海…”

    月寒枝唇角淺淺勾起,靠在小桑肩頭,“我能看見的,是深紅色的花兒”

    這樣一大團的顏色,他還能分辨的出來,隻是不能看到具體的形狀。

    “寒枝很喜歡這樣的花兒?”小桑見他笑得很開心,便問道。

    “是呀,很好看”

    他自然喜歡的,這樣的花,就像小桑一樣,濃烈明豔,又長在山野,虯結盤旋,即使環境惡劣,照舊爆發出叫人難以抵擋的勃勃生機。

    他們走走停停,真正達到海邊的時候,已經到了三月中旬。

    小桑選了一處景色最美的海灣。或者說,這已經算是內海了。細白的沙灘,背後是連綿的海岸小山,花樹環繞,綠草如茵,晨起的時候,煙雲繚繞,如夢似幻。

    這裏叫做仙人渡,傳說中,曾經有南海上的修行者在這裏飛升成仙。小桑想著,仙人渡,真是好名字。很適合寒枝這樣的,寒枝可不就是仙氣飄飄的樣子麽。

    她在沙灘後麵的綠草地上,搭了一座簡單的草屋,木頭做的牆,樹枝、綠草做的頂,外麵掛滿了貝殼海螺,海風吹起的時候,叮當作響,猶如環佩相擊。

    月寒枝就在這座小木屋裏,走完了生命的最後一程。

    他離開的這天,起的不算太早。小桑在屋外架起小鍋,將早膳準備好的時候,端著碗進屋,發現月寒枝還睡著,她在門口足足站了有一刻鍾,直到床榻上再次傳來一兩聲呼吸聲,方才快速抹掉臉上的淚水,走到床邊,將月寒枝扶了起來。

    “寒枝,這是魚湯,煮了好幾個時辰了,放了清淡的料,還加了一點離人醉除腥味兒,最是香甜可口,來,用一點…”

    月寒枝在她臂彎裏好久,呼吸十分緩慢,幾近於無。

    良久,小桑又忍不住哭了的時候,他才睜開雙眼。

    “小桑,你來了…”

    “嗯,來,張嘴,喝一點魚湯,我剛才偷偷嚐了一口,實在是香…”

    月寒枝感覺到她味到唇邊的湯匙,張嘴輕輕抿了一口,“香…”其實,他早已喪失了味覺,哪裏知道小桑做的魚湯是個什麽味道,但這一聲‘香’卻是發自心底的,她做的,即便是黃連湯也是香甜可口的。

    喝了幾口魚湯,小桑便放下了碗,月寒枝的食量,也隻能吃這麽一點了。

    放下碗以後,月寒枝忽然又開口道:“我還沒見你穿過裙子呢…”

    小桑一愣,裙子?好像真的沒有在月寒枝麵前穿上過。一直以來,與寒枝都是聚少離多,寒枝在子合,她在南荒,一年到頭能見麵的次數都能用手指頭數的過來,又是兵荒馬亂的時候,哪裏還會穿什麽裙子呢?

    “好,我這就去找!”

    出了屋子,小桑將這幾天一直悄悄跟著自己的金小三兒喊到身邊來,“前幾天你家主子送來的衣服呢,你找出來,幫寒枝換上”小桑說的是,前幾天聞人玖送來的一件足足用了幾十種顏色的袍子。

    那是給寒枝的,臘月二十九那天晚上,聞人玖便是在為寒枝準備著肩袍子,前不久終於送來了。她知道聞人玖的意思,寒枝這一輩子都穿著千機門那一身灰白的袍子,從未穿過其他的衣物。寒枝心中,其實很渴望那些花花綠綠的顏色。

    他的生命中,十三歲以前是望海崖的蒼茫雪原,再美好一點的顏色,也就是湛藍色的北海,偶爾會有極光劃過,這已經是最絢爛的色彩,如今這一件齊集了世間所有顏色的衣袍,想必他會很喜歡。

    她自己,想找一件女裝也不是沒有的,寂泉當初準備馬車的時候,想著南方可能會很熱,便裝了幾件紗裙,正好,竟然用上了。

    小桑選了一件顏色極其熱烈的豔紅色紗裙,她記得,當初,寒枝說了很喜歡山桃花深紅的顏色,這一件,可能也是很合他的心意的。

    她換好了紗裙,又好好的梳洗一番,將自己拾掇的整整齊齊。

    金小三兒幫月寒枝將那一件彩色的衣袍換上,小桑正好進了屋。

    “寒枝,已經是上午了,外頭沙灘上閃著光呢,很漂亮的,我帶你出去瞧瞧?”

    月寒枝艱難地偏了偏腦袋,“好的。”

    小桑在金小三兒的幫助下,將他背起來,放到了門外樹影下的躺椅上。

    “寒枝,你還記不記得,當年咱們第一次見的時候,你在望海崖釣魚……。”

    這一天,小桑將他們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齊齊與月寒枝回憶了一遍。

    有他們一起從北海南下路上的點點滴滴;有他們在極北時候,住在一個院子裏,夜裏圍在火爐邊徹夜研究地圖、布局謀略;有他們在聚沙城相聚那一年,曾經畫過當地的沙畫;也有他們在金石城的那一段時光,月寒枝在遒山的硫磺礦廠、小桑在集鎮;還有後來……

    他們的沒一會相聚都是彌足珍貴的,每一回都是最寶貴的記憶,如今,在生命的彌留之際,在呼吸都是數著過的時候,月寒枝覺得自己的一生沒有白活。

    他短暫的生命是圍著小桑度過的,什麽事情都是以小桑的利益為首要追求,盡管沒有得到小桑的愛情,但能被她當作生命中唯一的摯友來看待,他很滿足。

    “小桑,太陽快要落山了…”

    黃昏時候,月寒枝忽然又清醒了幾分。他竟然能看得清自己和小桑此時的樣子了。

    夕陽從側邊照過來,他自己身上穿著一件花花綠綠的袍子,怪異又溫暖;小桑則是穿著一身緋紅紗裙,裙擺在微微的風中飄蕩著,她墨黑的發絲流瀉到細白的沙灘上,麵容模糊又深刻,月寒枝知道自己這是回光返照了,他便定定地望著小桑,一刻都不敢移開眼睛。

    小桑看得出他的不對勁,這一整個下午,她一直都是強撐著,用著最溫和平常的聲調,絮絮叨叨地與他說話,現在,這是…不得不說完了?

    終於,太陽下山了,月寒枝也在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中,記住了小桑一身紅裝的模樣,他閉上了雙眼。

    “如…如果有。來生,能不能…先遇見你……”

    他最後的聲音散落在夜風中,小桑將他漸漸冰涼的身體,緊緊抱在臂彎裏,早已經淚流滿麵。

    寒枝…她的寒枝……

    她的寒枝!

    “嗚……”

    她終於壓抑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第二天一早,小桑在陽光灑在海麵上的那一刻,將承載著月寒枝的木板放進了大海。

    她把月寒枝放在木板上,用鮮花陪伴著他,迎著初升的朝陽,將他送走了。

    寒枝是最渴望光明和溫暖的人,這樣溫暖的陽光、平靜安穩的海水,是最適合他的了。

    “夫人,走吧”

    金三兒站在小桑身後,一直到了日頭高照,海麵上再也看不見月寒枝的影子了,他才出聲提醒她。

    主子已經等了三個多月了,是該回去了。

    “金三兒,你先回去吧,跟你的主子說,有些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他的心意我明白的,隻是,就像寒枝一樣,該來的總會來,我很平靜”

    小桑的話,金三兒心中駭然一驚!

    主上…主上的意思,是擔心夫人的身體。在子合攝政王病發的時候,主上就曾經一夜未眠。他們這些親近的人,都知道夫人的身體,其實和子合攝政王是一個道理,就看什麽時候會發作罷了。

    主上一直瞞著夫人,就是怕她擔驚受怕,如今…

    “好,您保重身體,另外,主子交代過,要屬下問問您,婚期定在五月,您看行不行?”

    “你跟他說,我此生必是要與他一起走過的,自會嫁給他”

    金三兒木頭樁子一樣呆站在沙灘上,看著她牽著馬,愈行愈遠,一身殷紅的紗裙在晨光中氤氳著世間最美的風景。

    “唉,自古好事難全,有"qing ren"難成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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