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9青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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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不能久留,我們要立刻離開!”
霍光心生警覺,立刻直起了身子,警惕的往竹林深處張看。他總覺得幽森漆黑處,有無數雙眼睛正在監視著大家。
毛氏見地下城的入口被封了,下意識點頭附和:
“是啊,建州人可能隨時會回來這裏,進城的事我們在想辦法,先去山林裏頭躲一躲!”
秦深的臉一直陰沉著。
手指攪著衣角,心中猜測不斷。
不管這處入口是如何被發現的,衛槐君的計劃算是黃了!好不容易累高的河床就差一口氣,現下大雨一停,如不加緊把這口氣續上,再等出幾天日頭,水位自然就下去了。
三日是荊禾攻城的期限。
這三日內,他必須再想個法子送一批奇兵出來,幫他完成這件事情才行。
“秦大夫!”
霍光看她一直若有所思,並不打算離開的樣子,焦急的喚著她。
“恩?”
秦深愣然回神,這才醒過悶兒來道:
“躲進山林不至於,我知道一條捷徑山道,走兩個時辰就到青山鎮了,我們可以在那裏歇腳再想辦法進城——就算是建州軍殺來,哪裏靠著河海,上船逃命也方便的很。”
毛氏自然知道青山鎮。
也知道青木一家就住在青山鎮的小漁村裏,立刻點頭道:
“好,咱們快點過去!”
霍光彎腰蹲下,示意秦深靠到他背上來。
夜路難行,雖然不下雨了,但顧忌秦大夫的身子,他還是決定一路將人背過去。
秦深本想婉拒的,可心裏方才一直繃著弦兒,用見衛槐君一直撐在這裏,現在發現暫時進不了城了,她體力難支,確實走不動了。
倒了聲謝,她伏上了霍光的肩頭,隨著他邁開步子,她緊緊圈住了他的脖子。
低頭看去,秦深再一次看見了霍光赤裸在外的大腳板——
和撐筏子的艄公差不多,偌大的腳背如山,青筋暴露一條條像蚯蚓一般,十根腳趾平叉並不合攏,如果立在水中十分穩當,是水中練家子的才有的功夫。
方才問過他了,隨行的扈從弟兄,與他都是一個地方的老鄉,大約也都是水性好的。
如果她想要繼續幫衛槐君完成剩下的計劃,隻能依靠身邊這些僅有的人了。
抬起眸子,她細點了點人頭數。
不過是送她回京的護衛隊,為了不惹人耳目,殷忠隻分撥了三十幾個人與她罷了。
……
大夥兒噤聲疾行,夜幕山林之中,除了彼此的喘氣聲,隻有踩在落葉上發出的窸窣之音。
秦深伏在霍光的背上,借著寡淡的月光,審視自己的手掌心。
交錯遍布的痂已經脫落了,露出了粉嫩的新肉,這還是盡量用靈泉水滋養後的效果了,
每當離京城近一點,她就憂心一日,生怕手中的傷痕會讓衛槐君看出端倪。她做好了對任何人坦白的準備,唯獨隻剩下一個衛槐君。
她根本不知如何開口,或者說,是如何道別。
深吸一口氣。
她緊握拳頭,自嘲一笑。
或許老天爺不願意她逃避,讓她在安穩的欺瞞中結束生命,它要她痛快的付出,去迎接自己生死離別,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她瞞不住,也沒有辦法再瞞了。
三十個人要想完成三百個人的事情,除了那個辦法,她別無選擇。
月上中天,一行人才翻過了整座大青山,繞到了山後的青山鎮。
荊禾大軍三日限期的事兒,已經傳遍了京畿,故而青山鎮也十室九空,百姓都舍撇業,帶著兒女往北邊或者西邊逃去。
大街上狼藉髒汙,鄰裏小院沒有半點燈火,放眼望去,就是一座死氣沉沉的空鎮。
走到埠頭邊兒,妄想著有停泊的小船,可現實是除了黑澄澄的河水,啥也沒有。
霍光將秦深放了下來,喘息道:
“咱們找一間客棧住,等明個天亮了,再來問問有沒有船家去漁村。不過我想,這裏都逃的七七八八了,或許您的朋友也走了呢?”
秦深搖了搖頭:
“不會的,天下人都跑光了,她也不會離開的。”
論說天下人對衛槐君的誤解再深,也比不上沈柔心中的芥蒂。
可如今她已然知道自己兒子經曆過的一切、承受的所有,即便九州背棄,她也會站在他的身邊的。
望著漆黑的河麵兒,雖然秦深很想見到沈柔一家,但現下就算有船,也拉不了三十個人這麽多,隻能明日再想辦法了。
河邊風大,吹得她頭疼欲裂,毛氏上前勸了幾句,她正要轉身離開——
這時,不知誰點著河麵兒揚聲說了一句:
“看,有船來了!”
秦深眺目看去,見河麵上有一點明晃晃的漁燈越來越近,正緩緩向埠頭邊靠攏。
待走近了些,等看到這艘船的模樣,她心生激動,當即揮手:
“青木!”
船頭站著一個筆直的少年,挽著褲腿,正彎腰抱起一盤麻繩,往埠頭的木樁上套兒。
聽見秦深的聲音,青木顯然也很驚詫。
他加快手中的動作,狠狠攥著麻繩讓漁船迅速靠岸,然後搭起木板,噔噔從船上跑了下來。
“青——青木?”
秦深還來不及說什麽,整個人已讓他攬進了懷中。
感受到他驚喜的顫抖,她失笑一聲,抬手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柔聲道:
“嚇著你了麽?”
青木壓抑住了自己的情緒,緩緩放下了自己的胳膊。
“我以為你死了。”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
當年選擇離開她的身邊,回到漁村尋回自己該過的日子。
他出船捕魚,售賣她留下來的蟹釀橙,和小魚一起奉養雙親,也歸還了有根叔的老宅,自己蓋起了大房子,悶頭賺錢,成了村子裏誰也不敢欺的人家。
可情勢急轉而下,京城傳來丞相終南四肢俱廢,被重兵看守在府中的消息。沒過多久,又傳出了丞相夫人暴斃而亡的噩耗,他不願相信這是事實,便不顧一切去丞相府找人,叫當時靄淩風的人打了個半死。
養了大半年的傷,他都再沒有秦深的半點消息。
心中默認她的離去,直至今日再見,他沒能抑製住心中的狂喜,做出了他一輩子都不會行的舉動。
還好,她沒有介意,也沒有質問他什麽。
她隻是當他是個孩子,柔聲寬慰,溫笑相迎。
“發生了許多事,我有機會慢慢告訴你——這些是前線大營、廂兵營的士卒,是護送我來京城扈衛,我們正想雇船去漁村尋你們,正巧碰見了你。”
秦深見到故人,自是欣喜萬分的。
“上船,咱們回家再說。”
青木向霍光頷首,又與毛嫂子打過招呼,請了所有人上到船裏來。
又等了半響功夫,天際浮白,來了不少拖家帶口的百姓,也搭乘上青木的船。
見秦深投來疑問的目光,他扭頭解釋道:
“出鎮的大路上全是建州兵在把持,我送他們去碼頭,這是最後一批鎮民了。”
秦深自歎來得及時:
若再耽擱一天,青山鎮成了空鎮,她根本也見不到青木。
人員齊備後,青木收回了麻繩,抬起甲板——
趁著天還沒有大亮,他用一根竹篙頂著埠頭青磚,讓船身緩緩駛進清晨的薄霧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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