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後，沐瀟瀟觸及門把手的動作遲澀在半空，目光好似就凝滯在了一寸之地，再無法延伸到更遠。

    抿緊的唇線溢出一絲苦澀，無聲的吐出四個字，“都是，假的。”

    那麽多謊言堆積起來的不信任，讓她怎麽試著去相信？

    這份愛真的很艱難，每一刻都惶恐著下一刻，卻又惜著當前的愉悅。

    恨比愛簡單，隻要破壞就行了，可是她不快樂。

    下飛機的時候，艙門打開。階梯舒展下去，沐瀟瀟一手攀著扶欄，整個人竟單薄到能被風刮下去一般。

    “等一會我去要回孩子，讓人送你回別墅休息，好不好？”慕亦塵的目光落到她的側臉。

    望著她近乎迷茫困倦，卻強打起精神豎起一身尖刺，對周圍的人都防備著的樣子，慕亦塵不由得心下微痛。

    是不是，等孩子找回來之後，她和他，就此一刀兩斷，不再相見？

    慕亦塵相信，如果沐瀟瀟真的這麽做，心懷愧疚的慕老太太別說不會反對，更是會安排沐瀟瀟到一個他找不到的地方。

    他，找不到的地方……

    閉眼，慕亦塵怕眼底深重的痛苦流露出半分。

    沐瀟瀟踏下了幾階台階，回過頭：“我也去。”

    “瀟瀟，孩子我一定會帶回來的，你看起來精神情況很不好。”慕亦揚歎了一聲，“我安排你住下，等你休息好了，睜開眼也就能看到孩子了。”

    沐瀟瀟踏下最後一階台階，轉頭看向他，一字一句。

    “我也去。”

    “瀟瀟……”慕老夫人這個時候才擦幹了眼淚走出來。

    可是她隻是朝著沐瀟瀟走近了幾步，就看著她不斷的後退，而後站在一定距離外，繼續用疏離甚至隱藏恨意的眼神望著她。

    那一瞬間，慕老夫人趔趄了一下，幾乎要對著沐瀟瀟跪下。

    她很想說出她就是自己女兒的事實，讓她別怕。

    她是真的後悔了，真的不會再傷害她半分了。

    甚至，她還要補償，補償自己對她做的這些錯事，補償這些年的錯失，補償，拿一切來補償她啊！

    慕亦塵轉過身，扶住身子虛晃了一下的慕老夫人，回頭就看著沐瀟瀟已經鑽進了車裏。

    “走。”

    沐瀟瀟看著走到車邊的慕亦塵，對著司機，隻吐出一個單字。

    司機一定知道她要去什麽地方。可是對於沐瀟瀟的話，司機卻近乎下意識的看向了車窗外的慕亦塵。

    慕亦塵一手撐著車窗，低下頭看她。

    沐瀟瀟沒有躲閃，而是直直的朝慕亦塵看過去。

    她黑白分明的瞳孔裏，清清冷冷地倒映出他眼裏的底氣不足。

    慕亦塵艱澀地移開視線：“好，你也去。”

    “嗯。”沐瀟瀟應了一聲。

    終於，可以看見她的孩子了……

    心下有些激動，但是更多的，是翻卷上來的悲傷。

    為什麽，她的命運總是如此被人把玩於掌心？懦弱，是不是真的是無用的，什麽都，保不住？

    沐瀟瀟勾起唇角，一絲恨極，更多的，是傷極的麻木。

    那抹弧度，落入慕亦塵的眼裏，說不出的複雜。

    慕亦塵沒有上車，而是徑直攔下了一輛車。

    他不想沐瀟瀟再麵對太多，孩子的事情，讓他和單曜來說就好。她隻需要，接走孩子，過她願意過的日子就好。

    關上車門，打轉方向盤，慕亦塵繞近路到了單耀的別墅。

    下車，甩上車門。

    走至的時候門口，不等他敲門和猶豫，門就從裏麵被人拉開。

    踏入客廳的一瞬間，慕亦塵的視線，就定格在了沙發上的那個男子身上。那人已經不再年輕，淩厲的風骨卻從那人的眼裏透出，居高臨下的壓在慕亦塵身上。

    “父親。”

    慕亦塵挺直了脊背看向那人，收獲到一個平靜的眼神，還有一抹了然。

    “孩子不能讓你帶走。”

    單曜開口，竟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他等著慕亦塵的到來，就是為了給他這麽一個答案，而後起身，準備回到書房。

    慕亦塵卻排開麵前的人，徑直要往裏闖。

    無論如何，他今天要把孩子交還到沐瀟瀟的手裏，答應了，就不能失信。

    “你敢！”

    看著慕亦塵竟然敢如此違背他，單曜看著家裏的幫傭急急擋住慕亦塵的樣子，氣的指間顫抖：“這孩子不止是你們兩個人的，慕氏走到今天，斷不能再落到什麽亂七八糟的外人手裏！”

    “所以你就抓了瀟瀟的孩子，準備撫養長大以後接管慕氏？”

    單曜理直氣壯的應聲：“那是自然。”

    如果不是看在這孩子和自己有血緣關係的份上，是死是活那裏需要他多管！

    “我是你什麽人？”慕亦塵煩躁的甩開一直攀著他手臂把他往外拖的幫傭，抬頭看向單曜。

    單曜因為慕亦塵的問題愣了一瞬，而後冷哼了一聲，挪開了視線。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慕亦塵沒有因為單曜的話，牽動一絲一毫的表情，甚至於平淡的問，“瀟瀟呢？你又把她當成是什麽人？”

    這一次，單曜何止是皺眉，直接就覆手掃落了一桌子的東西，“我就知道，一定是那個野種又攛掇你們什麽了，攪得家裏雞犬不寧的，慕家對她已經足夠仁至義盡了……”

    “咿呀——”

    開門聲，打斷了單曜的話。

    抬起頭看過去，單曜下意識的責罵卻好像哽住了一般，盡數消失在咽喉，最後哽咽出一句，“瀟瀟？”

    沐瀟瀟的眼睫抬起。

    單曜看著她微微睜大的是一雙精致的杏眼，小巧的鼻子秀氣，最後是因為不知如何開口，微微咬著下唇的的嘴。

    他不由得鬆懈了表情，甚至有些想討好的揚唇。他的女兒小時候也是如出一轍的喜歡下意識的咬著嘴唇，年幼的時候矯正了好久夠沒改過來，後來，大概是因為年齡的增長，就沒了這個孩子氣的小動作。

    單曜常常翻相冊，看著照片裏白色小裙子，帶著帽子的小姑娘越長越高，最後叛逆的反鎖了心房。

    而現在，他麵前的沐瀟瀟，竟和小時候的慕老夫人，有七分相像！

    沐瀟瀟想了很多，單曜見到她會是如何的反應。

    想過那人居高臨下的下馬威，或是幹脆利落的無視，輕蔑侮辱的話語……

    卻沒想到他見著她，本來憤怒的表情遲澀住，而後低垂的眉宇，平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叫出了她的名字。

    隻不過……

    仁至義盡？

    “別人都說我很幸運。在醫院的時候，讓人按著我，說要打掉我肚子裏孩子的時候，慕老夫人也這麽說。”沐瀟瀟抬眼，對上老人蒼老卻肅穆的臉。

    語氣微頓，緩緩吐字。

    “你們說我得了慕亦塵獨一份的愛，說我長的好看，說我遇到這個人，耗盡了一生的運氣……”

    掃了一眼慕亦塵，看見他愣住的表情，慕瀟瀟卻開始咳嗽，嗓子被拉扯的痛楚，卻讓她站的更加筆直。

    “可是你們看看我現在是個什麽樣子，一直陪著我的，通通被你們碾了個粉碎。”

    她想到了她的小猴子，人無情，可是動物至少有義。除非她不要它了，就算不要，它還是記著她。

    可是她傻，她蠢，她沒本事，什麽都保不住！

    還有，故人已逝，她守著的，也就是那一壇子的輕灰了。

    沒有捧在手裏，根本不知道哪有多輕。人非草木，可是死了，燒成灰，也就那麽多。

    她看著。

    眼睜睜看著那些被大把傾灑，被水衝走的骨灰，痛嗎？當然！可是痛過之後呢，能報複嗎？怎麽報複呢？

    為什麽，他們強加於她身上的，就不叫傷害。而她還以他們的，就叫做不會被放過？

    “已經失去的，你們不但把傷口揭開，還用刀狠狠的切下去，”沐瀟瀟側臉，淚水徑直從空洞的眼眶滑落，聲音越來越尖利，直至最後的嘶喊。

    她哭，沒人應聲，她冷，沒人靠近。

    所以她笑，笑的很空洞，“把孩子還給我啊，還給我啊，還給我啊！”

    “單曜！”

    瞳孔一縮，單曜看著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了書房，而且從裏麵拿了一把槍抵在自己心髒的慕老夫人。

    這下，單曜是徹底的心痛和憤怒，“你幹什麽！瘋了嗎？把槍給我放下！”

    “孩子在哪裏？”

    慕老夫人勾手拔出了保險，後退，一直到腳跟貼上了牆壁。她幾乎把自己所有的後路都封死，也讓人無法從她背後接近奪她的搶。

    都瘋了嗎！

    單曜忽然想到之前在書房的時候，她也是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借此威脅他，心下一時之間被堵的喘不過氣來。

    “好，好！你的命，連你自己都不要，我還攔什麽。”單曜看著她脖子上的傷痕，很用力的別開頭。

    “嘭——”

    一聲槍響。

    單曜轉回頭，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而沐瀟瀟卻是下意識的眨眼，緩慢的低下了頭，看著幹淨的一塵不染的白色地板上，那一角的血跡延伸。

    慕老夫人臨開槍時，看了她一眼。

    沐瀟瀟看著她啟唇，在其他人都沒看到的情況下對她說，“是不是，隻有我死了，你才能忘了我所有的不好？”

    她沒點頭，也沒搖頭。

    而後，聽著子彈貫穿胸腔的聲音，帶著震痛神經的巨響，讓她下意識的閉了一瞬的眼睛。（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