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四十六億年過去了。

    漫長歲月裏，身為太陽之靈，長山想過會化成一縷煙，或者星辰變遷，他不再發光發熱，分崩離析，變成暗物質永遠漂浮在宇宙。

    怎麽也沒想到會再次做人。

    人是什麽感覺早就無比陌生。

    在他為中心的星係，數百億人類，萬萬億各種生命，依賴他的光和熱生存。

    人太渺小了，一生存在無數不確定性。

    而他早就習慣了恒定的生活，盡管宇宙中存在很多能摧毀他的物質，可是按照宇宙規律，幾億甚至幾十億年才會出現一次波動，相當於人的一次頭疼腦熱。

    他原本想，再過幾億年，等自己成熟一些，就對一直陪伴他的月亮主動攀談，這些年無數流星一閃而過，隕落時，它們經過他的身邊，總是那麽興奮，訴說著對他的仰慕，可是還沒聽清後半句就消失了。

    隻有月亮一直在身邊，任勞任怨幫他抵擋耀斑的自噬，一次次努力幫他修正引力，維持整個星係的平衡。

    但是四十億年前，地球被兩顆行星撞擊，一度要偏離軌道，月亮毫不猶豫的飛去，以自身引力幫他恢複正軌，便再也沒有回來。

    月亮、地球、星星，都是有靈魂的，他不知道月靈現在是否還在，但是那些墜落在地球的星星，一定以某種新生的姿態活著，也許是一顆石頭，也許是一隻動物，也許是一個人。

    現在他也來到了這顆美麗的藍色星球。

    落地一瞬間，就感受到了來自四麵八方的意念，其中一大半是曾經熟悉的神念，另外一些是本地的大能修士湊熱鬧跟隨而來。

    長山舉目四望，這裏千裏荒原，一馬平川，他靜靜站在原地，忽然血氣淤結，吐出一口血，捂著胸口半跪在地。

    第一次下凡做人，這個美麗的星球給了一個十足的下馬威。

    每顆星球都有自己的氣場，對生活在這裏的生命來說等於第一規則，一個外來者，不收斂自身氣息，即便他是太陽之靈也不例外。

    他強行站起來，仍是不肯將氣息收回，倔強的望著前方，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片刻間，一股更強的威壓降臨，如一座巍峨大山壓在背上。

    他麵無表情的挺直脊梁，雙腿緩緩下陷，小腿整個沒入地下。

    他將神念擴散，迎向那些天南地北匯聚而來的意念，土生土長的大能修士他不認識，但有很多是那些一麵之緣的流星。他們有一部分歸於平凡，有一部分修成了本地的大能修士。不管是何歸宿，一旦墜落此間，都會失去所有記憶，所以他們的到來不是歡迎，而是警惕與好奇。

    長山無視天地法則，代價慘重，一身潔白的長衫，胸前已經被他吐成了血衣，可他還在堅持，與萬裏之外奔湧而來的意念一個個擦肩而過，尋找曾經忠心陪伴了他數億年的月亮。

    然後再散盡一身赤焰之靈，遵守這裏的天地法則，做一個凡人。

    四周的空氣變得無比凝實，殺氣騰騰，似乎要傾盡天地之力將他馴服。

    很快，一道金光轟然墜地，金燦燦的看不清實體，隻聽她略帶恐慌的說道：“太陽之靈，天懲大陣就要結成，可將一切灰飛煙滅，您……何苦為難小神？”

    天空灰暗如墨，狂風肆虐，無數雷電團滾滾翻湧，一個個拉手般連結在一起，能量密度倍增，準備對他發起毀天滅地的一擊。

    長山置之不理，雙腿從地下拔出，緩緩飄入半空，瞳孔散發出淡淡的金芒，“我在找人。”

    金光也隨著升空，卻不敢與他並肩，矮了半個身子，顫聲道：“這一道天懲可將地心擊穿，億萬生靈塗炭，是您想看到的嗎？”

    長山道：“我的意誌是這個星係最高法則，我想見的人一定要見到。”

    金光輕輕晃動幾下，掙紮權衡一番，道：“我守護這裏每一個生命，就像月亮之靈數十億年守護這顆星球一樣，她如今就生活在這裏，隻是年紀尚小，無法感知到您的降臨，更不能親身至此。”

    長山轉頭，看她一眼，“你敢探查我的心念？”

    金光身軀顫抖，哀求道：“小神知罪，隻是為了億萬蒼生，情急無奈。”

    沉默少許，長山落地，知道她在也算不虛此行，赤焰之靈絲絲縷縷從體內外泄，輕聲道：“退下吧。”

    “小神告退。”

    天道無情，不過如此。這裏天下蒼生的性命在陽靈眼中，恐怕一文不值。她探查了他的心念，月靈在他心裏不是友情，更不是愛情，隻是曾經相伴數億年最熟悉的陌生夥伴。為了見她一麵，甚至都不確定她在不在，真的不惜所有生靈的生命？金光歎了口氣，不敢逗留，立刻化成星星點點的光芒消失於天地間。

    等到赤焰之靈散盡，長山成了一介凡人，烏雲雷電一並消散，頓時天地鬥轉星移，一片混沌。

    那些匯聚到荒原的神念撲了個空，四下尋找讓他們感到不安的不速之客。

    能第一時間趕到這裏的都是這個世界巔峰修士，活了幾百年的大有人在，甚至千歲高齡也不稀奇，他們之間大多有交情、恩怨，即便沒有，也在各種場合見過，所以都不陌生，於是自發聚在一起。

    無極宗薛萬裏做為天下第一大宗門的掌門，涉世最深，可謂修士界權勢最大的人，首先說道：“前輩可曾看出那人來曆？”

    他說話的時候，眼光一直停留在某位老人身上，甚至微微彎下了身軀，對他十分尊重。

    這位老人就是雲宮的老祖烏雲。

    烏雲這個名字在年輕一輩修士中已經很淡了，他已經在山裏糊裏糊塗下了五百年棋沒出門了。

    但是對在場諸人來說，烏雲毫無疑問是世上修為最高的三人之一，而那兩個同樣隱匿數百年的老祖都沒有來。

    烏雲道：“老夫一生經曆數次天外來客，這個是最蠻橫的，竟然以本體現身，不過從神念波動來看，他對這裏是有歸宿感的。”

    薛萬裏憂心忡忡的道：“他會在此定居下來？”

    烏雲道：“天懲消失，留下來的已經不是本體，顯然是來自某個方外天域的高手，多半在這裏涅槃尋找一個新歸宿。”

    薛萬裏喃喃道：“這樣一個人，他會魂歸何處？”（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