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景蕙的話，如重捶一般捶在了米秀才的胸口，簡直比之前的趙大夫踹在心窩子還要疼上幾分，他的身體猶如站立不穩的搖晃了幾下，他一向自認是至孝之人，所以娘親病重之後，他日日守於床榻邊，甚至連學業都荒廢了，而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他為食不果腹憂心忡忡；他為藥不續劑，苦思冥想，賣盡了家財，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應該其實可以不用這般卑躬屈膝，便可以換到了錢的。

    這一刻米秀才宛若醍醐灌頂一般，原本渾渾噩噩的腦子瞬間也通透了起來，他站在那裏，或哭或笑，似在埋葬自己的不甘與荒唐一般，行若癲狂，引人側麵。

    崔景蕙卻知道，米秀才不過是想清楚，想明白了，所以她沒有動，也沒有說話，隻是在一旁靜靜的等著，等著米秀才發泄完。

    良久，米秀才掏出一方手帕，將麵上的狼藉收拾幹淨，他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的灰敗氣息盡褪，雖然留著幾分潦倒，但終究多了一絲讀書人該有的儒氣。

    “小生受教了！”米秀才麵帶感謝的對著崔景蕙行了一書生禮，滿懷感激的話說出口時，卻隻化為了短短的一句。

    隻是崔景蕙卻不受他這個禮，她往側麵避開兩步，躲開了米秀才的禮，“我跟你說這樣，並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我自己。”

    “這……？”米秀才有些愕然的抬起頭，第一次注視上了崔景蕙那張雖沒有表情，卻難掩其研姿俏麗的麵容，腦中下意識裏閃過一句，“新月如佳人，瀲瀲初弄月。”

    “去吧！”崔景蕙卻並沒有察覺到米秀才驚豔的目光，她托著團團，目光落在了懷仁藥堂的招牌上，嘴裏說著去的話，可是步子卻是半分為挪。

    “去哪？”米秀才下意識裏問了一句，這才注意到崔景蕙看向地方，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絲為難，“小生，小生囊中羞澀，實在是……！”

    崔景蕙沒有答話，而是朝米秀才伸出了手，她的手心裏放著的正是一顆銀珠子。

    “這，這……使不得！”米秀才忙擺了擺手，這位姑娘已經幫了他良多，他怎麽好意思再接受崔景蕙的饋贈。

    “迂腐！”崔景蕙倒是沒有想到，這米秀才完全就往兩個極端上走了，之前死乞白賴著求人家贈藥，如今卻又端著讀書人的架子，拒絕了她的幫助，麵對這種人，崔景蕙說起話來，自然是半點都不留情麵的。

    “兩個選擇，一是拿著這錢去買藥，救你娘一命，我們再來說其他的事；二是離開這裏，等你娘餓死病死，你好掙個孝子名頭，自己選。”

    米秀才被崔景蕙的話一下子燥得臉通紅通紅，他一臉慚愧的撚起袖子隔著布料將崔景蕙手中的銀子拿了起來，進了藥堂的門。

    有錢就能買賣，所以米秀才沒過多久，就提著幾包藥走了出來，這正要將剩下的銀錢還給崔景蕙，崔景蕙卻是率先提了步子。

    “走吧！”

    米秀才一臉不明所以，滿腦子的問號，見崔景蕙徑直往前走，也就隻能抬步跟上。

    “進去！”崔景蕙在一家糧鋪麵前，又停了下來，這才米秀才也是長記性了，沒有多問什麽，直接走進去，買了些下等的米麵，背了出來。

    米秀才原本就不事活計，在家裏連水都沒有挑過，這又餓了兩天了，肚子裏除了水以外就沒有其他的東西了，這米麵雖然不是很重，可是壓在米秀才的背上，卻猶如壓了一座大山一樣，不過是走了百來米，便已經是氣喘籲籲，虛汗直冒了。

    隻是抬頭一看，崔景蕙懷裏揣著個奶娃娃，手裏提著一包東西，沒有半點壓力的走在前麵，也就隻好咬咬牙，堅持了下來。

    不過這路怎麽越走越熟悉？

    “開門吧？”正如顧掌櫃的說的，隻要一看門上貼著的春聯，就知道米秀才的家是哪一戶了，崔景蕙站在米秀才家門前，扭頭望了一眼，腳下虛浮，臉上的汗水早已將鬢角打濕，就連春衫的前襟處，也是濡濕了好大一塊水漬。

    米秀才這會整個腦袋都是懵的，聽到崔景蕙的話，茫然的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想明白，崔景蕙站在的位置，正是自己的門口，他現在肚子空空，腦袋發懵，哪裏還會想到崔景蕙為什麽會知道自己家的位置。

    “梆梆啪！秀蓉開門！”米秀才全身都靠在門框上，拳頭砸著破敗的木門，嘴裏有氣無力的喊著自己媳婦的名字。

    門‘吱’的一聲被人打開，還沒見到人，便已經聽到一柔弱的聲音傳了過來。

    “相公，你回來了，娘的藥賒到了嗎？相公，你這是怎麽了？”

    等門開了之後，便見一個同樣瘦得脫了相，麵容枯槁的女子走了出來，待看到依靠在門框上的米秀才，愁苦的臉上頓時帶上了一絲惶然，就連聲音也是拔高了幾分。

    崔景蕙看著那個被叫做秀蓉的女子，那消瘦卻又溫婉的模樣，竟讓她一瞬間將她和張氏的身影重合了起來。

    米秀才這會累得夠嗆，可麵對妻子的關心，語氣還是緩和幾分，“我沒事，這是娘的藥，還有一些米麵，你先拿進去灶房吧！”

    “這，這實在太好了！我這就去給娘煎熬。”秀蓉這才注意到堆在米秀才的腳下的藥包和布袋子，頓時一臉激動崇拜的望向了米秀才，眼眶更是瞬間變紅了，她蹲下身極其輕鬆的將藥包和米麵提了進去，至始至終她的目光都在米秀才身上，完全沒有注意到站在不遠處的崔景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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