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竹林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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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深怔然回首,見文琅一身深青色宦服,渾身濕漉漉的站在後麵。

    青色衣衫因為沾了水,故而成了青灰色,袖口處還泛著黯淡的緞光兒。

    “文琅,你真的在這裏……”

    秦深下意識偏頭看了一眼邊上的玉娘。

    這一動作落入文琅眼中,他清俊風朗的臉上,露出了難得一見的冰冷慍色。

    “為什麽帶她來這裏?”

    他邁步上前,抬手攥住了秦深的手腕,輕輕往後一帶,把她藏到了自己的身後。

    雖然他沒有用蠻狠的力道,但是秦深依舊感受到了他的堅決和慍怒。

    玉娘笑得花枝亂顫,眉眼處藏不住的挑逗風情,若不是秦深還在場,她幾乎要黏到文琅的身上去了。

    “頭一次見你這般生氣,原來你也是有脾氣的呢”

    玉娘斂了幾分笑意,輕歎口氣:

    “別把人當成傻子,你的這位小娘子,心裏頭怕早疑著你了!你其實也門清兒,這事不是避開不談就能翻篇的,我現下替你掀了,那也是快刀斬亂麻呀”

    “我的家事,不需你來插手。”

    文琅現下後悔極了,當初就不應該為了銀子帶著秦深去樊樓。

    玉娘麵上輕浮著,心裏卻是忌憚文琅的,見他生氣了,便無奈一聳肩不再言語了。

    秦深一直被文琅攥著,她覺得手腕上一陣陣發疼,知道玉娘幾次三番的調侃,文琅都在極力在忍耐自己的脾性。

    實在吃不消了,她悶哼出了聲兒,然後扯了扯自己的手——

    文琅這才意識到自己弄痛她了。

    他忙鬆開手低頭看去,見其手腕上泛出了紅印,眼底露出了一抹無奈的歉意。

    秦深溫笑地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然後開口道:

    “玉娘留了我吃飯,天太晚城門已經關了,我又執意要回家,她隻好帶我走了這裏……既然這麽巧咱們碰上了,那便趕緊回去吧,再晚些,我娘和庚哥兒一定會擔心的。”

    她絲毫不提別的,就像街頭偶遇一般,淺淡說著話兒。

    不是不介意,隻因她心裏明白:無論文琅是什麽身份,哪怕他真是衛槐君的替死之身,那也是她和他之間的家事,容不得一個外人置喙挑唆。

    文琅聞言有些錯愕。

    他原以為秦深會當場發飆,質問他近來的種種事情,甚是會責怪他的隱瞞,但她一句也沒有問,隻是溫柔笑著,用自己溫熱的手回握上了他的……

    心裏泛上點點暖意,他慍色盡消,清風和煦的笑意重回嘴角。

    點了點頭,文琅應道:

    “好,咱們回家再說。”

    ……

    回灘頭村的地下路,顯然文琅十分的熟悉,不需要玉娘再引路。

    “從宮裏出來走了水路了?怪不得你常常一身濕的回家,庚哥兒還說你走夜路不當心,摔進水溝子裏去了。”

    從地下一處潮濕的泥洞鑽出,文琅一手撐開掩在洞口的草苫子,一手把秦深給拉拽了上來。

    “宮裏隻能從水井口走,若碰上陰雨天,難免濕了衣衫,從前趕著回家下地幹活,也沒時間換一身幹淨衣服。”

    “我說呢,就算是替主子們辦事,哪有經常出宮的道理,原來你也是偷摸著跑出來的呀?”

    文琅偏頭看了一眼秦深,想要說的話吞吐不出,最終還是化作了一抹苦笑。

    從地下城出來,是京郊的一片竹林。

    秦深認識這裏,這兒北麵進入竹林,再走小道翻山麓過去,約莫走一個時辰就能到灘頭村了,比外頭的官道會快上許多。

    月中宵,四下寂靜無聲。

    秦深螓首微偏,見清輝月光,在文琅身上渡了層朦朧的光兒,將他的身影拉得纖長。

    他一直牽著她的手,溫熱的掌心包著她微涼的手指,兩個人腳步踩在竹林落葉上,沉默下,唯有沙沙之響。

    這一路,她細想了想,大概也能想通幾件事。

    大抵是因為文琅做了衛槐君的替身,作為交換,衛槐君允他兩塊玉墜子,讓他能護下兩個人來。

    他平日裏在宮中當值,做藏書閣一些閑散的活計,一日兩日消失不見,從地下城出宮去幫衛槐君做些替身之事,有東廠遮掩著,想必也不會惹人懷疑。

    或許是察覺到她有心事,文琅的步子也放緩了下來。

    “你怕麽?”

    這一句話問得沒頭沒腦,秦深不知如何作答。

    怕什麽?當宦妻的時候她沒有怕,嫁個有克妻之說的丈夫她也不懼,但是如今她卻搞不懂自己的心,一旦想到文琅隨時可能替衛槐君去死,她心裏其實有些難過。

    說不上怕不怕,隻有願不願。

    “隻能這樣麽?至死方休?”

    她沒有回答,反而將問題拋了回去。

    文琅停下的步子,立在一株青竹之下。

    細細的葉,疏疏的節,斑駁了他似竹般的俊挺身姿。

    “死對於我而言,才算得是解脫吧。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我就和這地上的影子一般,從來都不屬於我自己。”

    他的聲音清冷空洞,其中湧動的情緒,也被竹林夜風吹散了。

    “這是哪裏話!你有爹有娘,有名有姓,有妻有子,有家有室,這些都屬於你,你擁有的那麽多,怎麽舍得去死?你可得好好活著呢——”

    秦深漸漸讀到了他眼底死灰複燃的一點眸光,再接再厲,勾起一抹笑:

    “不然等明年咱家種了麥,誰下地拖犁呀!少與我說那些混賬話兒,你得活著,歲歲年年,青絲白發。”

    文琅一瞬不動的看著秦深。

    她臉上的癩疤好了七七八八,在夜幕之下,隻見她生得柔美靚麗,一雙眼睛瑩光爍然。

    文琅抑住心中那份感動,上前將人摟入懷,緊緊攬住了她的腰,嗅著她雲鬢上的發香,在她耳邊啞聲道:

    “無論生死,我定不負你。”

    秦深讓他這一抱,有些緊張的僵起了身子,但怕現在推開他,有些辜負這撩人夜色,風月情關。

    罷了罷了,若自己的這一份溫情,能讓他覺得舒服一些,淡了那些悲觀的念頭就好。

    這般想著,她抬起了手,慢慢圈上了他的的腰,然後,頗有安慰意味的拍了拍他的後背:

    “走吧,月色雖好,可山裏頭冷哇,我怕是要得風寒了——阿嚏!”

    正說這話,一個打噴嚏打了出來,她身子跟著打了個寒顫。

    文琅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衣衫還是濕的,這樣抱著秦深,叫她讓夜風吹久了,非得病不可。

    他搓了搓自己的手,待溫熱起來後,才伸手裹住了她的,然後拉上往前走:

    “快到了,等回去我燒熱水給你,你洗了個澡,喝碗薑湯再睡。”

    “恩,好。”

    秦深跟在他身後,倆人挨著一起往林子深處走去。

    地上一雙影子依偎著,叫浮動的月光拉得纖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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