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替身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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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季的天亮的早。

    還不到七點的時間, 窗外太陽漸漸升起,已經有了一點炎炎的悶熱感。

    南方的氣候其實很討厭, 冬天陰冷, 夏天濕熱,不管是炎是寒, 都好像帶著一層水汽, 依附在皮膚上, 讓人非常不舒服。

    霍星朝在北方待了好幾年,就算回到淮城之後又讀了兩年多高中,也還是沒能適應這糟糕的亞熱帶季風氣候。

    他把書包隨手扔在第一排,一坐下來, 就把手裏的早餐遞給後桌的顏枳。

    其實這個補課班,主要是針對尖子生, 按理說霍星朝這種學渣是不應該也不可能進來的。

    但是他們班班主任出於某種不好說的關係, 非常“照料”霍星朝,就把他也給塞了進來。

    .

    補課班位置不固定, 隨便坐,可霍星朝個頭高, 坐在前排中間都不合適。

    坐在最後一排,被他帶著的小矮子顏枳又看不見黑板。

    於是他挑來挑去,挑中了第一排最靠門的位置。

    對不著黑板, 又是老師的視覺忽略點,上課睡覺都沒人管他。

    至於顏枳,她會來上這個補課班, 都是被霍星朝強迫的。

    其實對於她來說,坐在哪兒都沒差,反正她也不聽課,隻是找個地方做習題而已。

    ——但是耐不住霍大佬拳拳的愛民之心。

    隻能跟著挑了他後麵的座位。

    .

    這會兒,顏枳正看著眼前橫亙了兩張桌子的法式長棍,還有旁邊一壺1.5l的豆奶發愣,

    “不是說吃春卷嗎?”

    “賣完了我有什麽辦法。”

    男生看上去也有些鬱悶,“什麽幾把破學校,六點半就上課,難怪培養出一學校的矮子。”

    賣春卷的早餐店不多,學校西邊一家。另一家在新城區,相隔得有二十分鍾的車程,來回就要四十分鍾,肯定是來不及的。

    比起讓顏枳餓著等他,霍星朝還是退而求其次,選擇去蛋糕房撿了兩樣出來。

    “今天你就先吃小麵包,明天小爺賠你十個春卷兒。”

    顏枳看著這條漫長的“小麵包”,難得沉默了一會兒,老半天,總算吐出一句感歎,

    “我何德何能讓你請我兩個星期的早餐。”

    .

    現在已經快接近六點半了,陸續有同學打著哈欠提著早飯走進來,結果走出一段路,又驚疑不定地退回來,

    “顏枳,你是要去春遊嗎?”

    然後被前排的霍星朝瞪一眼,又摸摸鼻子悻悻地溜掉。

    ......

    這根法式長棍實在是長的囂張,如果不是男生的眼神確實無辜,顏枳都以為他是在惡作劇。

    可就算是這樣,她也還是很費解,問他,

    “你到底是從哪家麵包店裏淘出來的這麽長一條?”

    一般的麵包店,也不會費這個功夫做這麽不實用的麵包。

    “你管呢。”

    霍星朝吊兒郎當地回她,“吃你的就是了。”

    “我吃不完。”

    “吃不完就扔掉唄,誰讓你全部吃完了。”

    “......你真浪費。”

    “那怎麽著,要不然你捐出去?”

    男生拿本子一拍她的腦袋,“別打擾我學習了,你趕緊吃你。”

    “那這豆奶怎麽辦?我今天都沒帶杯子。”

    一壺1.5l的豆奶,總不能直接拿壺往嘴裏灌。

    霍星朝擰著眉毛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思考為什麽不能直接往嘴裏灌,看了半天,終於在女生無辜的眼神中敗下陣來。

    他站起身,一邊往外走,一臉嫌棄地嘟囔,

    “顏枳你怎麽這麽娘呢。”

    ......那她一個姑娘家,她還沒有娘的資格了?

    顏枳歎口氣,不知道他又出去搞什麽花頭了。

    隻好沉重地撕開法式長棍的包裝紙,一點一點掰著吃。

    旁邊的同桌是霍星朝好友,一直知道他們的關係,剛才人在他沒敢插嘴。這會兒霍大佬出去了,他才好奇地湊過來,看著她手裏誇張的麵包,表情很是稀罕,

    “顏枳,這好吃嗎?吃起來什麽味道?”

    “十裏長征的味道。”

    “......”

    .

    堪堪上課的時候,霍星朝終於回來了,丟給她一個未拆封的杯子,很是豪氣,

    “給,倒著喝。”

    顏枳沉默了一會兒,抱著最後的希望問他,“你回家拿的?”

    “你是不是傻,超市就在樓下,回家拿杯子幹什麽。”

    霍星朝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著她。

    顏枳看著那個嶄新的杯子,杯子上標簽還沒撕,售價65,還是個保溫杯。

    她頓了頓,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回去。

    “這麽看小爺你是想造反是不是?”

    “不是,隻是怎麽說呢......”

    她頓了頓,語氣很奇妙,

    “貧窮限製了我的想象。”

    “......”

    .

    這周補課,補的是語文和英語,臨著的兩個教室,兩個教師交替著上,你愛去哪個教室就去哪個教室。

    因為這兩門科目文理科沒什麽區別,所以全年級高三生都是混著上的。

    顏枳吃完早餐之後,把剩下來的麵包折疊塞進課桌裏,一抬頭,剛好看見教室門口的顧止安。

    她背著包,是踩著上課鈴聲跑進來的。

    女生發現了顏枳,頓時眼睛一亮,興奮地跑過來,把顏枳身旁的同桌給趕走,

    “赫連,你往後挪個座位。”

    至於霍星朝,因為他趴在桌子上睡覺,又把窗簾拉過來遮光,所以從顧止安那個角度,暫時沒有看見他。

    直到她坐下來之後,才發現右前方熟悉的背影,本來還嘻嘻哈哈的表情立馬收斂。

    語氣溫柔,乖乖巧巧地問顏枳,

    “姐,你還有吃的嗎?”

    顧止安和顏枳同齡,就比她小幾個月,平時很少喊她姐。

    這應該可以算是今年除了拜年走親戚之後的第一次。

    語文老師抱著一疊試卷走進來,顏枳壓低聲音,

    “你沒吃早飯?”

    “沒有,爸爸睡懶覺,不給我燒。”

    顏枳有些鬱悶,抽出兜裏的兩百塊錢,“給了我兩張紙就把我打發了。”

    .....

    家裏姐妹倆的零花錢都是顧父一起發的。

    顧止安用錢快,經常是到月中就用完了,纏著爸爸媽媽撒嬌要錢。但是家裏兩個孩子,如果經常答應顧止安,那對顏枳又不公平。

    所以經常是通過這種方式補貼她。

    顏枳其實有時候覺得挺無聊的。

    在她心裏,雖然也叫顧父爸爸,但分的很清楚。

    顧父的錢就是他的錢,是他給“他的”妻子和女兒用的錢,跟自己沒有絲毫關係。

    這樣婉轉的補貼方式,顏枳真的覺得不需要。

    .

    顏枳有一本秘密記賬本。

    從小學三年級開始,從媽媽因為家裏要買房而不讓她學鋼琴開始。

    裏麵清清楚楚列著她這麽多年下來用的錢。

    大到每個月的零花錢,置裝費,小到用的每一包餐巾紙,吃的每一盤菜的大概價格。

    她記了十一年。

    .

    她記得那個夏天,媽媽把她從鋼琴老師家裏接回來。

    媽媽還騎著電瓶車,灼熱的風拂過耳邊,帶來她難得溫和的話,

    “枳枳,家裏要買房,欠了不少債,用錢緊張,你的鋼琴先停一段時間行不行?”

    小顏枳愣了愣,揪緊媽媽的衣角,

    “爸爸不是,不是每個月都會給你錢嗎?”

    離婚的時候,爸爸抱著她,對她說,枳枳啊,你去了新家,不要委屈自己,爸爸每個月都會給媽媽錢的,你想要什麽就大膽跟媽媽要,就像以前一樣,好嗎。

    她想要學鋼琴。

    可是媽媽的聲音溫和中又帶著不容置喙的嚴厲,

    “你除了學琴,還要吃飯,要上學,要穿衣服,這些樣樣都要錢。枳枳,你聽話,等家裏還完債了,媽媽給你買一台鋼琴。”

    那可是為什麽顧止安還是可以繼續學畫畫呢。

    ——止安學畫畫哪有你費錢。

    哦,她懂了。

    小顏枳低下頭,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偷偷給自己的爸爸打了電話。

    聽見爸爸聲音的那一刻,她就忍不住哭了,她說爸爸你什麽時候來看我啊。

    她說爸爸你有錢嗎,媽媽沒錢了,可是我還想學琴。

    第二天,媽媽打了她。

    那是顏枳第一次看見媽媽這麽生氣的樣子。

    “我是缺你吃的了還是缺你穿的了,你要向乞丐一樣打電話給那個男人要錢!顏枳我告訴你,你要是嫌棄我窮,你就滾去你爸爸那裏,以後別把我當媽!”

    顏枳抱著自己,縮在牆角。

    掃把一下下打在身上,很疼,她哭著說,媽媽對不起,我不敢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

    她真的不懂。

    很小很小,家裏剛離婚的時候,她問外婆,為什麽爸爸媽媽要分開。

    外婆說,枳枳啊,你爸爸出軌了,他為了別的女人,不要你和你媽媽,他變得很壞。你媽媽隻有你了,以後長大,你要對媽媽好。

    她那時候多小啊,她不知道出軌是什麽。

    她隻是在想,爸爸沒有變,他還是對自己很好,他會偷偷來看她,會給她帶好吃的和好玩的。她想學琴,也是爸爸偷偷帶著她去找老師,讓她去學。

    可是他們都說,爸爸是壞人,他不要你了。你隻有你媽媽了,你要聽媽媽的話。

    顏枳永遠記住了那時候母親眼裏的脆弱和傷痛,記住了掃把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疼,也記住了她抱著自己,一滴滴落在身上滾燙的眼淚。

    很奇怪,那個時候,她的心裏湧起的,不是對母親的心疼,而是一種憤怒。

    她想,我會還給你們的。

    不管是爸爸,還是媽媽,我用了你們多少,我都會還給你們的。

    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愛她的人。

    除了她自己。

    .

    霍星朝出現的時候,也是一個夏天。

    就像一道灼熱的火焰,不管不顧地燒到她身邊,燃起了她心裏僅剩的溫暖。

    他對所有人都凶,隻對她好。

    他會在她肚子疼的時候跑幾條街給她買止疼藥,也會在八百米考試的時候跟在一步步跟在身邊鼓勵她往前跑。

    總是這樣,嘻嘻哈哈吵吵鬧鬧,不顧她的意見就坐在她的前麵,選班幹部時拚命鼓動大家拉她下水,講同一個鬼故事騷擾不同的人,卻每次都給她講冷笑話。

    一開始就是莫名其妙地認識起來,卻裝得好像發小一樣熟悉。總是心甘情願就認錯,也不管明明就和自己無關,大包大攬下所有事情,自以為是地要命。

    可卻偏偏就是這樣的他,硬生生闖進她整個惶恐不安的心緒裏,成為她視線裏的天空中唯一一朵能給她一點溫暖的白雲。

    “你隻要無所顧忌驕傲地向前走去就好,不高興的時候可以直接甩臉,受委屈了就報複回來,萬眾矚目有什麽好介意,謠言四起也沒有關係,你是顏枳嘛。我隻知道,你高興就好。”

    ......

    .

    顏枳壓緊了桌板,遮住裏麵的長長的麵包和豆奶,垂下眼眸,

    “我也沒有,不過語文老師第一節課都是讓我們自己看試卷,等她發完試卷之後,你就偷偷出去超市買點吃的。”

    “唉,好,也隻能這樣了。”

    ......

    如果,如果以後注定是悲傷的結局,那麽,至少在結局之後的漫長人生中,我還有些什麽可以當做美好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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