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3所謂的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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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深倉惶的從池子裏爬了上去。
她往屏風反方向退著,好幾次因腳下濕滑,踉蹌著險些摔倒,一番狼狽樣兒後,總算是摸到了置在邊上的幹淨衣服,慌慌張張穿了上去。
小衣褻褲,半臂儒裙,料子是尚好的雲錦,隻顏色素淡了些。
豆青色的緞帶束起青絲,秦深推了推門,紋絲不動的,喚了外頭的小婢幾聲,都不見人應答。
她心中暗罵一聲,隻得緩緩挪著步子,繞過屏風走到了衛槐君那邊。
幾步路走了許久,烏龜爬尚且比她快幾分。
好在,衛槐君這會兒已出了池子。
他隨意披裹著一件紅色袍衣,正架著腿,斜坐在一方錦繡軟塌上,對著妝奩鏡子描眉塗粉。
“我用過你做的宮粉,粉質細膩,尚算不錯。”
秦深不知他為何莫名又提及宮粉的事兒,隻應了句:
“謝督公誇獎,登不上台麵的脂粉小物罷了——”
“本督要了。”
秦深還未謙虛完,衛槐君已開門見山,一副財大氣粗的闊派頭,她大約以為隻要自己開個價,臉上就能砸下如數的銀票,然後買走她的宮粉秘方了。
“就是一般鉛粉,隨處可見,我做了也圖個好玩,沒想著能掙什麽錢,倒是宮裏的小宮娥們可憐,常托太監出來采買,多少要被刮去些抽頭油水,我便叫荊禾拿了些進宮而已。”
“你說這些,與我何幹?”
衛槐君擱下眉筆,審視著鏡中自己逆天的美貌,清冷笑道:
“每月末,送一批過來院子裏,等我親自驗收後,再與門房結算,這是訂金——”
他從袖口中,掏出了那支依米花簪,不輕不重的拍在了桌角。
秦深看見那花簪子,心虛不已。
當時候身上沒錢,她把簪子抵做了樊樓的房錢,現在衛槐君又拿它做了宮粉的訂金,意思明顯,她若拒絕一定沒有什麽好下場。
秦深嘴唇翕動,拒絕的話被他堅決的態度逼著咽了回去。
心中想著:罷了,隻當他一個尋常的闊賣主,狠狠宰他一筆就是了。
可後來一想,不對啊,送到農家院子裏,那裏不是別人都進不去麽?她自己肯定不願意來,遣個力巴來送貨,進了農家院不就等於找死送命麽?
衛槐君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思,自是寡淡一笑:
“我定的規矩你知道,除你之外,自然是來送命的。”
“……”
也就是說,她得每月去一次東廠提督府不算,還得眼巴巴等著衛槐君,等他說了成,她才能結到錢麽?
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並不想見到他啊!
衛槐君看著秦深的這張臭臉,眸中笑意更甚,他好整以暇的穿好了衣袍,寬袖一揚,從榻上站了起來,立在了秦深的麵前。
“談完了生意,咱們談談生活,現下五更天了,隨我一並出門吃早飯。”
“早、早飯?”
秦深下意識道:“五更天了?不該去睡個回籠覺麽?”
衛槐君伸手,挑娶了她的下顎,失笑道:
“你想睡覺?”
這話問得曖昧,調笑的語氣中又帶了一絲危險的味道。
秦深連忙改口,避開了他微涼的指腹,退了一步道:
“行、吃早飯,我餓了一晚上了。”
衛槐君笑意泠然,他率先提步往門外走去。
透著晨曦浮光的槅扇徑自打開,門外轎輦已都備下,抬轎的啞巴奴仆,悄然無聲的跪了一地。
今日恰逢集會,清晨的街道已是行人如織,小販吆喝叫賣聲,喧闐鼎沸。
或許是因為秦深梳洗幹淨了,衛槐君恩準她與他同乘一輦,不必再一個人坐逼仄的二人小轎子。
秦深“感激涕零”的上了這十六人抬的大輦轎。
輦轎裏,她遠遠避著他,坐在角落裏,正隔著紗帳簾子,有一眼沒一眼的望著街道情景。
聽著長長短短的叫賣,熙熙攘攘的喧嘩,一夜未睡的困意,這會兒如潮水般湧來,叫她支頤點頭,打起了盹兒。
倏得,街角處紅彤彤的一串糖葫蘆闖入眼簾,叫她從瞌睡中蘇醒,直勾勾的看著它,垂涎欲滴。
這糖像是新熬得,香甜的氣味被夏風吹散開,叫人甜膩在心。
雖然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兩世為人,還喜歡吃糖葫蘆這種甜食多少有些幼稚,但她作為一個身心成熟的成年人,還是能控製自己的欲望,除了直勾勾的盯著看,並沒有要買著吃的打算。
況且,自己現在還是在衛槐君的輦轎裏,豈不是給他看笑話?
衛槐君一直閉目養神,也不知如何就看到了秦深這副勾饞的模樣,手指扣了扣邊上的木案,輦轎便停了下來。
“太簇。”
他淡然開口。
秦深隻聽風聲一掠,那個臉上肅穆恭敬的黑炭頭,已然跪在了地上,一副聽候衛槐君吩咐差遣的模樣。
他本以為是什麽了不得的任務,誰想衛槐君隻是揚手悠悠一指,點了點不遠處的糖葫蘆,笑意深長——
那賣糖葫蘆的小販,簡直嚇得屁滾尿流,根本不知自己何時得罪了東廠魔頭,要他親自停轎,喚出錦衣衛來收拾他!
小命休矣,若不是扶著邊上的糖葫蘆串,他怕是腿腳打顫,根本站不住了。
他的身邊還圍了一群垂涎糖葫蘆的垂髫孩童們,怕自己連累了孩子,他揮趕著他們,急切的喊他們回家尋大人去。
小孩們哪裏知道危險,隻想著是小販不賣給他們,便各個嚎啕耍潑,抹著眼淚。
太簇領了命,神色略有些別扭,他看了秦深一眼,見她也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更覺訕然。
太簇走到小販跟前,掏出一枚金葉子,塞進小販的手中,然後想接過他手中的草靶子——無奈小販過於緊張,死死掰攥著靶身,身子顫抖,畏懼而視。
太簇無奈一歎,手腕一振,幾乎是把草靶子給奪下來的。
可憐他身著錦衣衛飛魚服,威風凜凜的,肩上卻扛著個插滿糖葫蘆的草靶子。
還未把任務完成,半途又殺出了一群程咬金!
孩子們見這個黑炭頭大個子,二話不說把所有的糖葫蘆都買了,初生牛犢不怕虎,一個個都不依不饒的撲了上來!
該抱腿的抱腿,該扯袍的扯袍,有一個小豆丁生得圓圓滾滾,看來是十分中意糖葫蘆的,一見這人想吃獨食,立馬就急眼了,上去一口咬在了太簇的臀下,十分尷尬的位置……
太簇的表情,成功逗笑了輦轎中的秦深,她難得清亮爽朗的笑聲,恰如春風拂柳,夏花待放。
邊上的衛槐君亦是忍俊不禁,雖是慵懶的闔著眼兒,可他不自覺的唇角一揚,牽起了三分笑意。
他睜開眼,見秦深笑靨如春桃,眸色清澈,與記憶中的人越來越相似……
心中滋生的情愫,像是開在寂寞中的花兒——
它香了晝暖,澈了心扉,傲然一支,突兀又驕傲,美得清冷決絕,不動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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