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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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奈這一覺睡的不安穩,夢到了年幼時期的自己,小小的一隻,小手指根根攥緊媽媽的裙角。

    從她視線朝上看,那天的媽媽穿著是白色的棉裙,樣子溫柔嫻靜,在走進機場安檢口時,彎腰對她笑:“奈奈乖,以後要認真學跳舞,知道嗎?”

    “奈奈會認真學的,媽媽不走。”

    她還小,不懂媽媽為什麽要拋下這個家走,烏黑的大眼睛含著淚意,說什麽也不撒手。

    而媽媽告訴她,在泗城裏,也有一個小妹妹需要媽媽。

    薑奈本能地不願意將媽媽分享給小妹妹,急哭了嗓子:“我可以把小裙子芭比娃娃都給妹妹,媽媽是奈奈的,不要走。”

    她哭也沒用,最後媽媽還是坐上了去泗城的飛機。

    那一抹白色的棉裙,反倒是成了她年幼時對母親最後的記憶。

    是她不知,媽媽在飛往泗城的那次航班上,已經選擇拋棄過往雲煙和薑奈母親這個身份,開啟新的人生。

    而她,還在畫地為牢,困住了自己。

    -

    薑奈醒來時,窗外已經大亮了。

    她保持著縮蜷的姿勢躺在被窩裏,轉過腦袋,第一眼就看見坐在旁邊沙發上的謝闌深。

    昨晚匆忙趕到這裏,兩人什麽行李都沒帶。

    不過泗城等於是謝闌深的地盤,他已經吩咐了秘書將換洗要穿的衣物準備好,自身換了一套襯衫西褲,正在動作極輕地,將早餐擺在茶幾上,盡量沒有發出聲響。

    薑奈漆黑的眼睛安安靜靜注視著他,直到許久,謝闌深才望過來,視線半空中對上。

    “謝闌深。”

    她啟唇開口,睡了一夜的聲音有點兒細啞:“我沒事了。”

    薑奈說完這句話,便從被子裏起來。

    她除了身體還尚有虛弱外,美麗的臉龐看不出難過情緒,很平靜的先去衛生間洗漱,然後坐在茶幾前的地毯上,主動接過謝闌深遞來的半碗魚湯喝下。

    醫院附近的酒店條件一般,窗簾擋不住光,灑在了她低垂的眼睫上。

    等飽腹過後,薑奈看著白瓷碗底,笑了笑,像在講一個故事:“在沒遇見你之前,我收下過外婆給我的一筆錢,這兩萬元,讓我有能力結清醫院和殯儀館的錢,好好送走了我爸爸。”

    那時候是真心感激外婆幫她渡過難關,卻不知這份饋贈,早已經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薑奈現在回想起昨晚在醫院,外婆躺在病床上說的話,她停頓了許久,抬起頭對謝闌深說:“我在外婆身邊養了幾年,尤意卻在她身邊十幾年是不是,我從開始就注定輸了。”

    她連爭都沒去爭什麽,就莫名輸的徹底。

    謝闌深拉過她的手腕,像是再也不會分開:“你沒有輸,她們是她們,你是你,又怎麽能混為一談?”

    “也是。”

    似乎隻有她在困境裏走不出來,殊不知自己從六歲起就被拋棄在焉雲亭的世界外了。

    要說先前焉雲亭堅持想讓她退出娛樂圈,進舞團工作,找個普通人嫁了,導致之間的矛盾加深這次是徹底讓她認清楚了這一點:

    不被愛的小孩,應該更努力愛自己。

    薑奈沒有再出現醫院,而是主動給焉雲亭打了一通電話。

    直到夜色降臨,她帶謝闌深來到了外婆居住的東盛小區。

    車子停駛在樓下,時間還沒到,不急著下去。

    後座上,薑奈透過玻璃車窗,望著樹上被雨水壓垮的梧桐葉,安靜的臉沒什麽情緒,過了會,她轉過頭說:“快過年了,我們在一起好像兩個月不到。”

    她卻有種和謝闌深都過了大半生的錯覺,指尖輕點他修長的骨節:“你想要什麽新年禮物嗎?”

    謝闌深反握住她指尖,薄唇扯出弧度:“你給的都好。”

    薑奈知道他什麽都不缺,還是把自己的計劃全盤托出:“我想等拍完戲,拿片酬請個設計師,專門給你量身定做一套新年穿的衣服,還有紅圍巾,再給你買個戒指吧。”

    謝闌深手背筋絡清晰,骨節修長有力,每一寸都完美的跟毫無瑕疵的藝術品。

    是薑奈見過男人中最好看的手了,她還有個隱晦的心思,想給他戴戒指,這樣就代表有主了。

    謝闌深低聲問她:“你呢?想要什麽?”

    薑奈沒有一絲猶豫,想也不想的說:“要你陪我。”

    她新年禮物很簡單,就不知道謝闌深到時有沒有空。

    現在說這個也為時尚早,薑奈很快便轉移話題,與他輕聲商量:“你就在車裏等我,我會處理好的。”

    謝闌深望著她堅定溫柔的眼眸,哪怕言語不多,卻能從他語調裏聽出關切之意:“真不用我替你出麵?”

    薑奈搖搖頭,這是她和焉雲亭母女之間的事。

    局外人是最難論對錯的,即便這個人是謝闌深。

    下了車,薑奈獨自走樓梯上了四樓。

    她沒鑰匙,站在走道安安靜靜的等候,輕抬眼眸望著牆壁上的許些裂紋。

    莫約三分鍾左右,焉雲亭終於趕到,即便是來見自己的女兒,她一套昂貴的米白色套裙上身,脖子處的絲巾係的極漂亮,襯得那張美麗的臉龐,化了精致的妝,舉手投足的氣質如同頂級貴婦。

    薑奈從未見過焉雲亭私下閑暇時,會是怎樣一副麵孔。

    這些年她見到的,都是這樣盛裝冰冷之下的親生母親。

    兩人對視也無話,焉雲亭從包裏拿出鑰匙,先打開門。

    屋內還停留在老太太急出門時的模樣,客廳燈都忘記關了,那邊紅木質的桌上還有個錦盒打開,散亂著東西,椅子移了位。

    焉雲亭將包擱在桌沿,聲音是冷清的:“你外婆自從知道你要尤意去坐牢後,整天吃不好睡不著。這次要不是走樓梯摔了,恐怕已經跑到申城找你去了。”

    薑奈隻輕聲問了句:“是我的問題嗎?”

    焉雲亭頓了許久,轉身過去看她:“你外婆都做到這份上,你真狠心不能給自己妹妹一條活路?”

    “可以啊。”

    薑奈回答的太快,使得焉雲亭醞釀的所有話都卡在喉嚨裏,語氣半信半疑:“你願意不追究?”

    她走到長桌前,拉開椅子緩緩坐下。

    在暖黃的燈光照映中,表情是寒涼的,聲音緩緩而說:“我可以放過尤意,也有個條件。”

    焉雲亭就知道沒這麽簡單,在她麵前坐下:“說吧。”

    薑奈眼眸很靜,聲音也是,字字清晰:“焉女士,我是你親生的,對嗎?”

    焉雲亭下意識皺眉,不懂她問這個做什麽:“你要我跟你做親子鑒定?”

    親子鑒定完全沒這個必要,薑奈的骨相與她極為相似,以後隨著年齡的漸長,怕是會更像。

    薑奈搖搖頭,把話說完:“我是你生的,哪怕你對我沒有養育之恩,這件事也注定無法改變。”

    話落,她拿了份協議書,指尖緩緩推到了焉雲亭的麵前:“尤意要過我命,我饒她一次就當是把這條命還給你了。”

    斷絕母女關係協議書

    這行字清晰地印入焉雲亭的眼中,似乎是不可置信,險些以為看錯了。

    一直以來都是她不要薑奈,哪怕想給這個女兒安排進舞團工作,都覺得已經盡到了作為母親的責任。

    所以薑奈怎麽敢,怎麽有膽子提出這個?

    焉雲亭幾度想說清楚話,都被憋著的這口氣給打住。

    是怒急攻心,被氣壞了。

    薑奈倒是異常平靜,表情自始至終都是很淡。

    倘若不是外婆這一出,她連坐下來跟焉雲亭提條件的興趣都沒有。

    放過尤意,還清了當年外婆幫她渡過難關的恩情。

    放過尤意,也斷絕了與焉雲亭的唯一關係。

    以後她是薑元洲的女兒,卻沒有母親了。

    這個念頭在薑奈心底種下,就沒有轉圜餘地。

    “焉女士,血緣上我斷不了,法律上我再也不想是你女兒了,簽了這個,對誰都好。”

    焉雲亭沒有立刻簽字,極為冷淡生疏的盯著她。

    半響後,冷不了的問出一句:“你覺得搭上謝家,就能飛上天了是嗎?”

    被薑奈這幾句話給刺激到,她此刻情緒是盛怒的,重重拍了下桌子。

    處尊養優了數十年緣故,手心這一拍打早就發紅,焉雲亭在疼痛夾擊下,又連聲質問道:“你妹妹也跟你道歉了,尤家願意做出賠償,你怎麽就一根筋不懂得適可而止?”

    “現在謝家那位,是看你年輕漂亮,一時貪新鮮,往後十幾年幾十年呢?”

    “薑奈!不是媽說話難聽,你這性子跟你爸一副德行,早晚栽跟頭!”

    提到前夫,焉雲亭心中已經沒了初戀時的感情,被生生磨得隻剩下對上一段婚姻的厭惡。

    她為何不喜歡薑奈?

    因為每次相處,都會發現這性格和薑元洲是像足了。

    固執,不懂變通,對任何事都保佑一絲天真的想法。

    薑奈沉默許久,出聲問:“你愛過我爸嗎?”

    焉雲亭諷刺的冷笑幾乎把眼角撐破,沒回這個話。

    薑奈垂下卷翹的眼睫,想不通不愛,為何會結為夫妻,還生了共同血脈的孩子。

    要是愛的話,又為何要拋夫棄女,去愛另一個男人?

    她態度已經表明,這份協議書沒有收回去的意思。

    客廳靜到窒息,場麵就這樣僵持了整整十來分鍾,焉雲亭最後冷冷問她:“你不後悔?”

    薑奈白皙的手指拾起鋼筆,親自遞過去。

    “好好”焉雲亭被她的固執氣到,幾筆便在這份協議書簽下字。

    借著頭頂一縷光線,薑奈看著墨色的筆跡出現在白紙上,談不上什麽感受。

    為了尤意。

    早就猜到焉雲亭是會簽字的。

    寫好後,這份斷絕母女關係的協議書焉雲亭歸還給她,冷著臉又將另一份密封的文件,扔在了桌上。

    這次約見麵,焉雲亭不是空手而來。

    她也有自己的籌碼,放到最後才拿出來,算是作為母親給她的最後一份禮物。

    “你自己看看,鍾家給的東西,總不會騙人。”

    這份文件裏,薑奈翻開第一頁便看見了謝闌深的病例。

    焉雲亭此刻的聲音如同猙獰索命的惡鬼,在耳邊響起:“鍾家為什麽不把女兒嫁給他?像這種有偏執人格障礙的男人,你有幾條命被他玩弄於鼓掌?!”

    看到薑奈那一瞬茫然的表情,焉雲亭就知道她肯定是被蒙在鼓裏,諷刺意味更盛三分:“謝家的男人就沒一個正常的,男的瘋女的死。你想嫁進去享福?怕是嫌命不夠長!媽勸你一句,別被送幾個古董就迷花了眼,你從沒有想過謝闌深看上你什麽嗎?”

    一個沒有背景家世,幾乎可以凍死在雪地裏的女孩。

    他為什麽會伸出援手救她,給予讚助,養她到十八歲,又送到申城去讀書?

    這些薑奈不是沒有想過,隻是重逢後,謝闌深給她的感覺太美好。

    讓她下意識地,去忽略這些年的疑惑了。

    如今焉雲亭把這些都一件件的揭開,讓薑奈全身僵冷,手指拿著病曆許久不會動。

    而在焉雲亭眼裏,謝闌深就是在玩弄她女兒,自然是沒什麽好話。

    “這樣的男人活不長的你還是趁早脫身,否則我看你們能好到幾時!”

    活不長。

    這三個字刺到了薑奈的心,抬眼間,已然是紅了一片。

    她說;“憑什麽?”

    憑什麽謝闌深活不長。

    憑什麽他姓謝,就不能被女人付出真心的愛了?

    -

    外麵夜色很濃,昏黃路燈將居民樓下托出幾分寂靜來。

    一陣透涼的寒風刮過,吹起了地上枯黃的殘葉,薑奈纖細黑色的身影從樓道口走出來,冷是冷,臉蛋的血色很淡,視線第一時間就看到站在梧桐樹下的男人。

    謝闌深沒坐在車內等候,在外頭很長時間,西裝倒是毫不沾樹葉的雨水,單手閑閑抄著褲袋,冷清的挺拔身形靜立不動在夜幕下,這個位置,正好是對著四樓的窗口。

    薑奈心思細膩的發現這點,指尖下意識去壓隱隱發熱的眼角。

    才十步不到的距離,她站著,等謝闌深步步走近,深呼吸進寒冬的冷氣,說話已經平靜下:“你怎麽在外麵等?”

    這純粹是在話聊,謝闌深兩指溫柔的捏起她細嫩下巴,眸色專注打量幾許:“哭過了?”

    薑奈在下樓時,已經先去衛生間洗過臉。

    隻是那雙漆黑的眼睛依舊像被涼水浸過,輕易就被他給看出來。

    她伸手去抱緊他,細微的不安情緒藏在了聲音裏:“謝闌深,我們生個孩子吧。”

    可以不要名分。

    什麽都不要。

    隻想給他生個兩人血脈相連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