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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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履霜和成息侯一起用完晚飯後,按例向他告別,打算回房去睡。

    成息侯見她大半個月來一直很乖,沒有再與竇憲說話,心中一軟,道,“我把竹茹和水芹調回來伺候你吧。”

    履霜忙推辭,“不用。”意識到自己話說的太快,描補道,“讓她們伺候長公主去吧。這回來行宮,長公主都沒帶幾個人。”

    成息侯笑道,“她那兒已經有四個人了。你的兩個丫鬟去,也不過是隨便做些掃灑。還是回來伺候你吧。”說著,就要叫竇陽明進來。

    履霜見推不過,道,“爹明天再叫她們回來吧。現在天晚了,長公主修道之人,大概已睡了。無端端地別驚擾了她。”

    成息侯想了一想,點頭,“也行。今晚你有什麽事,仍是吩咐阿雲。”

    履霜答應一聲是,慢慢退了出去。

    出了房門,竇陽明家的如過去半個月一樣,守在門外等她。她福了個身,“雲嬸。”

    對方道,“姑娘快起來。”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話再說。隻是如常地送她回房。

    門關上,履霜道,“晚風有些冷呢,勞煩雲嬸幫我關上吧。”

    竇陽明家的應了聲,自去關窗。

    履霜走到桌上,倒了盞茶,指甲不經意地從茶盞裏劃過,遞了過去,“雲嬸坐下喝杯茶歇歇吧。”

    竇陽明家的謝過她,把那盞茶一飲而盡。替她打水進來沐浴。

    履霜過意不去,幾次推辭,都被拒絕了。隻得勉強從了,“雲嬸不是做這些事的人。”

    竇陽明家的倒很無所謂,笑說,“姑娘說哪裏話?奴婢一身一體都是侯府的。哪能略有些臉麵,就不會伺候主子呢?”替她擦洗身上。但不知怎麽的,動作漸漸地慢了下來,人也不由自主地打了幾個哈欠。

    履霜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竇陽明家的臉一紅,搖晃了幾下頭,手上重新用上了力。

    履霜按住她的手,擔憂道,“這幾日忙著準備我的生日,雲嬸都累壞了吧。瞧你,臉都白了。早些回去睡吧。”

    竇陽明家的搖頭,“奴婢不過,不過是略有些乏,站著歇一歇也就好了。”

    “這怎麽行?萬一落下了病可不是玩的。”履霜草草地洗了身子,拿過大巾帕擦了,便走出浴桶去扶她,“雲嬸今晚回去好好睡吧,我這裏不用人伺候了。”

    竇陽明家的身體疲憊,阻攔不及,隻是強撐著道,“...侯爺還要奴婢守夜呢...”身體輕輕搖晃了幾下。

    履霜被唬了一跳,扶住她道,“雲嬸你守了幾天的夜了,白天又忙著打理家事。再這樣累下去還得了?聽我的話,回去睡吧。晚上我要喝水自己起來倒。”

    竇陽明家的困極了,隻是強撐著道,“侯爺仔細叮囑過...”

    履霜柔聲道,“我不告訴爹。”見她仍沉吟著,耐著心又哄了她一會兒,終於把她攙回了自己房。

    夜漸漸地深了。淡淡的月光透過窗紗灑進房內。

    履霜坐在窗邊的榻上,也不燃燭,隻就著微弱的月光細細繡一個荷包。

    那荷包是淺草綠的,被做成雞心的形狀,上麵工工整整地繡了石榴、桃、佛手。即意喻著吉祥如意的“三多紋”。

    履霜認真地繡了很久,才終於把圖案完成,小心地把多餘的線頭都剪了。抬起頭活動著酸痛的脖頸,一邊側耳細聽外麵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外頭遠遠地傳來一聲鑼響。

    是行宮中的更夫在打更。

    一更了。

    履霜神情一振,看向門口。

    房門上準時地傳來輕輕的一記叩聲。她心中喜悅,趕忙下了榻,輕手輕腳地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一個黑黝黝的身影——是竇憲。

    她一下子撲入了他懷裏。

    竇憲悄聲道,“進去再說。”

    履霜點點頭,謹慎地望了眼門外四周,迎了他進去。

    竇憲悄聲問,“雲嬸呢?別叫她撞見我。”

    履霜倒茶給他喝,“她今兒個累不過,回自己房裏睡了。”

    竇憲鬆了口氣,接過茶,咕嚕咕嚕地全喝掉了,“才剛過來,經過爹的房間,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還好他沒醒。嚇死我了。”

    履霜撲哧一笑。伸手去摸他後頸,果然,全是汗。

    她溫熱的手貼在肌膚上,那熱度仿佛能透過肌膚傳進心裏。竇憲覺得一陣酥麻從脖頸直傳腳底,忍不住瑟顫了一下。離她遠了些,伸手去點燈。

    履霜忙製止了,“仔細燈亮了,招人來。”

    “噢噢,好。”竇憲忙放下了燭火,問,“對了,你叫我一更來是...”

    履霜不答,反問,“一定要做什麽,才能叫你來麽?”

    “我不是這個意思...”竇憲撓著頭,有些尷尬地解釋。——履霜的性情一向是很溫柔的,怎麽今天突然抓著字眼執拗起來了。

    那邊履霜似乎察覺到失言,打圓場似的從懷裏掏出一個荷包,遞給他。

    竇憲驚喜地接了過來,“給我的?繡的這樣好!”

    履霜抿著嘴笑,從他手裏抽出來,蹲在地上替他係在腰間,“既說好,就安生地留著,仔細別叫人摸了去。”係完了荷包,也沒有站起,反而順勢地摟住了他的腰,把臉埋進去,道,“在外麵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竇憲疼惜地撫摸著她的頭發,“我知道。你在家裏,也是一樣。”

    家。

    他說的再自然不過。

    好像他們一直是一家人,永遠都會是一家人。

    履霜心中惶然,沒有感覺到太多的甜蜜,反而湧起更多的害怕。於是仰著頭,慢慢地手臂纏到了竇憲脖頸上,低低叫他的名字。

    “小孩兒似的。”竇憲安慰地親了她額頭一下,張臂把她從地上抱了起來,“快別蹲...”話說到了一半忽然被突如其來的一個吻打斷了。

    履霜緊緊地環抱著他,臉貼著他的臉,嘴唇也準準地找到了他的。

    他臉上一紅,推她道,“怎麽突然就親上了...”

    履霜眼眶慢慢地紅了,看著他,沒有說話。

    竇憲安慰道,“一年左右,我就回來了。”把她抱在膝上,輕輕撫摸著她孱弱的脊背,“別哭。”捧著她的臉,輕輕地親了下去。他吻的一點都不激烈,隻是含著她的嘴唇輕輕地吮,仿佛在哄孩子。

    履霜似乎是覺得不滿足,大著膽子用舌尖去輕輕叩他的牙齒。竇憲有些驚訝,但還是很寬容地順從了她。由得她細細舔吻。隻在換氣時忍不住離開她些許,問,“霜兒,今天怎麽了?”

    履霜沒說話,仍然湊上來吻他。

    她的動作又溫柔又細致,竇憲慢慢有些意亂情迷。履霜見他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她的腰,顫著手去脫自己的外衣。又大著膽子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

    竇憲愣了一會兒,旋即明白過來。血氣直往頭上湧,臉漲的通紅,推她下去道,“這是做什麽?!”

    履霜沒站穩,跌在了地上。但仍仰著頭,倔強地看著他。

    竇憲想起她今天種種奇怪之處,更是確信,方才她絕非意亂情迷,隻怕一早就有這打算。低聲怒道,“你才多大?”轉身往外走。

    履霜忙站起身去追他,“竇憲!竇憲!”好不容易地攔腰抱住他,“別走...”

    竇憲心中驚惱交加,本想提腳走的,但猛然覺出背上潮濕。大約是她哭了。心頭一軟,轉過身,無奈道,“履霜——”

    她隻是哭,“你前腳走,後腳爹就會把我嫁走的...”

    竇憲心中亂紛紛的,安慰道,“不會的...”隻說了三個字便再也說不下去——如今他在,成息侯尚且這個樣子。一旦他走了,父親豈不是更沒了顧慮和壓製?

    履霜見他沉默,低著頭,眼淚落的更急,紛紛濺濺全砸在他衣服上,“我想給你...”

    竇憲心中大震。

    這個法子,母親也對他說過的,“...你爹的脾氣,一向是很頑固的。這件事他說了不許,那你求死了,他也不見得會改口。還不如生米直接做成熟飯。他再強,還能把兒媳當女兒嫁出去麽?”

    那時他聽的麵紅耳赤,連連擺手。後來偶然想起她這個建議,也覺得太自私。

    此去潁川郡,前途未知,何必累履霜用終生等他?況且她那樣小,到今天才滿了十五。

    這樣想著,他避過了她的注視,安慰說,“總會有別的法子的,別這樣。”伸手幫她把半褪的衣衫慢慢拉上來。然而才拉好了左邊,便聽履霜幽幽道,“...我原不該妄想的。我這樣的孤女,侯府肯收留已是大恩德了。怎麽還能肖想別的?”眼淚簌簌地全落在竇憲手上。

    竇憲聽她這樣自傷,手頓在了原地,難過道,“我從沒那樣想過。”

    履霜顯然沒有相信,仍然望著他絕望地流淚。

    竇憲受不了那樣的目光,蒙住她的眼睛,把她摟進了懷裏,無聲地歎了口氣。

    大家都說他性格粗疏,可很多事,他看在眼裏,比誰都明白。

    比如,履霜為什麽會愛他。

    她從小長在謝府那樣的人家,幾乎沒有受到過疼愛,所以一旦遇到他這樣願意憐惜她、愛護她的人,便會把全部身心用到他身上。

    她在他身上寄寓了對戀人、兄長、長輩、未來的所有夢想。

    這樣濃烈的愛,有時是會讓人覺得喘不過氣的——禁軍中人莫名其妙的俯首帖耳,他右遷的一路順風順水。這些事當時沒看出來,可過後,零零碎碎的細節拚湊在一起,他隱約可以推斷出真相的輪廓的。

    可他一次都沒有說。

    因為心裏的那一點點不舒服每次都沒有持續太久。往往一旦見到她馬上就煙消雲散。

    她雖然不愛說話,但同他相處總是很合拍。她會竭盡全力地逗他開心,會不斷調整怎麽和他平和相處。

    他愛她,愛這樣一個愛著他的人。

    看似單純的少年情愛裏,夾雜了這樣的私心,有時是有一點心驚的。可是,仔細想想,這又有什麽不好?她包容他,他也明白她。他們將默契地在這廣袤世間無言地相互取暖。

    永遠。

    竇憲這樣想著,咬牙問,“你真的願意?”

    履霜愣了一會兒,隨即含著眼淚,看著他的眼睛大力點頭。

    於是竇憲再也沒有猶豫,打橫把她抱了起來,往床邊走。(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