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慨然說著，調整了抱枕，枕在頭下，閉上眼睛，眼角的淚，就又滾下去……

    “不過，他的父母雖然看上去開明，你若真的嫁過去，恐怕也不會待見你。有顧琰哪一樁，有向紹詡這個禍害，你這輩子，注定了不會幸福。”

    “奶奶，您別說了，我和趙警官真的沒什麽，我也不會再見他。”

    “我也不是在說他一個，還有那些給你送花的男人。”

    莫悠垂眼，靜看地毯上的花紋，心忽然涼透了，卻還是恭謹地聽著。

    “既答應和向紹詡訂婚，就好好相處試試吧！做人，別人怎麽做，咱管不著，身為莫家人，既然話說出去了，就得為自己的話負責。”

    “是，莫悠謹遵奶奶教誨。”

    “你大媽病倒了，莫說她不會為難你，這會兒她能顧好自己就不錯了。前幾天，為你複出，她倒也是真的受累了。你三嬸那邊會控製輿論，至於那個甄甜……你要不想讓自己將來多些麻煩，最好是自己把她處理好。”

    “是。”

    老夫人訓完了話，見莫悠還是規規矩矩跪在那邊，才問，“昊擎的傷怎麽樣了？他坐在輪椅上，陪了我一夜，那腿能受得了嗎？”

    莫悠喉頭哽了一下，“……我不知道。”

    “不知道？”老夫人搖頭駭笑，“你這照顧病人的，反過來叫病人照顧你，連帶著照顧你的家人，也虧得那病人是他！”

    “除了有點黑眼圈，他看上去……精神還不錯。”

    莫悠說著，忍不住摸了摸額頭，仿佛他掌心的溫度，還殘留在發絲上。

    老夫人放了心，眼神卻瞧著茶盅，怔了片刻，“這就好”三個字，是無意識地念出來的。

    她老人家睡眠少，天不亮就睜開眼睛，卻見向昊擎坐在床側的輪椅上，抱著筆記本，盯著屏幕黯然傷神。

    屏幕上，是他和莫悠年幼時在草地上玩過家家的一幕。

    他當新郎，莫悠當新娘，莫銘當牧師，莫琳很不情願地當伴娘……莫悠穿著紅色的小裙子，頭上的頭紗是刺繡的薄紗絲巾，那樣子一本正經，像極了真的結婚。

    這些年，莫悠再沒有那樣無憂無慮地笑過。

    若向昊擎若是腿沒有瘸，與莫悠站在一起，倒也般配。

    可，向昊擎又太暴躁，太敏感，太倔強，將來，恐怕不會善待莫悠。

    再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婚姻的殘酷，愛情的無常。

    “悠悠啊，愛情這東西，是最不靠譜的。奶奶剛嫁給你爺爺那會兒，如膠似漆，特別恩愛。

    婚禮上，他握著我的手，說一輩子對我好，不會在乎我的過去。

    可，到後來，我們爭吵，撕破了臉皮，分居，甚至談到離婚，每一次，他都會提到向城。

    後來，他甚至懷疑，你大伯是向城的孩子，背著我，帶著你大伯，去國外做親子鑒定。

    就算確定了你大伯是他的孩子，他還是不踏實，就去外麵找女人……”

    莫悠這是第一次聽到奶奶提及向老爺子和爺爺，簡單的兩個字——“向城”，暗藏了多少滄桑與無奈，她不敢想象。

    但是，奶奶這話裏的意思，何止是讓她拒絕那些送花的男人？還包括向昊擎。

    莫悠見奶奶有些恍惚，跪行著過去，小心翼翼地輕輕地摟著她瘦弱的身子，“奶奶，我得去鳳羽山一趟，您好好的吃飯，好好的睡覺，別總是擔心我。”

    “嗯，鳳羽山的事，你要怎麽處理？”

    “我已經有主意。”

    “這就好。”

    門外，楚金敲門，“奶奶，向紹詡來看您了。”

    莫悠隻得鬆開還沒有抱過癮的奶奶，那沉穩的聲音還是悅耳的，心裏卻似紮了一根針，深深地陷在血肉裏麵，摸不著，也找不到，卻疼得錐心刺骨。

    “奶奶，我去看大媽，您和向紹詡說話吧。”

    “好。”老夫人拍了拍她的肩，雖然不舍，還是不得不放行。

    在門口，莫悠和向紹詡打了個照麵，寒暄兩句，兩人誰也沒有提醫院門前驚險的一幕。

    楚金站在樓梯口，看到向紹詡進了老夫人的房門，莫悠卻朝自己走過來，忙舒展了眉宇，張口欲言，她卻一陣風似地上了樓，他的笑就僵在唇角上。

    當一個家庭主婦，並非一件輕鬆的事。

    魏子蘭這個時間，該是最忙的，就算不在家裏忙，也會出去應酬。

    這會兒，她卻穿著一身睡衣，頭發亂蓬蓬地，跪在莫悠父母房間裏的牌位前，舉著香發怔。

    莫悠去了她的臥房和書房，沒有找到她，又問過女傭，才找到這裏。

    平時，她不敢進父母生前住過的房間，這裏的擺設，卻還是她小時候記憶中的樣子，絲毫沒有變過。

    曾經色彩鮮豔的家具，都已經顯得陳舊，牆上的鳳尾花紋壁紙，是媽媽喜歡的，複古的韻味沉澱越久，越是凝了靈魂般魅力獨特。

    奶奶平時喜歡坐在這房間的露台上看書。因此，沒有她老人家的允許，誰也不敢挪動這房間裏的物品。

    莫悠在魏子蘭身側跪下，朝著牌位磕了三個頭，見她神情憂鬱，怔怔地看著兩個牌位，心裏不禁有些擔心。

    “大媽，我回來了！”

    “悠悠？”魏子蘭有些疲憊，沒有戴隱形眼鏡，眼睛也看得有些模糊，她全身僵硬，轉動脖子，都有些吃力。

    “是我。”

    “你不是應該在病房嗎？我讓你給向家贖罪的，我讓你去當使喚丫頭伺候昊擎的……”說著，她眼淚就滾下去，“昊擎他怎麽樣了？”

    大媽每次提到向昊擎，都會說，向家那個殘廢兒子怎樣怎樣，今天這是怎麽了？心裏雖然疑惑，莫悠還是敷衍笑道，“他……挺好的。”

    “他才是最適合你的人呐！”

    “大媽，人家有女朋友。”莫悠見她眼下有烏青，擔心地問，“大媽，您這是跪了多久了？”

    魏子蘭想了想，卻也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眉眼的神色，還是有些恍惚。

    “昨晚，你爸媽絮絮叨叨和我一個晚上的話，我就再也睡不著了！他們怪我蠢，怪我壞，怪我卑鄙無恥……怪我心狠手毒，怪我把你推進了火坑裏……”

    她越說越激動，舉著香的手，也顫抖不止，最後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莫悠看著她這樣子，頓時手足無措，她輕拍魏子蘭的肩，見她朝著牌位僵舉著香，挫敗地歎了口氣。

    “大媽，不怪您！您別這樣！”

    “如果不是我讓你複出，也不會惹向紹詡狗急跳牆，看到你禮服上的血汙，我就知道，我活生生地把你送進了狼嘴裏！”

    “那些血是我不小心摔倒弄得，您別胡思亂想……我帶您去找大伯吧，你們說說話，吃頓飯，什麽都過去了，好不好？”

    莫悠誘惑地輕撫她的脊背，清楚地知道，大伯是她的定心丸。

    魏子蘭卻似被打了一拳，瘋癲地苦笑了兩聲。

    “你大伯不要我了，他說我居心叵測，他說我一開始就打好了算盤……他說是我讓向紹詡和你訂婚的，他說我是毒婦……”

    “大伯怎麽會這樣說呢？他疼您還來不及呢！”莫悠小心翼翼地把她手上的香奪了，插進香爐裏，聽得背後突然沒了動靜，忙轉身，就見魏子蘭癱在了地上。

    “來人，快來人呐！大夫人暈倒了……”

    楚金踹門闖進來，莫悠見他過來就彎下身要抱魏子蘭，腦子嗡一聲乍響，他揮刀砍向向昊擎的一幕呼嘯掠過眼前。

    “別碰她！”

    楚金驚疑於她過激的反應，彎腰的姿勢一僵，卻還是退到了一旁去。

    管家，保鏢，女傭相繼闖進來。

    莫悠叫了兩個人把魏子蘭抬上床，救護車沒幾分鍾就趕了過來。

    魏子蘭被用擔架抬下去，莫悠匆匆跟著下樓，被一個人拉住了手肘。

    手肘上的傷，一陣鑽心的痛，她驚疑轉頭，正對上向紹詡的含笑的眼睛……

    “悠悠，坐我的車吧。”

    “你抓到我的傷口了。”

    “我是故意的。”

    故意的？莫悠冷怒甩開他的手，卻又被他強硬扯住。

    “放開我！”

    向紹詡趁亂將她扯進懷裏，帶入餐廳，緊緊抱著她，大掌力道溫柔地拍在她的背上。

    “你這一身的刺，我會一根一根給你拔掉！”

    女傭和保鏢都疑惑地看進去，那樣子全然是曖昧安撫的。

    “我來，是找你約會的，不是陪著你來照顧病人的。再說，魏子蘭那種人病死活該！”

    莫悠咬牙切齒地說道，“至少，請讓我把眼下的事情處理完。”

    向紹詡隻得鬆開她，“給你一分鍾的時間。”

    莫悠當即叫了楚金進來，“幫我打電話給大伯和莫琳姐，通知他們去醫院，向總的約會，你陪我去！”

    *

    午餐的氣氛難以言喻地怪異，菜品更加尷尬。

    服務生卻絲毫沒有察覺，用精致的小餐車，推著一個精致的金色湯鍋進門，放在餐桌中央嵌在桌麵的電磁爐上，白皙的手利落忙碌，調好溫度，調好角度，恭謹彎著腰退下。

    金光燦燦的湯鍋裏，是一隻巨大的烏龜，活生生地，在湯料裏慵懶遊動。

    隨著加溫，水底漸漸冒出水泡，它卻還在自在徜徉，像是一位胖美人兒在泡spa……

    莫悠忍無可忍地擱下了筷子。

    這菜品實在叫人毛骨悚然，她若還有胃口，恐怕會遭天譴。

    向紹詡也不禁有些反胃，這菜是他點的沒錯，他本來想給自己進補，也想借這東西，對莫悠說一番挖苦向昊擎的話，但是現在，他更像是在挖苦自己。

    楚金是湯，莫悠是水，向昊擎是鍋底熊熊的火，而他……就是裏麵這隻大王八！（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