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4久別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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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深厥過去後,便大病了一場。
其間她昏昏沉沉,高燒不退,一直躺在屋中的炕上休息,由阿泠照顧在側。
盡管藥石不斷,可人就是清醒不過來,夢囈頻頻。
阿泠端著銅盆,重新換了溫水,攪著帕子替她敷在了額頭上。
坐在炕邊,她托著腮,不明白秦深夢囈了些什麽,但是看起來很悲傷的樣子。
……
秦深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長到心碎枉然,清淚連連。
夢境的最後,她摔下了山崖,在刺骨寒風中,她漸漸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承認了心中埋藏許久的感情。
她為了文琅而去,卻在長久的年歲中,漸漸喜歡了另外一個他。
她害怕承認,也不敢承認,一躍縱身跳下山崖,想讓這份意外的感情,永遠沉寂在風中。
在夢裏,即便是她寫給十五年後自己的日記,其中也並未提及她心境的變化。
可她萬萬沒有料到,十五年後的自己,重獲記憶的方式並不是因為那本日記,而是一場夢,一場身臨其境,重回過去的夢。
睜開眼睛,她眸色空洞,愣愣望著上方,不辨年歲晨昏。
阿泠見她醒來了,欣喜的彎身道:
“姑姑,你醒啦——你睡了好久,怎麽都不醒,我心中擔心的緊,咦,姑姑,你怎麽哭了?哪裏不舒服麽?”
秦深睜著眼,默默流淚,要將前世今生的眼淚盡數流下。
喑啞著嗓子,開口:
“阿泠,我睡了幾日了?”
“三日多了,醫倌又診不出什麽,隻說姑姑傷心太過,鬱結五內,具體為什麽不醒,又說不出個準兒來。”
阿泠見她掙紮著要起來,一邊勸著,一邊拿來炕邊上的引枕,墊到了她的後背。
“姑姑先緩起身,三日沒吃什麽東西,先墊墊肚子?”
“衛、衛槐君在哪?”
秦深不管不顧的掀開了被子,雙手撐在炕沿兒邊,下炕趿鞋。
“廠公——廠公因歡毒損了身子,告病在府,這些日子也未曾出來過。”
阿泠扶著秦深下地,怕她著涼,又匆忙抄起甩在衣架的衣服,替她披在了肩頭。
秦深轉頭,握住了阿泠的手:
“你有東廠的金字招牌,可否幫我一幫,我要出宮去——”
“出宮?咱宮女如何能出宮去,況且現下這個時辰,宮門都要下鑰了,混不出去的。”
阿泠不明白,好端端的人,怎麽突然想著出宮去了。
秦深沒法跟她解釋那麽多,推開她攙扶著的手,徑自攏好衣襟,她扶著桌椅牆邊,一路往屋外跑去。
“姑姑!”
阿泠擔心的喚她,跟著追了出去,
她腳步虛浮,高燒才退,整個人汗津津的,渾身沒有半分力氣。
踉蹌出了屋門,卻叫門檻子一絆,整個人摔了出去!
重重摔在地上,她渾身骨頭發疼,卻咬著牙,勉力爬了起來。
一瘸一拐的繞過矮房後巷,穿過月門花廳,直直往前院而去。
咣當一聲,她重重推開了驗身處的柵欄大門,外頭清冷月光緩緩照了下來。
衛槐君已經立在了門外。
清輝落地,風吹動了門上的簾幔,他們得以望見對方。
一別經年,恍若兩生,春風夾著柳絮飛散,紛亂了思念,繞了彼此一臉一身。
衛槐君望進了她的眼底——
秦深的眸光是執拗靈動的,她心有期冀,且為此不斷努力著,玲瓏剔透,不染塵埃。
而此刻的她,眸光隱動,那些情緒,是飽經歲月後的蒼茫和釋然。
她……也記起來。
“溫琅琅,好久不見了。”
放下了衛槐君涼薄妖冶的臉譜,也丟開了文琅清俊淺淡的溫文爾雅。
他揚眉一笑,亦如沙場初見,
那時,他隻是一個策馬逐狼的小小少年。
秦深挪步上前,抬起手撫上了他的臉頰,揩去了他眼角處,已叫風吹幹的淚漬,她輕笑著開口道、:
“沒大沒小,沒羞沒臊……”
她亦是淚眼婆娑。
分別時,她清淚落腮,是悲傷之苦,重逢後,她淚光隱動,是喜極而泣。
愛由淚目起,怨由淚目生。
她的這一雙淚目,早已刻在了他的心裏——他早該認出她的。
“雖不知這一切是為何,但我既認出了你,就絕不會放手,有些話,我要現在告訴你,你聽好了。”
衛槐君握住了她的手,手指錯開,十指緊扣在了一起。
“文琅是我,衛槐君也是我,就如同溫琅琅是你,秦深亦是你——從頭至尾,我傾慕之人唯有你。人縱有千麵,心隻有一顆,從此,黃泉碧落,無論你是誰,我都會認得你!”
秦深淚光閃爍,垂眸低頭,歎笑道:
“真是個傻子。”
若她成了個醜八怪,投胎做了阿貓阿狗,他也能認得出來麽?
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笑淚下墜,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也一直燙到了他的心裏。
她一直兜兜轉轉的尋找著,歡喜離殤,得失悲涼,到頭來,是他固守在原地,守在最初的地方。
她早該愛他的,是傻子的人,又豈止是他一個?
輕輕投入他的懷中,她抬手,一遍遍撫著他的後背,亦如小時候安慰他的時候那般:
“是姑姑錯了……從頭到尾,都是因為我的執念,才錯種下了因果。我不會再犯傻了,我想要的人其實早就尋到了。”
衛槐君收緊了手臂,將人緊緊攬在了懷中。
“你當不成我姑姑了,也別想著再管教著我,老天有眼,你今年多大了?”
他沾沾自喜的得意,讓秦深從他懷中掙紮了出來。
瞪了一眼回去,她板起了臉,教訓道:
“你管年紀做甚麽?我是看著你長大的,這可有錯?不許再叫我溫琅琅,隻準喚我姑姑!”
“想得美。”
“你——”
秦深覺得現在的身份,麵對衛槐君有些吃虧!
她有些氣急敗壞的伸出手,往他後腦勺拍去——
可惜這一招,衛槐君早就料到了,他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多少年了,也不知道換一招?”
他嘴角邊噙著笑,眸似星辰。
秦深幾乎溺斃在他這份眼波之中——
她癡愣愣的看著,直到感受到他炙熱的鼻息,和唇齒上最癡纏的流連。
思念留下了一條征途,逞強也好,執念也罷,他們曾在各自的世界畫地為牢,困守情絲。
現下,卻隻願在重逢一日,將所有情愫訴諸舌尖之上。
唇齒遊弋,燙出最熾熱的溫度,它像一道清泉灌心肺,滋潤了這十年為愛枯竭的魂骨。
自古多情多悲戚,三個字,一生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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