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的話，像一鍋沸了的油，在鎮委書記萬江海的腦海裏翻騰。

    他知道，如果遵循以往的規矩，要論資排輩，講究道行，要照顧鎮裏那些等待退居二線的功勳，那麽自已所提的名單，可以說除了自已之外，沒有一人是合格的，不可能獲得半數黨委員們舉手投票表決。

    但是話又說回來，如果將現有的名單否定，那麽倒是可以回歸到大家所期盼的程序中來，挑一些鎮裏的老人，老油條，或者在鎮上關係熟絡，或者縣裏關係比較牢靠的人出來任這個職務。

    那麽，路是對的，眾人也讚同，但至於能不能幹出成績，卻是帶著問號的。

    十之八九，萬峰鎮的招商引資和項目推進工作又回歸到老樣子！沒有人敢擔當工作的責任，也沒有人來承擔工作的壓力！而這些人，會早上一杯清茶，一份報紙，談論下領導或者街畔的花邊新聞，下午借口到哪到村裏晃晃，與大嬸大伯聊聊家常，抽隻煙，打幾圈牌，一天就過了。

    這是在座的大家所期望看到的，卻是他萬江海並不期望看到的。

    萬江海是農門學子，從小的時候，他記憶最深的就是夏天基本不穿鞋。到了冬天，也隻有一雙膠鞋，還是他哥哥萬江豐穿過的，補丁打了又打，濕了髒了，就放在火塘邊烤烤。

    就是穿著哥哥的解放鞋，他的人生從清峰縣另一個鄉鎮出發，那彎彎的山道，貧寒的家，是他心底永遠的疼。

    他努力學習，大學時在市駐京辦實習，後來回到縣裏，出任另一鄉鎮工作當鎮長，工作兩年被評為市十大優秀鄉黨委書記。如今調到萬峰來出任書記，他隻有背影，沒有背景，肩上背負的，卻是縣委書記和副書記的殷殷期盼，是萬峰鎮12萬偏遠鄉鎮百姓的期盼。

    來這裏，他能深切地感受到這片土地的沉屙舊疾，知道鄉鎮體製的弊端所在，知道這片土地確實需要一次破斧沉舟的變革。來這裏，他是帶著上層領導要大力發展經濟，實現鎮域經濟快速發展的決心和信念來的！

    可現實的如一盆冷水，將他火熱的心澆得熄滅。他空有一腔熱情，但自已的想法和意見，他的一些思維辦法，卻沒有人願意執行。流水的長官鐵打的兵，這些兵，不太賣他的麵子，這也是事實。

    這樣別扭的感受，讓他這個農門寒子每每徹夜難眠，熱血沸騰！

    多少次了，他就站在他的辦公室裏，推窗望著萬峰鎮冷清的街道，望著遠方黑黛下蒼茫的大山，看著山嶺間那些陳舊的泥胚房子，看著年逾七十八十的老人，在冬天濕滑的 路上穿著雙解放鞋……那樣的情景，讓萬江海仿佛就看到自已的父母鄉親一樣，多少次讓他默默流淚的同時，更是下了“寧肯自已玉碎，也要這裏改變”信念。

    時代的浪潮滾滾向前，如果你現在不抓住時想一躍而上，不趕超別人，不在這個地區形成絕對的區域競爭力，那麽，隻要周邊出現一個較有影響的鄉鎮，你萬峰鎮就永無出頭之日。所有的優勢資源都集中在那裏，所有的政策扶持都在那裏，你萬峰鎮的人，要麽就要去那上學，去那買房，去那做生意，要麽你就在家死守著貧窮。

    可反觀人家發展較快的鄉鎮，除了享受經濟發展和外來人口帶來的紅利之外，隻會越來越發達，發展越來越快。萬峰鎮將會更加凋落，成為別人的陪襯。而鎮裏的人們，更會重複以前貧窮和落後的日子，在日複一日的自我滿足中，成為一個別人不願來，自已都嫌棄的經濟荒漠！

    就在昨夜裏擬好名單後，萬江海就意識到，有可能出現今天這樣的局麵，但沒有想到，今天這局麵有點超出他的想象。按他想的，有人反對我，但不是這樣差不多是所有人都反對。這讓他心寒的同時，也有些無奈。

    “大家還有別的意見嗎？”萬江海將心硬了硬，他將記錄眾多委員的筆扔在桌上，索性再掃了大家一眼，然後問道。眾人都搖頭。鎮長劉明說：“我想別的意見大家倒也沒有，畢竟這是鎮裏的好事嘛。”

    萬江海將身子正了正，將桌上的茶杯擰開，趕著升騰的熱氣，他喝了一口，又將茶杯蓋著，這才說道：“大家的意見提得很好！很中肯！各方麵的想法也很實在，很到位。就產業辦的人選，我來談談我的意見。”

    “首先呢，大家也發現了，這個名單裏，全是年青人。我為什麽擬抽調年青人來搞這個事呢，因為年青人懂電腦，能抗得住加班加點的壓力。同時，還能出差什麽的，也沒有負擔。其二呢，就是現在企業家銀行家更願與年青人打交道，這點我相信大家也是有感受的！現在什麽都在電腦上弄了，你聊個天半天打不出字，也不行！”

    “還有一點，就是大家關心的職位問題！按照以往，是該做一些職務的調整的。這次我們去臨鳳調研，也確定人家就是有這樣操作。但是，我在這裏先透露一點，那就是咱們清峰縣不這樣搞。作為試點，現在萬峰鎮產業辦的這些人，等於是抽調，工資和崗位，還是按原來崗位計。咱們是試點嘛，就是摸索，就是嚐試！不能給縣委縣政府添負擔，哦，也不能稱為添負擔，而是現在壓根就不能提供編製和職務！”

    萬江海的此話一說，所有人一片嘩然。

    劉明和何玉春都有關係戶要上位的人，更是麵麵相窺。

    他們實在想不到萬江海這次為什麽會為了用這些人，而采用自宮的方式來個壯士斷腕，這種魄力和決心也是讓他們歎服的同時，也為萬峰鎮錯失一次向縣委縣政府伸手要資源要錢的機會而懊惱。

    “那萬書記，他們被抽走，原崗位的工作怎麽辦？”

    “各部門和科室依照原有工作均攤！”

    “那你說的，這些抽調的人要常出差，要加班，那這些額外支出，部門怎麽負擔得起？”許建華的手下這次就抽調了兩個，李琳和王俊，他倒是不擔心她們的工作沒有人分擔，本來鎮機關的財務工作，就是很小的事。他而是聽了萬江海說的，要加班要出差什麽的，那就是個無底洞。

    “產業辦自酬獎金和辦公經費！”

    萬江海此舉，也就等於這職務和待遇，原來是啥，還是啥，但是工作壓力和強度，顯然是大幅度的提高了。這職務才是最重要的，職務不解決，那這產業辦的工作也就成了雞肋。

    甚至聽起來工作倒不少，這樣一件讓人敬而遠之的事，多一事還不如少一事呢。

    萬江海看著眾人的眼神陡然間由打了雞血似的興奮變成現在的嫌棄，他又想發火，又覺得好笑。

    不過，更多的是心疼！他知道，這幫年青人跟著他，哪怕一時間搞出成績，恐怕在政治待遇上，也會升遷和提拔的幅度不是特別大。畢竟有些崗位，必須要次級崗幹滿多少年。

    鎮長劉明見我萬江海這樣整，知道啥油水沒有，他雖然心裏充滿憤恨，感覺萬江海將到嘴裏的一塊肥肉主動丟了，但他畢竟是書記，很多時候，翻臉了，對他個人一點好處也沒有。於是，他便主動先討好似的說：“萬書記說得也對，這產業工作，肯定是要常出差，要常在電腦上與客戶，與招商對象進行溝通，放在鎮上，也隻有這些小年青們能玩得利索，何玉春，張家濤，你們玩得轉嗎？”

    劉明的話，自然引來張家濤和何玉春的歉笑，也讓大家都會意地笑出聲。

    因為他們倆都是年近五十，甭說玩得轉互聯網，就是打個字，用拚音還一個字母一個字母的找，老半天整不出幾句話。要講話的時候，隻得先寫在紙上，讓打字室的小李再給打出來，他再修改，麻煩得要緊。

    “是啊是啊，萬書記說到這一點，倒也實在。既然現在是年青人的天下，咱們就理應支持他們，讓他們放手去幹！”何玉春從感情上，還是萬江海的人，他也知道，現在年青人有想法有幹勁，這也是好事。況且，隻要最關鍵的利益沒有了，大家所有的爭論，都將化為烏有，不存在的，倒不如借些順水推舟，支持下萬江海。

    “何書記，你說的我倒也讚同，不過你剛才也提到了。這裏邊常海同誌的問題，他剛剛接受過處理，這樣又將他扶起來和萬書記一起搞全鎮的招商引資和項目推進的工作，會不會給我們的工作帶來弊端呢？”張家濤雖然以商榷的口吻與何玉春說話，但是全部參會人員都知道，這為難的就是萬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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