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8夜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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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姓周,是平穀村的村長,他家是一處黃泥牆壘起的院子。
北屋三間還有些樣子,東邊的屋子坍圮廢棄著,成了養雞鴨的棚兒,西邊是灶房,門前石頭階上長滿了青苔,濕漉漉的。
兒子從軍,媳婦病死了,家裏隻剩周爺爺跟孫子狗蛋住。
他把房間騰出了一間給秦深後,便張羅殺雞沽酒,打算去灶房忙碌去。
秦深搶著要去幫忙,卻被周爺爺笑著拒了:
“小兄弟年紀輕輕,哪裏會灶房裏的活兒,好生照顧娘子,回頭咱們就開飯呐——二狗蛋,來,去捉隻肥雞來殺。”
“誒,好嘞。”
狗蛋擼起袖子,就往雞窩裏鑽,隻聽院中一陣攆鴨捉雞的嘈嚌聲。
輕掩上門,秦深扭過頭去,見靄宋對著一張又矮又窄的土炕有些發愁。
“這炕……擠了些哦……”
秦深走到炕桌邊,輕掃了他一眼,淡然開口:
“放心,你睡地上。”
言罷,秦深在兩口樟木箱子後,翻找出一卷夏天的草席來。
她著手鋪在了炕下邊兒,想著騾車上還有兩個舊引枕,打算用過晚飯,再偷偷拿來當枕頭用。
靄宋見其動作,不由長眉一揚,好笑道:
“你怕是說岔了?你叫我放心,還讓我睡草席,我可是傷患——”
秦深絲毫不為所動,隻顧著蹲在地上擦席子,淡淡道:
“非要與我一起來的時候,你可沒承認自己是傷患。”
“……”
靄宋輕聲一歎,這一份失落他早就習慣了。
對他,她向來狠得下心。
秦深擦好了涼席,坐到了炕上去,她擺出一隻茶碗,從靴子裏摸出一把匕首。
脫了鞘,就要往自己的手腕上割!
“你做甚麽?”
靄宋不防,卻也眼疾手快。
他立刻攥住了她的手,輕輕一捏麻穴,就讓秦深手指鬆懈,奪走了匕首。
秦深瞥了他一眼,無奈道:
“真當是來農家樂的?拖了那麽久,總該先好好治你的傷!”
“不需要!”
這是靄宋堅持之事。
她偷摸著用自己的血混著止血草做療傷藥,他多少知道一些。但是他沒立場阻止,隻有暗自心疼,可現下,她是為了給他治傷,那麽他總有權力說“不”了!
沉下臉色來的靄宋,眸光堅持。
那一身美嬌娘的扮相,配著此刻的冷臉,像極了一位清冷佳人。
匕首被奪走了,秦深徑自抬起手指,咬破了一層皮肉。
靄宋擰起了眉宇,她卻對著茶碗擠出了幾滴血珠子,然後將混著血的茶水,遞到了他麵前:
“你多一分力氣,我們就多一條活路。”
沒什麽好矯情的,她這麽一道小口子,能治療別人沉屙的傷勢,明顯是她賺了。
靄宋心中氣惱,像是在生自己的氣,他霍得站了起來,把匕首剁進炕桌麵兒,推了房門就出去了。
走了兩步後,他又轉身回來——
拿起茶碗仰頭飲了盡,低聲道:
“沒有下一次了!”
農家院的飯菜備好了,周爺爺招呼著兩人坐到飯桌上。
二狗蛋拿碗打飯,跪在馬劄上擺菜分筷,見家裏難得開葷吃雞,跟過年似得,饞得直咽口水。
老人家興致好,還沽了二兩小酒,非要拉著秦深對酌一番。
靄宋聽說過她沾酒即醉,便忍不住想要替她幹了,可他手還沒碰上酒杯,已被她一巴掌拍落:
“娘子懷著身孕怎麽好喝酒,老人家興致好,我作陪一番,就喝幾杯,不礙事的。”
“是這話兒呀,小兄弟啊,疼媳婦是該,特別是天仙似的媳婦,可也決不能讓婆娘管頭管腳,尤其是酒桌上的時候!”
周爺爺幾杯下肚,麵上就酣熱了,他說話聲音拔起,漸漸也失了分寸。
“二狗蛋,你場子的糧垛給拉棚子了麽?我瞅著這天,明天怕是要落雨啊。”
周爺爺像是想起什麽,對著邊上吃得呲溜直響的孫子問了嘴。
“明兒一早我就去拉,今天日頭不錯,我就讓多曬了會兒,明天我早點收糧進倉,省的山賊惦記。”
二狗蛋答了話兒,擱下筷子,舀了一碗蔥花湯食,然後與秦深搭腔道:
“我爺爺活得歲數大,一身皺皮吹了風,就能曉得啥時候落雨,啥時候出晴,可厲害著!”
秦深本就想打聽山賊的事,正愁沒有由頭,聽二狗蛋提了,忙問道:
“這、這還有山賊?”
周爺爺無奈道:
“有,雙駝峰上的雙駝寨,月末就會來一次,每次都從山道那來,山上衝下就是咱們平穀村,好在他們不殺人,隻是截點糧,就是為了防著他們,我特意挖了個大地窖,把村子裏的糧食都藏進去哩,他們不曉得!”
“竟沒有官府可管麽?”
“正值戰亂,咱平穀村這種三不管的地界,要不是靠自己,哪有活路?”
“打仗吃苦的總是百姓。”
“看開咯,總得有那麽一個盼頭,一個太平盛世的盼頭喲。”
……
原來靄宋還打算勸著一些。
可見秦深喝了幾杯,臉頰泛起了紅,眸光溢水,即便穿著男裝也引得他心旌搖曳。
心中自私自念占了上風,他竟任由她醉了去——清醒時的她太過冷情,從未給他過半分念想。
吃罷了小酒,周爺爺臉脖子發紅,可他身形穩當,腳步飛快,看上去並沒有幾分醉意。
打發倆人回房睡,他自個兒則嚷著要去場子檢查糧食,明個兒好搬進地窖裏。
秦深腳步輕浮,未發一言。
靄宋跟著她進去,身後的手一直虛扶著,生怕她一個踉蹌,磕碰了哪裏。
多少還是有些後悔的,隻能試探性問了一句:
“你還好?”
“沒事。”
她知道自己不能喝酒,但是太想證實一件事了。
幾杯下肚,她確實暈乎著,可那種酒醉的感覺,和從前有些不一樣。
周身血液流動的更快,她幾乎能聽見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跳聲,在藥效的作用下,她的所有感知幾乎都被放大,如果喝酒加快了這種感覺,是不是她血液中的效力,會更加濃重一些?
那麽再拿去治傷,會不會效果更好?
為了證實這一點,她踉蹌走到炕桌邊,往桌麵上摸索而去。
靄宋見炕桌麵兒上,還插著那柄匕首,燭火搖曳下,利刃泛著寒光,她卻渾然不覺,直把手往刀鋒上撞。
“小心!”
他一把拽回人,單手將她圈在懷中。
迅速拔了匕首,拇指一挑,便將匕首扣入刀鞘裏。
還來不及鬆了這口氣,靄宋低頭看向懷中之人——
這還是第一次,他這麽近的擁有她,溫香軟玉在懷,鼻下是她身上傳來淡淡的酒香。
喉結滑動,他啞聲想要開口說話。
突聞“砰”的一聲響!
疾風吹動窗牖,支架砸在了木沿兒邊上。
天昏暗沒有一絲月光,這時,窗外劈裏啪啦下起了大雨。
驟雨隨風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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