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何時發現自己在故鄉奧地利的田野上，車窗開了條縫，土地與農作物的味道撲麵而來。

    他仿佛在這個車上坐了很久，卻想不起什麽時候上的車。

    汽車開過鄉村，路過了一處城鎮的標示，他認識那個路牌，那些熟悉的景象讓人感到害怕，他想要提醒身邊開車的人不要再往前了。

    如果現在回頭，一切都會來得及。

    “雷諾，肚子餓了的話，這裏有根香腸。”開車的人對他說道，拿出口袋裏的食物遞給了他。

    他不應該接過食物，那些多餘的動作會讓他忘記他想要做的事。可那雙手還是開心地拿過了最愛的香腸。

    車子在他吃著美食的時候開進了城，他還是忘記了要做什麽，一如以往。

    雷諾.鄧肯知道自己一定是在夢裏，因為他現在的身高需要抬起頭才能看到父母，他叫著他們，自己的聲音也是尚未變聲的童音。

    母親年輕而又美麗，和兒子一樣有著柔順燦爛的金發，長裙蓋著小腿，胳膊上圍著披肩。

    她走下車，敲了敲車窗，說道：“雷諾，乖乖呆在車上，別亂跑。”

    藍色多瑙河的鋼琴聲在耳邊縈繞，像是上帝正在天堂即興演奏，伴隨著澄黃而古舊的日光灑向人間。

    他坐在父親的卡車副駕上，身穿著係有黑色背帶的白襯衫，胸口還印有維也納音樂學院的商標，一旁的背包裏塞著一支豎笛，兩條穿著高筒白襪的雙腳還夠不到地麵，在皮質的座椅和地麵之間來回的搖晃。

    他看到他那高大威武的父親把袖子挽起，露出麥色健康的皮膚和肌肉，將卡車上一箱箱水潤光澤的葡萄卸下，放到理貨機器人的移動台上。

    不遠處的教堂門口有一些和他一樣大的孩子們，順著階梯站成了兩排，穿著教會禮服的女人揮舞著手中的指揮棒，帶領他們唱聖歌。

    白鴿們驚慌失措地飛起，迎著太陽消失在了城市的上空。

    一艘巨型飛船撕開了藍天，它的陰影投在了這個保持著古老風貌的街道上，將黑暗和不詳帶到此地。

    輕快活潑的鋼琴聲突然變成了慷慨激昂的交響曲，同樣的曲子，不同風格。

    一群又一群的機器人在激動人心的音樂裏被投向地麵，將平靜的維也納砸得千瘡百孔。在曲子的結尾和高潮，它們開始向市民們無差別射擊。

    那些熟透的葡萄沾了一層猩紅的顏色，小雷諾看到幹淨潔白的街道被暴力所玷汙。那些鮮活的生命隨著音樂的結束而逝去，取而代之的是刺耳無情的槍聲。

    他想起了母親最後對自己說的話。

    “乖乖呆在車上，別亂跑。”

    他捂著耳朵，蹲下身躲到前窗玻璃下，就在他躲好的同時他頭上的玻璃突然碎開，碎片被彈到了車裏的各處，包括他的身體上。

    他把耳朵捂得更緊，試圖阻止讓慘叫聲進入耳膜。

    不知過了多久，他知道外麵的破壞者們已經走遠，他應該安全了，可他還是不敢動哪怕一下。

    如果什麽都不做？是不是就不用麵對開門後的那個世界呢？他想。

    車門還是被打開了，一個身著聯盟軍服的男人找到了他。

    “這裏有個孩子……”那人喃喃說道。

    “他有受傷嗎？”另一個人問道。

    “半邊身上全是血，好像是被爆炸後揚起的玻璃劃傷的。”那個人伸出手，穿過小雷諾的腋下，不顧他驚恐和掙紮，堅定地把他拉出卡車。

    “別怕，我們會把你安全送到避難所的。”那個年輕人安慰道，這名聯邦軍人有一頭在維也納十分少見的黑發，長著亞洲人的臉，五官柔和精致。

    他身邊的軍人向他報告：

    “中尉，我們的偵察機在維也納森林的東側找到了恐怖分子的基地，這些武裝機器人都來自於那裏。您要和他們進行談判嗎？”

    “不。”那個亞洲人回答：“跟他們進行外交是浪費時間。任何對國家和聯盟進行恐怖襲擊的組織，都是目光短淺的病毒。派出3隊的自由轟炸機，讓我們以人民的名義把正義送到他們老家！”

    在冷酷而莊嚴的宣言結束之後，雷諾靠在那個人的肩上，看著天空呼嘯而去的新型轟炸機。

    他初生的仇恨和靈魂在遠方飛揚的火焰裏得到了救贖。

    那名聯盟的中尉將他帶到一輛救護車前，護士打開門，把他手中金發的男童接到了懷裏。

    “那些傷勢嚴重的人，我已經安排部下直接把他們傳送到醫院了。”他說道：“這孩子隻是皮外傷，你為他處理一下，直接送他去避難所吧。”

    “好的。”女護士回答道。

    見到救命恩人要走，雷諾下意識地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你要走了嗎？”清脆悅耳的童音從他口中傳出。

    “避難所的人會照顧好你的，別擔心。”那個亞洲男人笑如春風。

    雷諾有些臉紅，但沒放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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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 “舍不得我嗎？真是可愛的孩子。”軍人笑出了聲，在小雷諾覺得窘迫之前，友善地摸了摸他那頭金發。

    “如果你想見我，就來聯盟軍吧。”那個人說道：

    “我的名字是羅……”

    鄧肯猛地睜開眼睛，他下意識抬手的同時，床上的蓋子因為感應到他的動作而自動收進床底。

    他大口喘地著氣，汗水在他麥色的肌膚上點點起伏，勾勒出腹部完美的形狀。

    這是成年人的身體，鄧肯看著自己的手，每隻手指上都有曾經刻苦的訓練留下的繭子。

    環視了周圍一圈，溫暖的陽光照不到此處，四周冰冷而單調，過了好一會他才想起，這裏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旋風極光號的艦長室。

    他最近經常在“別處”睡覺，連自己房間的氣味都要不認識了。

    鄧肯掀開被褥，床體感覺到他的體重不在之後，自動將已經被汗水浸透的床品收納，換上預備好的新床單，而那些髒衣物會順著管道傳送到自動洗衣處，清潔完畢後再送回到每名船員的床下收納空間待用。

    他穿著短褲來到了淋浴間，門口的落地鏡裏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模樣像極了夢中那個單肩扛著木箱的人。他一隻手靠在鏡子上，試圖撫摸這個令他感到陌生的自己。

    夢中的一切那麽真實，他好久沒有夢到這些了，小時候的記憶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變得模糊。

    鏡子裏那個英俊的男人皺著眉頭，對他審問道：

    “怎麽會那麽像呢？”

    “您有新的來電。”房間管家ai的聲音將鄧肯的意識拉到了現實。

    “接過來。”他的聲音降了個調，變成工作專用的那種狀態。

    人事部田中愛理的3d影像出現在眼前，那名異國女子在匯報公事之前先是不好意思地：“哎呀！”了一聲，接著便用雙手遮住眼睛，但還是沒忍住好奇心，從指縫間偷看鄧肯的酮體。

    “用不著害羞，田中，我又不是一/絲/不/掛。”鄧肯無奈地說道。

    愛理聽他講得如此大方，也就不再遮遮掩掩，坦然地放下手，一邊進行著在鄧肯看來掩飾效果極差的偷瞄，一邊說起了正事：

    “梅裏瑞納基地的司令請求與您會麵。”

    “周敏睿？”鄧肯記得他，雖然沒跟他說過幾句話。

    “他有說什麽事嗎？”艦長問道。

    “沒有，他隻是問了一下您有沒有空見他一下而已。”愛理回答。

    鄧肯實在想不出他為什麽找自己，但現在正好沒有巡邏以外的任務，見他一麵也無妨。

    “讓他傳送過來吧，我會在第一會議室見他，你去接待一下。”

    “是！”

    “對了，田中。”鄧肯想起什麽，在愛理掛斷電話之前說道：

    “你讓周敏歐大副也一起來。”

    就這麽一句便讓愛理深感鄧肯那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人情味。

    十分鍾後，已經洗過澡換上幹淨軍服的鄧肯來到了第一會議室。這間會議室極少被投入使用，第一會議室修的非常豪華，它被用來接待貴賓，而鄧肯認為梅裏瑞納第三基地司令這個身份符合貴賓的標準。

    周敏睿人已經到了，正在和自己的弟弟聊天，鄧肯的到來似乎打斷了兄弟二人的敘舊，他不是那麽細膩的人，見到人到齊了，便詢問起了周敏睿此行有什麽事。

    司令官看了一眼周敏歐，兩人交換了一個肯定的眼神，他便操作著ar終端，將一個標有坐標的3d宇宙星域圖分享給了鄧肯。

    “這是我在上次愛娜她們被綁架的星球找到的線索，將那些綁架犯刪掉的紀錄複原後，得到了這個移動坐標。”周敏睿說道。

    “移動坐標？”鄧肯似乎明白了他來找自己的原因。

    “我們的偵察兵用高倍望遠鏡觀測之後，這是一艘高速戰艦。很可惜，不是第三基地那些防禦型戰艦能追上的速度。和旋風極光號一樣是a03型的引擎。”

    周敏睿話已至此，鄧肯便明白了他要自己做什麽。

    “你要我的旋風極光號來為你的部下護航。”

    “也許還會用上你的船員。”周敏睿接著說：“我懷疑那艘船上有其他被拐賣的梅裏瑞納人。”

    “你懷疑？”

    “不排除有這種可能。”周敏睿實在不好說這是自己曾經作為女人的第六感。

    鄧肯扶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很快便打定了主意。

    “我可以幫你。”他說道：“但要按照規則來。這次的作戰由我方擬定組織，第三基地作為情報提供方，可以安排最多為三名無武裝的協助人員，這些人必須完全聽從我方指揮。”

    “沒問題。”周敏睿點頭表示理解，。

    鄧肯的做法符合聯盟安全合作作戰公約。如果身為第三基地的自己派出整支部隊駐紮旋風極光號，按照合作公約的規則是會被視為侵略行為，他必須相信鄧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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