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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方長庚醒得格外早, 剛睜眼時還沒反應過來,乍然發現身邊躺了一人, 還有種夢遊的感覺, 等想到自己已經是個有家室的人了,才無聲地笑了笑, 小心翼翼地起身穿鞋。
腳踏上除了他的靴子, 還有一雙錦鯉戲水的珍珠繡鞋, 雖然也是精巧無比,但顯然不是三寸金蓮的尺寸。
方長庚不由得慶幸,本朝地位尊貴的女子都要裹足,但徐清猗卻沒有, 不然他還真接受不了這種畸形的審美,至於外人怎麽看, 他根本一點都不在意。
心情極好地穿戴完, 方長庚就推開房門走到外間。
蕊兒正從院子進來,見方長庚出來就要叫, 被方長庚用眼神製止了,“噓”聲道:“你家小姐還沒醒, 小聲點兒!”
蕊兒連忙點頭,小聲說:“那我去打水給姑爺洗漱。”說完就捂著嘴一邊偷笑又走了出去,回來時手裏已經端了一個托盤, 上麵裝盛了清水的銅盆,還有一個瓷碟,上麵是幾撮青鹽, 以及一塊白布和一個漱口的茶盞。
平時方長庚沒這麽講究,都是折了楊柳枝沾點青鹽刷牙,再漱個口,其實在普通人裏也算少見,但他實在不想張口就露出一口大黃牙,還有難聞的口氣,實在有礙觀瞻。
洗漱完,方長庚便叮囑了蕊兒一些事,聽得她臉都紅了,最後埋著頭去準備東西。
方長庚也不太好受,誰叫他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昨夜又初嚐情/欲的滋味,考慮到徐清猗是初次也不過淺嚐輒止,但一大早的,身體上的衝動實在是理智所不能遏止,也隻好欲哭無淚地忍住。
心猿意馬了片刻,方長庚內心狂叫“打住”,把心思放到了正事上,隨即邁步朝徐修的住處而去。
這樁婚事辦得這麽倉促,其實也有衝喜這個迷信想法的緣故,讓方長庚欣慰之極的是徐修這幾天身體有明顯的好轉,不是“回光返照”,而是真的緩了過來,已經能自己下地行走了。
這多少給了徐清猗足夠的時間緩衝,哪怕之後徐修的狀況再惡化,也不會覺得那麽突然,難以接受了。
無論如何,方長庚都希望徐修能多活幾年,至少可以看著他曾外孫出生,也不至於有遺憾。
進了院子,徐修已經起來了,和李伯一前一後在花圃邊緩慢地散步,一邊不知聊著些什麽,看到方長庚時挑了挑眉:“你小子,這麽早起來做什麽?”
李伯看了方長庚一眼,眼裏透著喜氣,十分識趣地走開了。
“也不知怎麽就醒了,就想著來看看老師。”方長庚含笑道。
徐修一皺眉:“還叫老師呢,是不是該改口了?”
方長庚嘿嘿一笑:“孫女婿見過祖父。”
徐修滿意地點點頭,樂嗬嗬地招手讓他過來:“我看你一時半會兒也不習慣,原來叫什麽就還叫什麽吧,走,你陪我去花園散散步。”
方長庚欣然答應,兩人往花園走去。
“明天你就帶猗兒去拜見你父母,用不著顧忌什麽身份,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徐修緩緩道,“猗兒她從小就跟在我身邊,你也了解她的性子,是個明事理的,不會讓你夾在中間為難。”
方長庚點點頭,也覺得她們應當不會有什麽矛盾。
“明年你們就該去京城了,幫我多勸勸猗兒,別總是和她父親對著幹,一家人,以和為貴。”徐修長長歎了口氣。
這麽多年過去,他對女婿顧尚仁的怨氣多少也消了一些,其實也清楚,後院裏妻妾鬥爭難免,不能完全怪顧尚仁,隻是自己唯一的愛女因此殞命,他一輩子也不能釋懷。
但一碼歸一碼,猗兒是顧尚仁嫡女,以後自己埋進土裏,武靖侯府就是她最後的倚仗,哪怕他看好方長庚,也不敢不做兩手準備,把孫女的下半輩子完全托付到他手上,這也是他為什麽答應顧尚仁讓小夫妻以後住到侯府去,就是想讓顧尚仁起到威懾的作用。
方長庚明白徐修的意思,坦然答應了:“老師放心,這些話我會謹記於心。”
徐修看了看方長庚,沉默良久,突然道:“等你們回來,再陪我這個老頭子在山莊住一個月,然後就下山住吧,我能教你的都已經教給你了,除此之外還有幾本書,是我回到永州以後費盡心血所成,你拿去看,以你的勤奮和天賦,不需要我教也能夠理解。”
方長庚自從徐修說出第一句話時就震驚了,聽完後一時說不出話,半天才開口:“我和猗兒怎麽能放心讓您一個人在山莊,猗兒她也不會願意離開您的。”
他不急著帶徐清猗下山和家人同住,是因為老李氏和方萬英身體康健,並不急在一時,以後在京城或是別的地方站穩腳跟了,自然就會帶著他們一塊兒享福。可以徐修眼下的健康狀況根本經不起舟車勞頓,他就想著能陪他老人家多久就多久,不然一定會留下不可彌補的遺憾,尤其是徐清猗,恐怕會自責一輩子。
徐修微笑道:“你們用不著可憐我這個老頭子,要不是猗兒的事一直沒安定下來,我早就去地下見猗兒祖母,和她團聚了。至於你李伯,至今無妻無子,為徐家勞累了一輩子,以後我不在了,你要好好安頓他,能讓他跟你們一起去京城最好,他辦事牢靠,也知道怎麽調教下人,有他在你們去京城以後就省事多了。”
方長庚覺得不對勁,就以徐修這心態,神醫再怎麽醫也沒用啊。
“老師,猗兒把您當作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若是您不在了,她還不知要傷心多久。有朝一日猗兒有孕,不啻於要她再走一趟鬼門關,老師真能放得下心嗎?更不說以後孩子還要叫您曾爺爺,在您膝下玩耍,您也不想見見,看著他長大成人?”
徐修有些猝不及防地愣住了,放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滿眼的複雜猶豫,透著一點點希冀與不舍。
方長庚也不再多說,暗暗決定想些法子挽回徐修悲觀的想法,至少不能讓他因為這個而病倒。
回到臥房,徐清猗正坐在梳妝台前,絲雨則用抿子沾了頭油替她抿額前顯得稚氣的碎發。
見方長庚回來,徐清猗就氣鼓鼓地埋怨道:“怎麽也不叫我,害我太陽都曬屁股了才起來,都沒來得及去看爺爺。”
方長庚在桌邊坐下來看她梳妝,聽到這話反而皺了皺眉:“我已經替你看過了,你這麽早起來做什麽,還不如多睡一會兒,晚些時候我再陪你去。”
徐清猗輕哼了一聲,眼裏卻帶著笑意,摸摸以前從未梳過的婦人發髻,對絲雨道:“就這樣吧,不用再往上堆首飾了,腦袋沉。唔,妝也不用畫了,我自己畫個眉就好。”
絲雨笑笑:“那我就先退下了,小姐有事再喚我。”
“好。”
徐清猗笑著拍拍她的手,然後回身自己拿了眉筆沾上眉墨,有些笨拙地去畫眉毛。
可她哪裏懂這個,好好的柳葉眉被她畫得歪歪扭扭,原來姣好的臉蛋頓時顯得有些滑稽,一時竟然愣住了,呆呆地看著鏡中的自己,一動也不動。
方長庚覺得好笑,走過去接過她手中的筆,躍躍欲試:“我來給你畫!”
徐清猗將信將疑地看著他,轉念想到他畫畫那樣好,畫個眉毛應當也不難吧?而她親手給自己畫,總是不好控製力量,不然也不會失手的。
這麽想著,就放心地閉上眼睛,讓方長庚用細布把臉上多餘的墨擦了,然後感覺到稍硬的筆尖在眉毛上移動,突然停了一下,直到徐清猗疑惑地想要睜開眼去看時才又開始動作。
她心裏覺得不妙,連忙睜開眼,看到方長庚一臉奇怪的憋笑表情,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轉過頭去照鏡子,一看銅鏡中那一條下撇的八字眉,氣得叫了一聲,一看方長庚轉身要溜,立刻起身作勢去揍他:“你討厭死了!”
方長庚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繞著桌子躲她:“是我錯了,再給我個機會,我一定畫得比剛才好!”
徐清猗捂住那醜得要死的眉毛,又哭又笑:“你想得美,我讓絲雨來給我畫。”
見她鬧得氣喘籲籲,方長庚忙回身抱住她免得她發怒,然後信誓旦旦地保證:“要是我再畫得不好,就罰我也畫那樣的眉毛,一整天都不能擦,可以嗎?”
徐清猗破涕為笑:“那好吧,反正我也不虧。”
方長庚鬆了口氣,拉著她到梳妝台前坐下,這回得了教訓,畫得十分小心,卻沒畫昨天的柳葉眉,而是遠山眉的樣式,更適合徐清猗疏朗的氣質。
畫完以後,方長庚笑著道:“怎麽樣,是不是比絲雨畫得還好?”
徐清猗拿著螺鈿鏡出神地照了半天,才小聲說:“勉強還入得了眼。”
方長庚在她身後透過鏡子看她,越看越覺得美,高興地說:“那我以後天天給你畫。”
徐清猗臉頰一紅:“你是讀書人,怎麽能給女子畫眉呢?”
方長庚滿臉莫名:“那怎麽了?我又不給別人畫,隻給我娘子畫,誰會多嘴?”他要是真順著她的話說下去那就是腦袋進水了,女孩子都喜歡人家哄著,就是天花亂墜也不過分。
徐清猗果然甜甜地笑了,嘴上卻小聲嘀咕:“那我也不要……”
方長庚一臉“娘子說的都對”的表情,連連點頭:“娘子說什麽都好,我全聽娘子的。”
總算讓徐清猗高興了,方長庚已經出了一身汗,這才與她說好明天下山去見他父母的事。
徐清猗自然點頭答應了,隻是還有些緊張,到底她很少與長輩打交道,更何況還是見公婆,難免拉著方長庚問了許多,經過方長庚一通安慰,才漸漸好轉。
第二天,方長庚和徐清猗就下山了,帶上了她兩個丫鬟以及幾個箱籠的禮品,是徐清猗執意要的,方長庚也勸不動,至於袁豐昨天一早就回了縣城幫忙,這會兒他名下的宅子應當已經全部打掃收拾完畢,老李氏/方萬英他們也應當安頓下來,就等兩人回去了。
隔了一天才到縣城,直接讓車夫去了住宅,是一個兩進的宅子,修繕一新,布置得也十分典雅巧妙,可謂是麻雀雖小,但五髒俱全。
拉著徐清猗跳下馬車,兩人一路往大堂而去。
老李氏和方萬英坐在上座,穿戴得格外隆重,卻是滿身不自在,簡直坐立不安了。
“這小子,怎麽還不回來?可把我急的喲!”老李氏索性站起來,就要走出去看。
小李氏哭笑不得,連忙拉住她:“娘——您急啥!這早晚也是這一天的事,您就好好坐下歇著,人隻要到了門口不就一眼能瞧見了麽!”
老李氏滿臉苦相,又開始絮絮叨叨地念:“你說說這兩兄弟,娶媳婦兒都自己做的主,一個個都被媳婦兒帶著跑,就沒見帶人回來的,苦就苦我們這些老頭子老太太,還怕得罪了人家……”
正吐著苦水呢,外頭突然傳來一聲叫喊。
“爺,奶,爹,娘,我們來了!”除了方長庚和徐清猗還有誰?
老李氏立即止住話頭,堆起笑臉,又是緊張又是喜悅地看著眼前一對新人,見徐清猗穿著素淨淡雅,臉上也幹幹淨淨的,身後就跟了兩個小丫鬟,總算稍微放下了心。
方長庚緊緊牽著徐清猗,笑著對她說:“來,你跟我叫。”
徐清猗本是個落落大方的人,但從小缺少女性長輩的關愛,這時竟有些害羞地往方長庚身後躲了躲,隨即又有些後悔,覺得長輩們可能要不高興了。
老李氏和小李氏看出這小姑娘比她們還緊張呢,想到她的身世,心裏都起了憐惜之情,同時也是好感倍增,覺得她一點都不像原來想象的那麽強勢,相反,一張鵝蛋臉討人喜歡的緊。
小李氏餘光一閃,就看到方長庚給她使眼色,沒忍住瞪了他一眼,然後心領神會地伸手拉過徐清猗,拍拍她的手背,柔聲道:“咱們都是粗人,你可別嫌棄,你要是不說話,咱們還真有些害怕呢。”
徐清猗頓時笑了,醞釀了一下,有些害羞地叫了一聲“娘”,之後對著其他三位長輩一一叫了,也漸漸放開,就顯出世家女子的大氣爽朗來,氣氛不算熱烈,但十分和諧。
一家人坐在一塊兒商量辦酒的事,最後時間定在五天後。
當晚方長庚就和徐清猗連夜寫庚帖,第二天方長庚就先去了縣衙給許縣令以及其他幾個官吏送,結果得知許縣令要聘請師爺,還問他想不想來。
作者有話要說: 馬上幹正事兒啦,揮著小鞭子催男主去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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