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雨夜歸人

字數:5096   加入書籤

A+A-




    入了夜,天下起了雨。

    劈啪作響,聽雨打在瓦礫上的聲音,看來這場夜雨還不小呢。

    秦深在炕桌上點起一盞豆大的油燈。

    她從炕桌上拿起針線笸籮,想著納雙鞋底子出來,突然間,她想到院子裏還晾著藥材,於是心中暗道一聲:

    壞了!

    忘了這茬了。

    是幾味治臉上癩子的茯苓、白芷,還有給庚子治狐臭的白礬。

    她嘴裏一邊念著自己忘性大,一邊抄起倚在堂屋門檻兒邊的鬥笠戴上,卸下門栓子,迎著兜頭的雨水,往院子裏走去。

    避開地上水汪子,正要從木架子上端走曬著藥材的簸籮——

    就在此時,她餘光處看見了一個鬼祟的黑影,飄忽著從小路往自家院子闖來。

    這黑影雖看著身量高挑,可背脊如羅鍋一般駝著,肚子還圓滾滾的,像一個怪物。

    秦深心裏一緊,納罕:西林院子這麽偏,白日都沒人串門,怎麽深更半夜還有人來?

    莫不是盜賊小偷?

    秦深看了一眼早就熄燈的東西屋,不願吵醒庚子和娘親,隻能咬牙自己上。

    她順起一根搗衣木槌,貓著身子沿著籬笆牆,躲到了院門後頭。

    聽見吱呀一聲推門聲後,她喝了一聲,抬起手裏的木槌,就往“小賊”腦袋上捶!

    “敢來偷東西,先吃我一錘!”

    ……

    耳邊悶哼聲響起,竟然是文琅?

    他單手捂著頭,被打得七葷八素,靠在門後頭嘶嘶抽著涼氣。

    秦深尷尬的鬆了手裏的棒槌,扶了也不是,揉也不是,隻好傻乎乎的站在原地,拿無辜的眸子盯著他看,弱弱憋出一句:

    “你咋回來了,深更半夜的又下著雨,我看不清人,隻當你是小賊呢。”

    文琅緩了一陣,見她烏溜溜睜著眼,一副無辜甩鍋的模樣兒,隻無奈一歎:

    “宮外有差事辦,我就提早回來了……看你瘦棱棱的,力氣還不小。”

    他沒有帶雨具,頭發濕漉漉的,大顆雨水順著他俊逸的臉龐滑下,落進他敞開的衣襟裏。

    秦深往他的肚子上看去,衣服被撐的鼓鼓的,還有活物攢著頭不停動彈著。

    再看他後背,那遠看像羅鍋一樣的駝背,原來是因他背了兩隻麻袋在肩上。

    麻袋上頭用朱紅圈著個糧字兒,便知是剛從城裏的糧鋪買來的粳米。

    雨夜天涼,他一件薄衫冷得直發顫,又被打了這一棒槌,可卻絲毫不見他臉上有慍色,還是那一份溫潤淺淡的笑意,眸眼若星。

    “上次走的匆忙,沒等著你回家,倒是聽你娘說家裏米缸空了,還有你想抱一窩小雞娃,我就給買回來了——”

    他掀開衣服的一角,露出一窩黃絨絨的小雞娃來。

    小雞一淋雨,又嘰嘰叫了起來,他忙拿衣服掩了起來。

    “快進屋吧!別淋出病來了。”

    秦深一邊催著,一邊幫著他卸下肩上的米袋子,吃力的提抱著,先往堂屋裏頭搬。

    心裏想著:文琅看起來身形清瘦,咋這麽有力氣?扛這麽兩袋米絲毫不帶喘的。

    兩人濕噠噠進了屋。

    細雨絲叫夜風一吹,斜著飛了進來,秦深立即扭身掩上了門。

    摘下鬥笠扔在一邊,她去銅盆裏攪幹淨帕子,先給文琅擦擦臉。

    文琅脫下已經濕透的外衣,把二十幾隻小雞娃擱下後,放倒馬紮凳子給圍了個圈兒,讓它們在圈子裏撒歡,不會在屋裏跑的到處都是。

    “我看雞窩破舊了些,明個兒我重新紮個柵欄,固一固那畜生棚子,對了,家裏怎麽有小豬崽子?”

    文琅接過秦深遞來的帕子,貼在被雨水打得冰冷的臉上,一陣陣暖意直往心裏鑽。

    秦深另倒了杯溫下的茶水給他,把分家的事略說了說。

    因怕他介意自己重操刀子匠的手藝,又解釋了許多,無非是秦水夫妻如何喪心病狂,閹死的娃娃怎麽可憐等等的話。

    文琅聽完,沉默了很多,甚至微微擰起了眉頭。

    秦深以為他介意,正要打腹稿,再度進行洗腦遊說時,卻聽他開口道:

    “我月例不過三兩,怕做不出這許多事,家裏還有幾畝田,不若我賣了去,你先把閹割房造出來吧。”

    秦深一聽原來他是為了錢的事情發愁,忙擺手道:

    “不用不用,家裏養雞又養豬,本就剩下幾畝孬地種甘薯,若賣了去,豬娃子吃什麽,就是小雞娃的菜葉子,我也得另想辦法了。”

    頓了頓後道:

    “掙錢的法子我也有,我看竹林裏冒了好些筍尖,家裏也有醃菜的大肚缸子,可以先醃些酸筍子,製成酸辣筍菜,清脆開胃,我去城裏碰碰運氣,指不定能把豬苦膽的錢先掙回來呢。”

    而且,等淨身的生意慢慢做起來,贖寶貝兒的喜錢、閹割的拜師錢,那都是一筆筆可觀的收入。

    不急,一點點都能辦置起來。

    聽秦深這麽說,文琅點頭應了聲:

    “好,你隻管做,城裏的二葷鋪子我也有些路子,銷路什麽的交給我就是了。”

    “恩,好。”

    酸筍子屬於農家菜,登不得台麵兒,一般也隻有切麵鋪兒或者二葷鋪子肯開價兒收。

    秦深本就沒指望賣給什麽大酒樓,靠著配方撈賺一筆,她是穿越來的不假,可這裏的人也不是傻子。

    秦深心裏歡喜的應下,然後抬眸看向文琅——

    見他正仰脖子飲著杯中溫水,那凍得青紫的唇開始漸漸轉白。

    他的唇色偏肉白,有一些病態的蒼色,隻有淡淡的血色,襯得他麵容清俊,溫潤潤的像一塊玉一般。

    可這唇太有特色,叫人一眼便能認出來。

    在她記憶中,衛槐君未用人血當口脂塗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唇色。

    她的背脊不自覺開始攀上雞皮疙瘩,挪著腳跟,往後退了一大步。

    也許是她周身泛起戒備的氣息讓文琅感受到了,他抬起詢問的目光,怔怔看向了她:

    “怎麽了?”

    “沒、沒事兒。”

    別開眸子,深吸一口氣,她不停的給自己做心裏暗示:

    一定是巧合、一定是巧合,這個時間相像的人多了去了。自己都有穿越的概率,長得相像又有什麽大驚小怪的。

    可是……

    這也太巧了吧。

    都是太監,還都是西隴來的,長相嘛一個素顏,一個妝後,除了性子天南地北,氣質水火不容外,感覺真的像是一個人哇!

    不成,她真的沒法說服自己。

    如果文琅真是衛槐君,是個能得奧斯卡影帝的戲精,在這裏裝模作樣的玩農家樂,她就要傻了,半夜被戳破喉嚨捏斷氣管都是分分鍾的事。

    咕咚咽下一口唾沫,她目光逡巡,上下將他看了一遍,見他身上褻衣半濕不幹的,貼著裏頭的肌肉,腰線流暢,腹部緊實,好像還挺有料兒的——

    呸呸,這個關頭,居然還能跑偏了去!

    她抬起手,暗自捶了下自己的腦門,這一敲,讓她立即想起了件事。

    當日她曾撕開了衛槐君的褲腿,並且在他的毛腿上狠狠咬了一口!

    那時,她是下了死口的,記得還嚐到了血腥氣味,這才過了多少日子,應該還留著疤……

    這麽想著,秦深便把目光,牢牢鎖在了文琅的褲腿上。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