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騎，刀槍，兵車，戰馬，驍勇的武士，堅固的鎧甲，這些就是將來征服世界的利器嗎？

    王道之後，收拾人心的貪欲和邪念的，就是這些冰冷的暴力武器嗎？

    我看著昭明。

    “大周初建，先王自降名位，不用帝名，降為天子。占卜大周朝運，前後三十七代天子，曆時八百餘年。天命尚在，王道還興。現在還不是襄王的天下！襄王有命無運，他可以開辟一個時代，卻不能擁有一個時代。”

    昭明說著，他已經離開了座位，緩步走到了前麵一座更高的山頭上麵。

    他孑然一身，獨立無語，看上去有一種說不出的孤單和傷感。他比我更明白這個世界的走向。他像春蠶吐絲一樣，勤勉又努力，想要努力挽回這個用貴族血脈填充的禮法社會。

    但是，時代已經發展到現在，曆史走向的車輪滾滾而來。他心裏很清楚將來的世界是怎樣的，兵戈最終會代替禮讓，強勢會欺淩鄙弱。漫漫長天，亙古世界，什麽才是永恒的道理？

    我仰望著他的身影，感覺他又偉大又悲涼。

    可悲可憫的昭明啊！他隻能勉強撐起一個時代的中興，卻再也挽不回禮崩樂壞的時代車輪。他默默地望著群山，望著原野，望著先祖給他留下來的萬世基業。

    人不能勝天！在天命麵前，人的力量太微渺了。當微渺的人力無法撼動強大的天命，而麵臨無可奈何的時候，更讓人增添一種悲愴的傷感——

    天與地，亙古與未來，永恒與短暫，成功與失敗。

    我聽到昭明用深沉的聲音詠歎道：

    “大周初始，天宇和祥。禮兮樂兮，王道湯湯。行仁布德，懷柔四方。謙兮淳兮，熙熙相讓。於今百代，慨然憂傷。前瞻曠古，後望來者，人事興替，天地茫茫。日月有行，道路何方？騏驥良馬，徘徊路上。悠悠蒼天，朕獨彷徨。”

    這個世界上有誰懂得昭明的孤獨？有誰知道昭明的彷徨？一個有理想有作為的天子，注定會像他那樣麵對蒼天感思浮沉。我聽他念這幾個句子的時候，似乎看到了他心懷深處，不為人知的憂傷愴痛。

    那種憂傷愴痛像天空裏的雲氣，彌漫著，無形。令人愴然而涕下。

    我們就這樣，相對無言，沉浸在這樣一個無聲的世界裏。

    “以前臣婢以為：天子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最富有的一個人。現在臣婢才知道：天子是這個世界上最痛苦、最孤獨的一個人。”我對他說。

    “以前？指的是什麽時候？”昭明問我。

    “在虛宇城的時候。那時候，天子高不可攀，如同天上的日月。”我回答他。

    昭明笑笑說：“馬上要朝會了！宮裏已開始準備了！又是一年的朝會了！”

    昭明莫名其妙失蹤，然後莫名其妙又完好無缺地回來。天下失去了賢明仁德的天子，兩年多以後又失而複得。這也算是天下無比幸運的大喜事。所以今年的朝會，宮裏還是準備得十分熱鬧的。天下諸侯來得也十分齊全。

    昭明其實還有點擔心，不知道襄王會不會找借口不參加朝會。襄王不來，對於朝會的影響力是舉足輕重的。

    但是襄王出乎意料還是來了，帶著明信侯，還有影形不離跟著他的綠蘿公主。

    兀竺國現在正在恢複元氣，所以公孫茂也準備了厚禮，熱情洋溢又風光體麵朝拜天子來了。這兩家齊全了，其他的諸侯也都影從雲會，局麵還像當年那樣，十分壯觀。

    天子這邊，後宮裏麵的嬪妃們沒有給予特別限製。三位夫人，還有女嬪、世婦們，喜歡熱鬧的隻管過來。但是玄霜夫人不喜歡這樣的場麵，她更願意和她的公子、王姬呆在一起，所以就沒有出席。淥薑夫人當然也不喜歡出席這樣的宴饗，三爵之後她也悄悄退了。我看到如畫女嬪等幾位妃嬪和她一起退下了。

    剩下來的喜歡熱鬧的嬪妃們，湊在一起坐在殿宇的一隅，用些點心，把酒言歡，說笑湊趣，或者去見一見母國來的賓客女眷敘敘舊情。

    朝會我也參加多次了。凨國我父親大人沒有來，大兄也過來了。他的習慣，三爵禮畢就退席返回了。昭明特別給他備了禮品，讓他給父母親大人帶回去。

    昭明的禮數很周到。自從我進了宮，凡是和家裏需要準備的禮儀，他都應時準備好送去，從來不需要我費心。跟他在一起，確實很省心，很安定。

    剩下的就是宴饗活動，喜歡熱鬧和湊趣的諸侯親貴們、朝廷大員們都自覺留了下來，這是難得的聚會，也是難得的消遣，天子不禁，他們肆意地飲酒作樂了。

    喜歡歌舞的歌舞，喜歡玩射覆的玩射覆，喜歡甩轂子的甩轂子。昭明不加約束，但是今年他也沒有參加娛樂。他現在是越來越少，參與那種輕鬆玩耍的活動了。

    我和他一樣，靜靜坐著，說說話。然後接待一下過來敬酒的嘉賓、諸侯。

    綠蘿公主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熱鬧輕鬆的朝會宴饗。她興奮極了！不用說，諸侯夫人和天子後宮的妃嬪們豔麗華貴的裝束，讓她第一次大開眼界；美酒和白玉卮、黃琥珀、紅瑪瑙的杯盞也讓她眼花繚亂；絲竹管弦響徹起來的時候，激發了她更大的熱情。她讓樂隊演奏朱琪國的音樂，然後迫不及待地，當眾跳起來朱琪國的舞蹈。

    我聽說朱琪國是個孔雀之國，那裏生活著很多孔雀，當地人也喜愛這種美麗的生物。所以戴著孔雀翎，身穿孔雀服，跳孔雀舞也許對於朱琪國的公主來說是家常便飯一樣的需要。她就這樣美輪美奐舞動了一曲。我看得津津有味，似乎看到了孔雀開屏時候漫天的光華和璀璨。真的讓人入迷。

    昭明臉上隻是微微含笑，他也許見慣不驚，也許在他心裏什麽都無所謂。襄王那張臉我沒有抬頭去看，我發誓一眼都不想看到他。我可以斷定他用那種半是嘲弄、半是讚賞的眼神看著眼前的場麵，紋絲不為所動。

    我一直覺得襄王很好色。自從昭明提醒我，我才發現：襄王確實不好色。不然麵對這樣的美人，不可能絲毫不為所動。

    隻有明信侯過來給昭明和我敬了酒，昭明和我也還了禮。這就是我和夏宇國所有的交結了。

    但是有一個人，和我一樣，看的應該是入迷了。簡直全神貫注、目不轉睛。（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