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小的平屋內，隻有屋頂的一盞吊燈散發著幽暗的光。三個大人圍著四四方方的桌子坐了一圈，還有另外兩個人站在方父方母的身後，桌子上留了一個位置，是給方小寶的。

    方小寶放下書包，卻沒有在那個位置坐下，而是跑到了旁邊的床鋪上，搬來自己的小板凳，趴在床上寫作業。

    四年級的作業並不難，隻不過這兒的老師教的也不好，為了將那些作業寫完，方小寶還要費一點功夫。

    在他寫作業的時間裏，那邊的談話也開始繼續了。

    方紅花先道：“我養了小寶那麽多年，雖然他不是我親生的，但我也費了很大的心力。你們也看到了，我們這裏條件不好，可小寶是我的兒子，家裏有什麽好的，我都是先緊著他用，要是有一個雞蛋，我就全部給他，要是有兩個雞蛋，我也給他一個半。我把小寶當親兒子對待，他以後還要給我養老送終的，你們說帶走就帶走，那我不就沒兒子啦？”

    “硯硯本來就是我的兒子！”方母激動地道：“要不是當初他被人拐走，現在就應該和我們一起在京城，怎麽可能給你當兒子！？”

    方父連忙摟住了她的肩膀，安慰地拍了拍。

    方母也察覺到自己的情緒太過激動，她深呼吸了一下，這才冷靜下來，說：“我知道讓硯硯離開你，你也不忍心，都是做母親的，我很明白你的心情，隻是硯硯畢竟是我的兒子，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我的兒子，總沒有讓我不將他帶回家的道理。”

    房間內一時安靜了下來。

    趴在床上寫作業的方小寶悄悄地抬起了頭來。

    他已經十歲了，已經能聽明白大人在說些什麽。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花媽媽的親生兒子。從他有記憶的時候開始，村裏人就開始對他說，自己是花媽媽買來的，以後要給花媽媽養老送終，為此，花媽媽還跑去和村裏人大吵了一家，回到家之後就將他的身世和他說了。

    不管是不是花媽媽親生的，可花媽媽對他比其他人都好，其他人都羨慕他的花媽媽，方小寶也並沒有覺得自己不是親生的會有什麽問題。

    可現在他的親生父母找來了。

    那應該是他的親生父母？方小寶偷偷地眼神打量著那幾個人。

    他們穿的衣服可真好看啊。

    方小寶就從來沒有穿過這麽好的衣服。他們村裏最有錢的就是村長，大壯每年都能有好幾套新衣服穿，可大壯的那些新衣服也沒有眼前這些人的衣服好看。

    他的親生父母，就是外麵的人？方小寶知道，外麵大城市裏的人都穿著漂亮衣服，開著漂亮的車，連他們住得屋子也是又高又又漂亮的。經常會有外麵的大學生過來支教，那些老師們都長得可好看了，也穿著這樣漂亮的衣服，方小寶對於外麵的了解，都是從他們口中知道的。

    他的親生父母過來了，是要把他帶到外麵的大城市裏去嗎？

    這個念頭才剛冒出來，方小寶就立刻晃了晃腦袋。他握緊了手中的筆，筆尖堅定地在紙麵上劃出了一道重重的痕跡。

    他是不會離開花媽媽的！

    花媽媽在哪裏，他就在哪裏！

    他這樣想著，可那幾個談判的大人卻不這麽想。

    方父方母是鐵了心的要把他帶回去，方紅花咬死了不鬆口，兩邊僵持的許久，還是管家率先打破了僵局。隻見他走了出去，再回來時，手上就已經拿了一個紙袋。

    那個沉甸甸的紙袋被他放到了方紅花的麵前。

    “這是什麽？”

    管家微笑道：“這是給您的，作為您撫養了小少爺那麽多年的報酬。”

    方紅花頓時沉默了下來。

    方小寶又忍不住抬起了頭，偷偷朝著那邊看去。那個紙袋很大，裏麵看上去裝了好多東西。

    他得到過最多的錢，就是花媽媽給他的壓歲錢了，不多，也就五塊錢，可是能讓他吃很久的零食，他去年過年拿的零花錢，到現在都還沒有花完呢！

    方小寶還沒有想完，就見花媽媽忽然伸出了手，將那個紙袋摟到了自己的麵前，當著所有人的麵打開看了一眼。方小寶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與之相反的是，方父幾個人同時鬆了一口氣。

    “才十萬而已。”方紅花咽了一口唾沫，強裝鎮定地道：“太少了。我把小寶養到這麽大，什麽好東西都供著他，費了我不少心力，當初買他還花了我兩千塊呢，哪能是十萬……十萬才多少，我的小寶哪能隻值十萬塊？”

    管家的眼中露出了輕蔑的神色，他沒有說話，朝著方父看了過去。

    方父點了點頭，他才又道：“那麽在你看來，應該要多少合適？你放心，我們老爺是真心想把小少爺接回去的，隻要你願意把小少爺還回來，看在你這幾年辛苦的份上，不管是多少我們都願意出。”他在‘辛苦’這兩個字上加重了音。

    事實上，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知道，在這樣一個環境裏，把一個小孩養到這麽大可花不了太多錢，十萬對於這個家庭來說已經是一筆巨款。

    方紅花猶豫了一下，她瞄了方小寶一眼，注意到了兒子看過來的目光，頓時心尖一顫，她咬牙道：“一百萬！”

    “一百萬？”

    “怎麽？不行嗎？”女人似乎是有了底氣，立刻挺直了腰背，理直氣壯地看著他們：“如果拿不出一百萬，誰也不能把小寶從我打的手中搶走。”

    對於這個貧困的山村來說，一百萬已經是一個常人難以想象的數字，大家連想都不敢想，方紅花敢說出這個數字，也是篤定了這些人會拿不出來。

    既然拿不出來，那麽誰也別想要把她的兒子搶走！

    管家輕笑了一聲：“方女士，如果你隻要一百萬的話，我們方家也不是出不起。”

    她身形一滯。

    “隻是……你知不知道，販賣小孩是違法的？”

    “違法！？”

    “我們老爺仁慈，才決定放你一馬，實際上，隻要我們報警，警察就會立刻把你抓走，到時候我們一分錢也不用出，你可要仔細想好了。”管教循循善誘：“我們老爺好心，可也不是什麽大善人。”

    女人的氣勢一下子萎了下來。

    方小寶寫完了最後一個數字，合上作業本，和鈍了的鉛筆一起小心地收回到了書包裏，他拉上書包的拉鏈，抱著書包站了起來。

    然後他便聽到花媽媽道：“那二十萬，一分也不能少！”

    “沒問題。”

    咚——

    方小寶惶然地轉過了頭，所有的大人都因為剛才的聲音而朝著他看了過來，方母淚光漣漣，唯獨花媽媽撇過了頭。

    方小寶不知道二十萬是多少錢。

    可他大概明白了，為了這個二十萬，花媽媽不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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