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及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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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竇憲果然一早便起來,去了頤誌殿。聖上聽聞他的來意,驚訝了一下,旋即含笑應允,“太子果然沒有看錯。年輕一輩的武將裏,憲兒你是最擔憂國事的。”將他提升至比一千石的俸秩,又說,“潁川郡暑熱猶勝京師。你現在去,難免要吃苦。等到了十一月再說吧。”

    竇憲心裏明白,潁川郡如今民心不穩,恐怕不會服調配。聖上是存著這份心,方才令他晚去的,心頭湧上暖意。隻是這樣的感謝到底不好宣之於口,否則豈不是陷聖上於偏愛之地。便笑道,“多謝陛下疼我。十一月走,臣剛好能看完妹妹的及笄禮呢。”

    “哦?”聖上露出很感興趣的模樣,“你妹妹是什麽時候的生日?”

    竇憲道,“十月初三。”

    聖上點點頭,“好,朕知道了。”

    竇憲被提為比一千石的事很快人盡皆知。自然,他將要去潁川郡的事也傳遍了上下。

    履霜聽了又急又痛,隻是在成息侯病榻前侍奉著,他看管的甚嚴,除了如廁根本不放她離開。是以她既不好跑去竇憲那裏問,也不能露出著急和悲色,少不得拿好顏麵遮掩著。

    終於等到成息侯用過午飯。她伺候著他服了藥,低眉順目道,“爹睡一會兒吧,我也回房裏眠一眠。”

    成息侯點點頭,揚聲喚竇陽明家的進來,“阿雲,你帶著姑娘回房。等休息好了,仍送她回我這裏來。”

    竇陽明家的垂手應了聲,帶著履霜出去。

    一路上,履霜逮著空,好不容易地鼓足勇氣問了句“雲嬸,二哥吃了嗎?”被她以模糊的“奴婢不知道”回了。如此履霜再不敢問,一路沉默著回了房。竇陽明家的叮囑,“姑娘進去眠吧,奴婢在外頭守著。”

    履霜忙道,“這怎麽敢當?雲嬸自去休息吧。”

    竇陽明家的不為所動,隻道,“這是侯爺囑咐的。您睡好了,喊奴婢進來伺候。”替她關上了房門。

    履霜心中失落,慢慢步入內室。

    經過屏風時,眼角隱約瞥見後頭伏著個黑壓壓的身影。她隻當丫鬟們跪在那兒擦地。然而轉念一想,成息侯因怕她像戲文裏那樣,靠著丫鬟做橋梁見竇憲,早把竹茹、水芹兩個調走,暫時伺候長公主去了。

    想到這裏,心裏猛然一驚,卻也不敢輕易打擾了那人。提著一顆心放緩腳步,悄悄往後退。隻待一到門口便大聲呼救。

    然而那人的動作遠比她快。

    她剛退了兩三步,那人便從屏風後飛快地奔了出來。履霜驚慌下一眼也不敢看,奪路而逃。那人橫腰攔住了她。察覺到她要叫,急切地把手捂到了她嘴上。

    履霜怕的滿頭是汗,眼淚都快下來了。那人見狀,壓低聲音道,“是我啊。”

    履霜聽到熟悉語聲,定睛細看,這才察覺,原來是竇憲。一顆心漸漸放了下去,嘴裏“嗚嗚”了兩聲。

    竇憲鬆開了,悄聲道,“別叫。”

    履霜點了點頭,往門外看了一眼,見沒動靜,方輕手輕腳地引了竇憲往她房間最深處走。一麵問,“爹看的這樣嚴,你怎麽進來的?”

    “我翻你窗子進來的。”

    澄碧堂雖稱“堂”,卻是一座三層小樓。成息侯一家俱住在三樓上。因此履霜聽他說“翻牆”,一下子急了起來,“這如何能翻?”

    竇憲不甚在意地回答,“順著樹爬,好上來的很。”

    他說得輕鬆,可履霜知道那株和小樓等高的樹,與窗台的間距不近。樹身上又沒一個借力的點的,也不知他是吃了多大的苦頭才能潛進來,對她說這幾句話。伸手去握了他的手掌,翻開細看。被樹木蹭破油皮、被繩子深勒進血肉的痕跡宛然其上。她心中一酸,一滴眼淚掉了下來。

    竇憲合攏手,把那滴淚握緊了掌心,隨即把她抱進了懷裏,“有你這滴眼淚,我的苦頭也不算白吃了。”

    履霜握著他的衣襟哽咽,“我聽他們說,你要去潁川郡...”

    竇憲“嗯”了聲,安慰道,“一年左右,我便回來。”

    履霜含著淚搖頭,“潁川郡一夕被誅殺了那樣多的人,隻怕形勢都亂了。你去那裏,有多危險?”

    竇憲撫著她的脊背安慰,“沒什麽危險的,行宮叛變,我不也好端端挨過來了麽。

    履霜的喉頭似哽了氣團,好不容易才能說出口,“我知道,你是為我...”

    “我是為家國,為聖上。身為武將,理應為國事分憂。”竇憲澹然道。

    履霜聽的更愧,在他懷裏搖著頭,來回隻說“別去”。

    竇憲歎了口氣,按住她兩肩,看著她的眼睛道,“可這是最好的辦法了。別怕,霜兒,為了你,我一定好好珍重自己。等我在那裏掙了軍功回來,我馬上奏請聖上,為我們主婚。等我。”

    履霜的腦中一團漿糊。擔憂、驚懼、不舍齊齊湧上心頭。

    想永遠和竇憲在一起。可看成息侯的樣子,是鐵了心不會為他們做主了。如果一定要更該既定命運,隻能通過竇憲的軍功去爭。

    ——不想他去,舍不得他。可也隻能讓他去。

    成息侯的病逐日好轉。

    這段時日,履霜寸步不離地照料。他感動之餘,又見她與竇憲完全斷了來往,不僅是他派出看管的人她默默接受,便是偶有一兩次在他房內見到竇憲,也是低頭匆匆避過。內心安慰下,一口鬱結之氣漸漸地舒了出來,病情漸好。

    而等他病好到差不多時,時日也到了十月。離履霜的十五歲生日沒幾天了。

    “...以前每每說到你的及笄禮,我都說要大辦。哪料今年聖上帶著咱們來了行宮。哎,人家的地方,總是安靜低調、不惹人注目的好。何況你二哥如今又顯貴了起來。所以我想了又想,這次及笄禮竟是咱們一家人關起門來靜靜辦的好。不過也不好委屈了你。我打算再請壽春侯、南安侯兩家來觀禮。他們和咱們府裏是世交,又是京中老牌的貴族。好不好?霜兒你怎麽說?”成息侯慈藹問。

    履霜本就是安靜的性子,不習慣暴露在眾人麵前,如今聽到這樣的話自然是立刻答應了下來。

    於是便定了十月初三那天給她做生日。

    那一日天朗氣清,是個很明媚的日子。

    成息侯很早便起來了,替履霜再三地檢查行笄禮要用的衣物、首飾。爾後又去門口親自迎兩位侯爺和他們的家眷。

    巳時一刻,人來齊了。成息侯引著他們落座,自己上台簡單致辭,“小女履霜今日行成人笄禮,多謝幾位光臨。”

    竇陽明家的沉聲道,“及笄禮始——”

    履霜著緇色采衣,梳雙鬟髻,坐於正中的席子上,聞言向眾人一揖。

    泌陽長公主走近她,以盥洗手,於西階就位——長公主不理塵事已有多年,成息侯原沒指望今日她能來的。沒想到她倒記掛著履霜這個月滿十五了,提出願做她及笄禮上的讚者。成息侯又驚又喜,替履霜謝了又謝,答應了下來。

    長公主就位後,從充作有司的婢女那兒拿過羅帕和發笄,跪坐下為履霜梳頭加笄。一麵高聲吟頌著祝辭:“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誌,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履霜從有司手中取過衣裙,進東房更換與頭上發笄相配套的素衣襦裙。出房後,先向來賓展示,再向成息侯、長公主行拜禮,以謝養育之恩。

    長公主扶起她,令她再坐。有司在旁奉上發釵,長公主為履霜去發笄,簪上發釵,高聲吟頌:“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

    履霜回到東房,去更換與頭上發釵相配套的曲裾深衣。複位後,先著深衣向來賓展示,再向長公主行拜禮,對方含笑受了,從有司處接過釵冠,為她去發釵,加釵冠:“以歲之正,以月之令,鹹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耇無疆,受天之慶。”

    履霜最後一次回到東房,更換與頭上釵冠相配套的大袖長裙禮服。

    漫長的三拜終於過去。終於,及笄禮隻剩最後一項:取字。履霜斂容凝神地拜倒在地。聽長公主含笑道,“禮儀既備,令月吉日,昭告爾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於假,永受保之,曰之惠甫。”

    履霜朗聲答:“兒雖不敏,敢不夙夜祗奉!”

    成息侯微笑著環顧四周,柔聲道,“小女笄禮已成,多謝各位盛情參與!”

    兩位侯夫人率先說起吉祥話來。成息侯撫須謝過,吩咐左右去開早席。

    如此,一眾人說說笑笑地往大堂去。然而大門處忽傳來響動聲。成息侯不免為難,“大約是誰來拜訪我家吧...少不得要請進來一敘了。”命左右去開門。

    沒想到門被打開,一個熟悉的尖銳的聲音笑道,“這十五歲的生辰可是大事兒啊,侯爺怎麽辦的靜悄悄的!”

    眾人聽出那是王福勝的聲音,心中都大吃一驚,連聲道,“公公快進來!”成息侯親自去迎。

    王福勝便跟著他笑吟吟地進來了。竇憲眼尖,瞧見他身後跟了四個小黃門,各人的手裏都捧著錦盒,心中一動,問,“公公這是...”

    王福勝打了個千,“奉聖上之命,給竇姑娘送生辰賀禮。”說著,做了個手勢,身後的四個小黃門一齊打開錦盒。眾人都翹首看,隻見左邊兩個錦盒裏擱著各式簪環,皆是內廷最新的花樣。右邊兩個錦盒裏則是綢緞衣裳,顏色鮮亮,刺繡平整。端的是富貴耀目,無上榮寵。

    成息侯驚道,“陛下抬愛了,小女區區之身,如何配使內用之物?務請公公替我回了陛下,這禮太厚,我們實實不敢收。”

    王福勝笑道,“嘿,這有什麽?陛下說了,一點子小玩意罷了。再者,一家子親骨肉,竇姑娘這樣的乖巧。竇將軍又這樣能幹、體貼聖心。有好東西不賞他們賞誰呢?請侯爺不要推辭了。”

    成息侯聽他說“竇將軍”,而非尋常往來時所說的“二公子”,心中這才明白,聖上是借著履霜生辰,褒揚竇憲呢。麵色緩和了下來,不再那樣緊張,恭敬地往頤誌殿三拜,“那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親自引著王福勝去喝茶,又轉頭悄悄吩咐竇陽明去置辦送他的禮物。

    南安侯、壽春侯兩個見如此情景,少不得托了家中有事,一一告辭而去。成息侯點點頭,懇切道,“等閑了再約兩位兄長同聚。”讓竇憲和履霜親自送了他們兩家出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