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2領軍棍

字數:5405   加入書籤

A+A-




    “你瘋了?這是狼崽,怎麽可能被人飼養?”

    “狼崽怎麽了?當狗崽養就行了——走,天快暗了,咱們得回去了。”

    衛槐君把剩下的狼崽,重新送回到了狼窩裏,然後單獨拎了一隻牙口鋒利的,藏進了自己的懷中。

    “方才就是這隻咬了你一口,就養它了!”

    言罷,他一步三躥,徑自跳下了土坡,趕著把拴在巨石邊的黑馬牽了過來。

    黑馬是匹良駒,毛色炳輝,肌肉強健,它感受到了狼的氣息,不安的撩動馬蹄,嗤嗤打著響鼻。

    小槐君摸上他的馬鬃,安撫了陣子,它才漸漸平靜下來。

    踩著馬鐙翻身上馬,他伸手把秦深也給拉了上來,然後一夾馬腹,馳騁離去。

    榆關。

    雖有高牆闊壁阻擋,但守軍不過千人,真正的衛家大軍是在關內安營紮寨。

    安營之法,一在固守,二在扼敵。

    若榆關失守,中軍營寨所在地隻要踞山傍水,處於四通之地,則可再起一道防守屏障,進則可攻,敗則可退。

    衛家軍的大營,拋棄了兵書上故作玄虛的陰陽五行和九宮六甲,取而代之的,是利用山川之險來分布排營。

    因其營地背靠著土丘陵,所以營是半圓,陣為偃月。

    中軍大帳在中,左右軍分翼兩側,每一翼以兵種細分為上下左右四部。

    而秦深所在的廂兵營,則包含了軍營糧倉、鐵匠房、庫所等輜重所在,更是醫帳傷養、埋鍋做飯的灶行。

    營外設有壕塹,內設壁壘,蒺藜柵欄間有哨兵嚴防巡邏,出入營地皆需接受嚴格盤查。

    不過等衛槐君帶著秦深回來,正是瞭望哨台輪班換崗、埋鍋造飯的時辰,守備多少有些鬆懈。

    故而,他憑著自己軍二代的身份,未經搜檢便得以成功放行,策馬進了營地。

    小槐君打算先把馬還去馬廄。

    一夾馬腹,揚鞭欲馳,卻帥不三秒,被人嗬在了當場。

    “給我站住!”

    小槐君臉色一僵,立刻滾鞍下馬,捧手彎下了腰。

    來人正是他老子,衛戚將軍。

    衛戚一身盔甲,寒光鐵衣,手持一柄銀槍,紅纓飄動。

    他冷峻的臉上雖遍布滄桑,可眸中剛毅果決,正是一軍主帥的龍虎之姿。

    秦深得見衛戚,想著自己這身份,留在馬背上俯視總歸不是個道理,便撩著馬鐙,想要努力翻下馬背來——

    無奈心裏緊張了,手腳就有些笨拙。

    下總歸是下來了,隻是姿勢不佳,有些狼狽罷了。

    小槐君斜斜瞄了一眼過來,抿嘴想笑,卻都被衛戚看在了眼中。

    “跪下!”

    “爹!”

    小槐君顯然有些不願意,當眾受罰,折損臉麵,況且秦深還在邊上看著,他自是不肯叫她看了笑話。

    可衛戚是什麽人,不善詞令,卻行動果決。

    他一言未發,手中銀槍卻拔地而起,抄手一掄,便打在了小槐君的後膝處。

    小槐君噗通跪在了地上,膝蓋骨磕在地上的響聲,連秦深聽了,也覺得心驚!

    “我說過,不允許你再去惹那群狼。”

    衛戚中氣十足,一字一頓的開口說道。

    “你不讓我上戰場,我便去殺狼,不從刀尖上滾過來,我日後就會死在刀尖下!”

    小槐君梗著脖子頂了回去,眸中皆是不服。

    衛戚氣得環眼瞪出,手腕一番,已挑開了他的衣襟,將槍頭紮進了小狼崽的皮肉中——高高挑起,又狠狠砸落!

    小狼崽當即摔死了秦深的麵前,她捂住了嘴,臉上皆是不忍。

    衛戚顯然知道秦深的來曆,或許是沈柔同他說過的,對於她,衛戚還是肯花上一分耐心,解釋了幾句。

    大體的事情,還是因衛槐君而起。

    他帶頭殺狼,本是一件磨礪血性的事兒,漢家兒郎敵不過建州鐵騎,恰恰也是缺了那一股狼的狠勁兒,一開始他也並未反對。可事態漸漸演變,不少士卒碰不見成狼,或者憑一己之力殺不死它們,他們就起了掏狼崽的心,想從根子上,去斷了這群狼的生路。

    大肆掏狼崽出來摔死,這徹底惹怒了母狼。

    狼群集合起來,開始反擊人類,除了攻擊衛家軍營,它們還幹了一件大事——一夜間,把建州人最好的戰馬咬死幾乎一半!

    秦深乍一聽,並沒有覺得不妥,這些狼倒是幫著衛家軍幹了一件大好事啊。

    衛戚顯然不願多說,隻搖了搖頭道:

    “本是兩軍對峙,散兵遊擾,可現下戰馬損失,建州人唯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孤注一擲,與我軍決一死戰,還有一條,就是打道回府,滾回他們的白山黑水去。”

    “還能和談。”

    秦深如是說。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曆史上就是大漢皇帝,派遣議和使去榆關同建州人和談的。

    誰料,秦深的話莫名激怒了衛戚,他冷冷的將槍頭紮進了土中,沉聲道:

    “有人骨頭軟,可我衛戚的心裏,就沒有這個‘和’字!”

    言罷,他對著小槐君下了懲戒之令:

    “你,自去領上二十軍棍,自此後,不許你再出軍營一步,違令者,斬!”

    掃了邊上的秦深一眼,衛戚拔起銀槍,徑自往他的中軍大帳去了。

    小槐君站了起來,他背脊挺得直直的,也利落的轉身,自去請那二十軍棍去。

    秦深在行罰帳外等了半日,隻聽裏頭棍肉相擊的聲音,卻沒聽見衛槐君的一聲哼哼。

    二十軍棍過,小槐君是叫人抬出來的。

    秦深忙跟了上去,見其後背的慘狀,不免無語心道:

    有沒有這麽實誠的,一棍棍打那麽死手?

    也不看他才幾歲,二十軍棍,就是成年男子,也得長呼短歎在床上趴個三五日?

    人被送進了沈柔的帳子,秦深跟著走了進去,見她淡定的模樣,她不禁問道:

    “沈姐姐,你不覺得——”

    “心疼麽?”

    沈柔淺笑了笑,無奈搖頭道:

    “習慣了,他治軍嚴苛,對待孩子更是眼中不容沙,槐君從來沒有特殊待遇,甚至比普通的士卒更難得到他的認可和明麵上的關心。”

    沈柔一邊說,一邊將小槐君的衣衫脫了下來,衣料沾上了皮肉,撕下來的時候連皮帶肉也一並扯了下來。

    小槐君眉心一擰,臉都皺在了一塊。

    他到底還是個孩子。

    秦深淨了手,也上去幫忙——她拿剪子絞開了布條,蘸上止血生肌的藥,替他包紮了起來。

    沈柔伸手,溫柔的撫上了小槐君的臉,替他按平了緊擰的眉心,輕歎道:

    “可即便如此,在槐君的心裏,他依舊最最敬重他的父親,槐君二字,是他父親取的……保家衛國的衛,九棘三槐的槐,忠君守節的君,他一直引以為傲,也逼著自己快些成長,去分擔,去盡忠。”

    秦深從來不知道衛槐君,原來是那樣的一個人。

    他、他究竟經曆了什麽?怎會便成了人人唾棄,殺人如麻的大閹宦呢?

    “沈姐姐,你可知——”

    “噓……”

    沈柔輕笑著搖了搖頭,示意秦深看一眼已熟睡過去的小槐君,然後小聲道:

    “你替我照看著他,我去給你們弄些東西來吃,往外跑了一日,什麽也沒吃?”

    秦深點了點頭,這才發現自己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看著沈柔輕緩著步子走出帳子,她頹然坐到在了床炕邊的地上。

    偏首,衛槐君沉靜睡去的模樣,幾乎像是小一號的文琅,這種熟悉又複雜的感知,讓秦深更加焦灼難安。

    她心煩意亂的將頭埋進了掌心。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