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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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號巷其實就是他們號舍外這條巷子, 有些人圖簡便帶了食糧讓號軍拿去廚房煮的也有不少, 就是寡淡點兒。但大部分考生還是更願意自己做, 好歹這一待就是三天, 已經睡不好了, 再吃不好,那還考什麽試?

    爐子已經由號軍提前生好了, 方長庚去不遠處的水缸舀水淘米, 然後加水放到爐子上煮。小李氏給他準備了臘肉和鹹蛋, 隻要往粥裏放一點兒, 那香味頓時就在整條巷子裏蔓延開來。

    隻是沒想到人外有人,右邊那個煩人精居然拎出一隻雞開始燉,香是香,就是不明白這位兄台到底是來考試還是野餐的。

    等等……這位兄台有點眼熟啊……方長庚認真地看了兩眼,然後眼神古怪地低下頭看鍋裏開始沸騰的米湯,這不就是搜檢時在他前麵的那位嗎!

    那人應該也認出他了, 不過號軍虎視眈眈地盯著,兩人不能說話。

    等的時間有些久,方長庚回到座位, 把草稿上的答案小心翼翼地謄抄到答卷上,寫完後一看, 整張卷麵就像是雕版印刷出來的一般,極其標準的館閣體,每個字大小一致,不同位置但相同的兩個字用肉眼看根本看不出區別, 不枉費他下了苦功在上麵。

    等粥好了,方長庚把它放涼到能入口的程度,然後就著鍋子大口吃完,最後用水把鍋子衝洗幹淨,就回號舍繼續答題。

    鄉試雖有三場,但最為關鍵的卻是第一場。交卷以後,同考官立即開始批卷,選出他認為好的遞交給主考官複審,如果主考官也覺得好,那麽這卷子的主人就有極大概率被取中,如果不幸不被同考官看好,成為“落卷”,那麽除非在主考官隨機挑選落卷審核時被看中,否則就差不多意味著落榜了。

    所以方長庚輕易不敢落筆,直到覺得自己確實不能再作出更好的答案以後,才敢抄到答題紙上。隻是即便如此,他心裏也沒什麽底,寫著寫著就忍不住猜同考官會喜歡什麽風格的文章。

    鄉試同考官共有八名,由知州和知縣擔任,方長庚立刻想到李仁守和許縣令,絞盡腦汁地回想曾經看過的他們的筆墨,但越是這時候腦袋越亂,方長庚有些頭疼地放下筆,盯著號舍外被陰雲籠罩的天空出神……

    不管了!誰知道自己的卷子最後會落到哪位同考官手中,自己平時怎麽寫的就怎麽寫,再這麽算計下去,恐怕時間都不夠用了!

    方長庚毫不猶豫地做完四書題,然後就皺著眉出去做飯,看到其他考生也都沒一副笑臉,沉重的心情頓時平複了一些,反而有些想笑——古往今來,沒有人能逃得過考試這個小賤人的□□啊!

    天色一黑,方長庚就不打算做題了,他平時養成了早睡早起的習慣,晚上的效率遠沒有早上高,於是攤開床褥就要睡。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太累沒發現蚊子,今天一睡下就聽到蚊子嗡嗡聲,比翻卷子的聲音還要煩,方長庚腦海中頓時浮現白居易大詩人的詩句,不自禁低低念了出來:“……巴徼炎毒早,二月蚊蟆生。咂膚拂不去,繞耳薨薨聲。斯物頗微細,中人初甚輕。如有膚受譖,久則瘡痏成……”

    他歎了口氣,從書箱裏取出驅蚊草,許久以後才把那足有指甲蓋大小的野蚊子趕了出去。

    第二天早起,方長庚走到門口舒展了一下身子,開始研究那道經義,自然是選了自己最擅長的一題——“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義。

    經義的難度遠比四書大,破題是其中關鍵,就像寫作文,會不會離題就看這一步,因此方長庚雖心裏有數,但大半天時間都還沒落筆,直到天快黑了,才列下提綱。

    這時精力也耗的差不多,方長庚依舊早早睡下,倒是讓門外的號軍鬱悶不已——別人都是恨不得把時間掰成幾瓣用,不到深夜不肯放下筆,這人卻睡得比他平時還早,也不知道該說是“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台”呢,還是破罐子破摔了。

    方長庚自動忽視了別人的目光,睡自己的。但說句實話,這負責建號舍的官員也太摳搜了,哪怕有個一米五寬都能舒服不少,被這麽多考生的怨念籠罩著,不知道他能不能睡得好……

    一通胡思亂想,他努力強迫自己入睡,隻是今晚似乎腦內活動特別激烈,甚至開始想出榜的事——他這次應該能墊底上正榜,自己感覺做得還可以,除非今年考生中強人太多……但要是正好同考官賞識他,會不會,讓他拿個考前的名次?怎麽說他也是府案首加院試第二呢……

    方長庚腦袋裏紛亂無比,有些懊惱,昨晚不是睡得好好的?怎麽今天就開始搞事?

    就這麽在狹小的空間裏艱難地翻了無數個身,被困囿的感覺十分燒心,簡直想把這堵牆給踢穿了。

    折騰到半夜,方長庚終於在疲憊中漸漸進入夢鄉,夢裏麵他思如泉湧,奮筆疾書,氣若遊龍,小小的號舍金光閃閃,仿佛請草台班子做了五毛錢特效……畫麵一切換,是方沅君掛著黑眼圈的興奮的笑臉,他說:“長庚,你中了解元!”

    “!”方長庚猛地驚醒,第一眼看到的是身邊坑坑窪窪的牆麵,他迷糊地扭頭朝外麵看去,正對上號軍冷漠無情的雙眼。

    “……”

    方長庚苦笑一聲,坐起來,歪斜的發髻也不想管,身上都是牆灰,他也懶得拂去,就慢吞吞地磨墨,慢吞吞地舔筆,什麽都不想吃,索性也不管了,就一心一意地答題。

    午前,貢院大門放第一牌,已經有零零散散的考生出場,方長庚在午後第二牌出場,傍晚還有一牌,到戌時(晚上七到九點)就開始清場了。

    回到四合院,隻覺得安靜得很,他也沒精力挨個去敲其他人的房門,用最快的速度衝了個涼水澡,然後往床上舒舒服服地一躺,四肢盡情地舒展開,等伸展夠了,再把噴香柔軟的被子往身上一蓋,整個人就像在雲裏,爽到頭皮發麻。

    就這麽睡了過去。

    然而幸福的時刻永遠都那麽短暫,第二天他們幾個打開房門時都耷拉著眼皮,一個個像要奔赴刑場。

    或許也是出於考生們體力不支的考慮,第二場和第三場的題目都比第一場簡單,不過這兩場本來也不用花費太多心思,是騾子是馬,第一場就能見分曉。

    不過方長庚的狀態的確不太好,或許是那天懶得燒水衝了冷水澡,接下來幾天一直都有發低燒的症狀,吃藥也不怎麽管用,也隻能怪他自己大意了。

    考完三場,一共九天,每個人都像是被霜打的茄子,徹底蔫了。不過方長庚他們還算是好的,有些文弱的都是豎著進橫著出,一個好好的貢院弄得跟刑部大牢似的,十分淒慘。

    不過鄉試跟受刑也差不了多少,那一個個號舍不就是變相的囚籠麽,也沒有冤枉它。

    回去的時候,五個人的衣服都有些空蕩蕩的,考完的喜悅就像被雨澆熄的小火苗,曇花一現後就被疲憊打敗了。一走進院子,每個人都鑽進自己房門睡了個昏天黑地。

    這時又要感謝有平安他們幾個書僮在,不然恐怕就是餓死也沒人想起來燒飯。

    這麽休息了三天,精神總算回複了,不過這回方沅君似乎元氣大傷,上吐下瀉了幾天,這會兒連走路都還有些飄忽。

    接下來就是等發榜了。

    這其中需要等一個月到一個半月左右,其實對於參與到批卷中的各環節人員來說,這真是一項龐大的工程。

    首先,第一場交卷以後收卷官要對原卷進行彌封,把考生信息用白紙掩住,加蓋騎縫章。彌封完後就要請衙門的書吏進行謄抄,稱為“易書”,以防閱卷官認出字跡。因為易書用的是朱砂筆,所以這張謄抄卷就稱為朱卷,至於原卷,自然就叫墨卷了。等謄錄完畢後,對讀官還要請對讀生對原卷和謄抄卷進行校對,防止出錯,這裏的對讀生由各地能力出眾又肯幹的窮秀才擔任。接下來,才正式進入到閱卷的步驟。

    考官們正爭分奪秒地閱卷,要保證這一百個名額不多不少,要是少選或多選,官位降級是免不了的。

    不過考生們的狀況更加好不到哪兒去,就比如方長庚和徐聞止他們去街上散心,見到的都是滿腹心事的臉,哪有逛街的喜色。

    方長庚覺得氛圍實在太沉重了,雖然他心裏也有些煩躁,但總處於這種環境,隻會平白增加壓力,又沒什麽好處。

    於是幾個人幹脆去酒樓訂了酒和小菜拿回到四合院裏吃,心情總算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唉,不知道今晚能不能修仙成功啊,對自己的手速都無奈了,要是不行的話我在文案請假,請小天使明天中午再看啦,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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