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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深跟著衛戚走了一路,最後在一處醫帳外停下了步子。
她環顧左右,見帳內皆是痛呼呻吟聲,帳外兵卒抬著傷員匆匆而過,傷輕一些的,也都互相攙扶著,一瘸一拐的從她跟前走過。
“衛將軍,您這是——?”
“溫姑娘,軍營現下的情形,內子多少也與你提了一些,醫倌和藥材都十分緊缺,前方戰下來的傷員,就算熬過了截肢挖肉的痛,也扛不過後續傷口感染,高燒不退的鬼門關——在下有個不情之請,可否請姑娘明示昨日喂給犬子的湯藥成分,好讓我為營中兵士多盡一份心力?”
衛戚雙手為揖,對著她捧手作禮。
秦深不敢擔受,連忙還禮了回去,嘴上應道:
“蒙將軍和夫人收留,我自當竭力報答,即便將軍不張口,我也想主動請纓去軍中醫帳裏幫忙——至於麻水的成分,我尚需幾日時間,定給將軍一個滿意的答複。”
衛戚本以為秦深一個姑娘家,苟活亂世,自是不敢擔責、膽小畏縮的,卻不想她二話沒說便應了,還自請入軍醫帳幫忙,實在出乎了他的意料。
欣賞的點了點頭,他臉上有了笑容:
“好,若這麻藥能成功調配出,將士們也能少吃些苦,少挨些痛——你來,我帶你進去!”
衛戚挑開了軍醫帳的簾子,闊步走了進去。
他環視了一圈,然後伸手,搭在了一個人醫倌的肩上:
“殷誠,我帶一個人給你。”
那醫倌隻顧著蹲在地上,照看著一排咕咚咕咚冒著沸泡的藥罐子,沒回頭搭理他,不耐煩道:
“沒看見我正忙嘛,傷的重的躺下,傷不重的出去排隊,我這都亂成一鍋粥咯!”
“咳——那抽一口去?”
衛戚難得有玩笑捉弄的閑心。
醫倌猶豫了片刻,狠下心搖了搖頭,連自己最愛的煙鍋子都棄了,大聲嚷道:
“你個壞嘎嘎,還在這裏誘惑我?煙杆子都讓我折了!還抽什麽抽,哼,你是哪來的鐵頭兵,看來傷得不夠重是不是?”
他扔下了手中的蒲扇,噌得站了起來——
可打眼處哪有什麽鐵頭傷兵,隻有衛戚負手列步的站在跟前,他身後還跟著一個模樣清麗的小女子。
“將、將軍?”
衛戚點了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褒獎道:
“辛苦了,等打退了建州人,我自掏腰包,給你買一杆大紅酸枝的煙鍋,並一車老煙絲,全給你拉灘頭村去。”
秦深聽見灘頭村三個字吃驚的很,立刻將目光落在了那醫倌的臉上。
殷老漢!
不不,現在的他還沒有那麽老,還正是壯年的時候。
殷誠憨笑一聲,心裏已然把煙杆和老煙絲都給惦記上了,他嘿嘿笑了兩聲,又轉眸看向了一邊的秦深。
“這是您帶給我的人?生病了?看著好好的哇。”
“她會些醫術,日後跟在你身邊湊個人手——還有好幾場硬仗要打,這醫帳的人手若不夠,我再向朝廷請旨調度。”
殷誠忙擺手道:
“別,將軍,就這女娃娃把,挺好的。”
他擰起了眉頭,繼續道:
“朝廷裏弄來的人都是什麽玩意?正經太醫院的,哪個肯來前線吃苦,最後盡給弄些不懂裝懂的廢物,還指手畫腳瞎折騰,不拿人命當回事,不要,來了也叫我丟出去了。”
“哈哈哈。”
衛戚哈哈一笑,朝殷誠豎起了大拇哥。
隨後,轉頭與秦深說道:
“我還有軍務處理,不多耽擱,你若有任何問題就同內子說。”
“是。”
秦深謝過後,捧手相送。
……
“女娃娃,你叫什麽哇?”
衛戚走後,殷誠又全身心投入在了問診行醫上,手腳麻利,行針果決,看得邊上的秦深一愣愣的。
從來隻知他會采草藥,不過辨得一些藥理罷了。
誰知他竟隱藏的這麽好,年輕的時候,原是軍中深受主帥信任的大醫倌!
“溫、溫琅琅。”
“文什麽郎?怎麽是個男兒家的名字。”
摸了摸鼻梁,秦深隨意恩了聲,就把自己的名字給糊弄過去了。
簡單摸一個底——看過什麽醫書、藥冊、又治過什麽樣的病,會不會下針,會不會動刀,一一詢問了清楚。
待搞明白秦深所謂的略會醫術,原是給女人養胎、看病,殷誠不禁有些沉默了。
醫術無貴賤,他不會貶低什麽,隻是尷尬道:
“有些可惜,我這裏很難用的上了,不過醫家百通,用心學幾日就會了——現在嘛,就先學著做包紮、上藥,煎煮分派的雜活!”
“是,我知道了。”
秦深沒把麻藥的事兒告訴殷誠,想著擬寫出確切些的方子後,再拿來與他一起探討。
畢竟東廠的東西,也不是那麽容易就辨出成分的。
麻藥雖然還沒有,但秦深知道些藥材,也有緩解病痛的作用。
她搜搜撿撿,從為數不多的藥材中,找了赤小豆和酸棗仁,她打算用石碾子碾碎了,衝著飲劑給傷員服用。
揣上藥材,她尋了一圈未見藥碾子,想也想便脫口而出:
“殷老伯,藥碾子在哪兒?”
“……”
殷誠不可思議的回過頭來,顫抖著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鼻子,驚呼道:
“你喊我什麽?老伯!?”
秦深想笑又不能笑,忍得很是辛苦,拚命擺著手,她倒退了一步,賠笑道:
“對不住,殷叔!殷叔……”
清了清嗓子,殷誠別扭的又轉了回去,小聲自言自語道:
“當個哥哥也是可以的?”
送走了一批批傷員,除了重傷的要留下照看,其餘大多散回去歇息了。
秦深得了空,打算把藥材規整下,且她也找到了藥碾子,可以把赤小豆和酸棗仁磨成粉末,想著帶些回去給衛槐君喝,對他的傷也是好的。
“咦……哪去了?”
“您找什麽?”
秦深推著手中的藥碾子,剛抓了一把赤小豆扔進碾槽中,卻見殷誠四下尋著什麽,便想說一起幫著找。
“找兒子。”
他一本正經的說道。
“爹、爹!”
就在這個時候,有個少年從帳外奔了進來,他鼻青臉腫的,渾身都是泥巴。
殷誠想也未想,上去就揪起了他的耳朵,大罵道:
“老子這裏都忙出屎了,你還偷懶出去玩?信不信我拆了你的骨頭,磨碎了入藥?”
“哇,爹,疼疼——是毛大妞先動的手!她仗著老子爹是衛將軍身邊的副將,一直看不慣我,成天在路上堵著我,我要不理她,她就動手打我!”
“毛大妞?你連一個姑娘都打不過,你還有臉跟我哭訴?”
“她哪裏是姑娘,就是個母老虎,日後肯定嫁不出去,誰娶她誰就是傻蛋!”
“少廢話,滾滾滾,滾去煎藥去!”
殷誠被這兒子氣得夠嗆,一天不整出些丟人事兒來,一天就渾身不舒坦。
秦深將這父子二人的話盡數聽在了耳中,她在邊上捂嘴直笑,眸眼中是欣慰的暖意。
這少年就是殷忠?他口中的毛大妞,該是毛嫂子才是。
一對冤家夫妻,這緣分原在少年時便已經結下了。
秦深不禁感歎:
真好,在這個異時空中,她還能見到熟悉的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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