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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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履霜便從內室走出。輕聲問,“你怎麽想?”

    竇憲撫摩著指節,慢慢地說,“我今夜拖住叛軍,剿殺其盡,兩次都是鄧疊第一個站出來答應的。如今又冒著險來,同我說那麽一番話。他,我是信的。隻是劉炟...雖說他為人一向很好,可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

    “我心裏想的卻同你相反。那位鄧大人,說得好聽些是忠勇過人,說的直白些卻是為利不惜赴死了。他對自己尚且這樣,將來又怎會馴順對你?如今不過是指望著拿奇功結你之心,慫恿你去想辦法邀功罷了。一旦事成,我恐怕他會視你如登天之梯,棄若敝屣。”

    竇憲一向是不怎麽喜歡聽她發時議的。總覺得一個小姑娘考慮這些,太危險。何況她的確又有不凡的本事...這個念頭冒出來,便不欲同她多說,隻簡短道,“你也說的太過了。”

    履霜搖了搖頭,認真地說,“方才我在內室悄悄打量他,見他生的猿睛鷹準,又說什麽五殿下當無愧於東宮位,這樣倨傲。”

    她這話說的孩子氣,竇憲忍不住笑,心裏的嚴肅散了許多。揉著她的頭發道,“你什麽時候會看麵相啦?”

    履霜急道,“我是認真說的。”

    竇憲拖長聲音說,“我知道”。

    履霜便明白他不會把自己的話真正聽進去。他是磊落君子,罔顧手下的血與汗這樣的事他是做不到的。在心裏歎了口氣,道,“那投五殿下的事,我倒是讚成他的。”

    竇憲搖頭道,“無非是請功一事,何必為了這個去巴巴地投靠皇子,沒的叫人看低。”

    “我讓你去投他,不是為了這個。”履霜的神情漸漸肅然,“今晚叛軍來襲,一同站出來的有誰,你還記得嗎?”

    “沈豐、宋斐。”

    “是大殿下的心腹與五殿下側室的哥哥。”履霜加重強調道。“那位沈大人我不了解。可宋斐,我聽人說他是樂陵宋氏旁支的庶出子,因性情怪僻,自幼不得父親和族裏喜歡的。隻因其姨母皇後得勢,又迎了他妹妹做皇子側妃,這才升至列將軍。”

    竇憲點點頭,不屑道,“我曾和他共過幾次事,這人極小家子氣,凡事無利絕不近,心腸又冷硬。他手下曾有人喝醉了酒,笑話他借釵裙晉升,他當時倒沒說什麽,過後卻找了個事情做局,把那人做弄的半死。”

    “你也說他是個無利不近之人了,那何以今晚搶著站出來?”

    竇憲隨口道,“許是他迫切地想建立功業吧。這原也沒有什麽。”

    履霜搖頭,“人的性情是天生注定的,哪有一夕之間便移了的?你總是膽子大,凡事衝在前頭,爹說過你好多次,你可改了嗎?”

    竇憲稍頓。

    履霜又道,“所以今晚宋斐必定是有了能勝、又確定可得功勳的指望,才搶著站出來——不惜開罪大殿下。你想,值得他們兩方搶的東西,會小嗎?”

    竇憲內心微動,抿了一下唇,聽她繼續道,“再說王嵐的那出鳳鳥來巡之計。那個大東西看著是嚇人,可叛軍中人至於全被唬倒嗎?我瞧著有幾個人叫的聲音也太大了,我在城牆上都聽的一清二楚。再說那燒殺了不少人的火。當時風刮的那樣大,風隼上憑是塗了多少磷,也被吹掉了吧?既如此,火是哪裏來的?”

    “你是說...”

    履霜點點頭。

    竇憲懊惱地用手捶了下桌子,“該死!原是劉健借機奪利,劉炟那兒大約也知道點,郎舅兩個商量好了去搶功。倒被我一猛子驚散了。這下別說請功了,他們不恨我便是輕的了。”

    “商量好了?隻怕沒有。”

    “怎麽說?!”

    “若五殿下果然想把此戰之功歸於宋斐,多說幾句話嚇退你便是了,為何他一言不發,任由你去打頭陣?何況他又在你去請功被責難時,站出來解了圍。我瞧著...他不像個愛使心機的人。”

    竇憲聽的心中一鬆,笑道,“這倒是,他是出了名的老實人。大約是皇後瞞著他在搞鬼。”

    履霜點頭道,“所以這投靠二字,明麵上投的是五殿下,暗地裏卻投的是皇後。你想,你是侯府公子,一旦投靠,她豈能不重視?二來,你惹怒了大殿下、沈豐和宋斐,除了她,還有誰能替你化解?三則,憑什麽你兩度苦戰不得請功?我雖看不上鄧疊,但他有一句話說的很對,你完全可以找一個分量重的、與陛下關係親密的人,來替你進言——東宮!”

    見緊閉著的房門終於被打開,竇憲從內送了履霜出來,又低下頭諄諄地叮囑她、目送著她一路回去,這才返身回房。暗夜中傳出了一聲冷哼。隱身於其間的桔梗氣衝衝地回轉到了自己的屋子,把門“砰”的一聲關上。

    木香本臥在床上睡熟了,被她的關門聲驚醒,坐起來迷迷糊糊問,“怎麽了?”

    桔梗氣的不答話,過了好一會子方恨恨道,“你是沒瞧見他們倆的樣子,打量著人家都不知事兒呢!”

    木香聽了這話,睡意立時消散了大半,“快別說這樣話了,上來睡會兒,折騰一夜了。”替她鋪起被子來。

    桔梗走過去推她道,“好姐姐,你就不氣嗎?”

    木香頭也不抬地說,“哪兒有奴婢生主子氣的理兒?”

    “我從小伺候二公子,深知他的脾氣秉性,這事兒是怪不著他的。真正讓人惡心的,是西邊那個。”

    木香歎了口氣,“你有什麽好氣不忿的呢?那位原是二公子正經八百的表妹,侯府大姑奶奶養的。又生的好,脾性也寬和。要我說,讓她來做咱們的二夫人也不錯。”

    桔梗聽她這樣說,更添了幾分酸意,道,“可她是姓竇的,怎麽還能鬧這一出?!”又道,“成天嬌怯怯的,也就咱們侯爺和二公子,當個寶似的捧在手上,替她做這做那。”

    木香聽她嘰嘰咕咕地說了半天,困意又上湧。叮囑一句“別說了,快睡吧”,便翻身又睡去。

    留下桔梗一個人坐在暗沉沉的夜色裏,咬牙切齒道,“總要叫她知道我的厲害。”

    因前一日逢上了戰亂,成息侯一家直睡到午後才起的來。到了飯廳,履霜一眼望見成息侯麵色青灰,嚇了一跳。正要關懷幾句,竇陽明來報,皇後殿下賜下了牛酒綢緞等物。忙問,“什麽時候的事?”

    答說,“辰時。來人把東西放下,說了幾句話,便走了。”

    竇憲責備道,“明叔,你是辦事辦老了的人,怎麽能任他走了呢?也該叫我們起來。”

    竇陽明忙道,“那人特意囑咐在下,說二公子拚殺了一夜,累的正在睡呢,不必驚動。在下推了幾次都推不過,這才...”

    履霜安慰道,“這沒什麽大不了的,等用罷了飯二哥你親自去殿下那兒謝一趟吧。”

    沒想到竇陽明為難道,“來人傳了皇後殿下的話,說,以咱們公子的辛勞,隻得這些無關痛癢的東西,她沒臉擔一聲謝。您不必去了...”

    竇憲聽的一愣,摸不準皇後和劉炟究竟在想什麽。

    履霜替他道,“不去便不去了吧。隻是咱們這兒的楊柳開的好,明叔,煩請你帶人折一些,親自送去皇後殿下那兒。就說是我送的好了,給殿下插瓶賞玩,還望她不要嫌棄。”

    竇憲聽後想了想,點點頭,“就這樣吧,明叔。”

    竇陽明告了退出去,成息侯領著兩個孩子入席用飯。

    竇憲仍同往常一樣,拉了椅子便想同履霜一起坐。成息侯忽然道,“霜兒,過來爹這邊。”見履霜有些驚訝,他解釋道,“離得太遠了,爹給你夾菜不方便。”

    竇憲隨口笑道,“那有什麽?我給她夾不就是了?”

    成息侯沒有說話。

    竇憲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履霜看了他一眼,答應著成息侯,換了座位坐過去。

    不一會兒的功夫,下人便上齊了菜。見成息侯父子都不說話,履霜引著竇憲把昨日怎麽拖住叛軍、剿殺他們殆盡都說了一遍。竇憲本眉飛色舞的,但見他父親始終懨懨的,慢慢地聲音也低了下來。

    履霜遲疑問,“爹,您今天不舒服嗎?”

    成息侯勉強笑道,“是有一點兒。”

    竇憲忙倒了一杯茶遞給履霜,“你扶著爹喝幾口茶。”

    成息侯擺擺手說不用了,命下人取小盂來漱口。

    他這個樣子,履霜和竇憲自然也不好再吃,索性也傳了小盂來漱口。正當這時候,派去送楊柳的竇陽明回來了。稟說皇後派了貼身宮女出來,接過楊柳了。

    竇憲皺眉問,“就這樣?”

    “沒別的了。”

    竇憲看了履霜一眼,她眼裏也有疑惑之色。道一聲辛苦明叔,讓他快去用飯。緊跟著兩人便一同起身,向成息侯告辭。

    成息侯沒頭沒腦地說,“你們今天還打算去哪兒?”

    竇憲聽他話聲不對,支吾道,“還能去哪兒?外頭走走也就回來了。”

    成息侯“砰”的一聲把小盂放在桌上,“你也是快及冠的人,又拜了官職。閑下來在房裏看看書不是更好?總這麽帶著妹妹出去瞎玩,像什麽樣?”

    竇憲直起了脖子想和他爭辯,但被履霜自後麵推了一把,忍氣改口道,“那我們出去散一圈步,就回來。”履霜也眼巴巴地看著成息侯。

    成息侯皺了眉還要再說,竇陽明忙在旁打斷了,溫聲囑咐,“天熱,公子和姑娘在這院子裏走一圈,便回來吧。”

    兄妹兩個見成息侯沒有反駁,答應著,往外去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