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麵前，她竟說得這樣輕鬆。

    向昊擎冷眯鷹眸，不禁懷疑她是不是醫生，看到傷者，她袖手旁觀就算了，竟然還說這種風涼話？！

    “淩昕，你應該過去看看楚金是否還活著。”

    倪淩昕卻怕髒了手似地，不敢靠近。

    “你不是恨他嗎？他死掉，鄒凱和鄒漪將來也能好過些。”

    她轉身就叫了出租車，催孩子們上車，然後回頭對向昊擎說，“我在家等你回來。”

    警車和救護車同時趕到，莫悠被強行拉開之後，就暈厥在地上。

    凱文忙抱起她，對警察和醫生解釋過，也跟著上了救護車。

    始終忙於拍攝的三位攝影師見莫悠被車子帶走，這才著急起來。

    幾個黑衣人不著痕跡地入了人群，自後按住他們的肩，客氣地將他們請上了遠處一輛灰色的車子。

    *

    莫悠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睜開眼睛，望著病房雪白天花板，腦子裏卻是楚金被奶奶領進家門的那一天。

    她在院子大團花叢下，看一群螞蟻忙碌著搬家，最後看得疲憊不堪，小手就抓了一把土，把那群螞蟻蓋住，螞蟻卻鍥而不舍，往外掙紮……

    “為什麽要把它們蓋住？”

    男孩沙啞的聲音，像是海水輕柔地撫過沙灘，叫人心裏也軟綿潮濕。

    她看他一眼，下意識地就開口，“它們累了，應該睡一會兒再搬。”

    奶奶驚喜地哎呀了一聲，“咱們悠悠終於會說話了？！”

    她從花叢裏出來，就看到奶奶牽著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孩。

    他穿著一身板正的黑色小西裝，幽深的黑瞳裏映出她身穿粉裙的身影，連她的兩條小辮子都那麽清晰。

    “悠悠，這是楚金，叫金子哥。”

    幾個月沒開口說話的她，就捱不住疑惑和好奇了，當即就問，“好奇怪的名字呀！為什麽叫金子？”

    “爸爸說，我是他撿到的金子，所以，叫我楚金。”

    “你是撿來的？”

    “不，我是他親生的。”

    她實在猜不透，怎麽有人叫自己的親骨肉，是撿來的金子呢？

    奶奶也沒有解答她的疑惑，隻說，“悠悠，現在楚金是你的金子了，一起去玩吧，金子以後住在家裏，就是一家人了。”

    “嗯！”她拉住他的手，就帶他進了自己的臥室，一股腦地把所有的玩具拿出來給他玩。

    可是現在，她再也見不到她的金子哥了。

    眼淚無聲地從眼角淌下去，不一會兒就在枕頭上暈染了大片。

    向昊擎從床邊遞紙巾給她。

    她這才注意到，床邊有人。

    轉過頭去，靜看他許久，視線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也想起倪淩昕帶著兩個孩子下車的那一幕……

    “向總裁這麽快就完全康複了？雙腿不瘸了？功能障礙也恢複了？”

    “……”

    “當然，你車技不錯！一下就把人給撞死了，是嗎？”

    向昊擎不知該說什麽好，良久才道，“就算他急著去見你，也應該等紅燈，或者走斑馬線，或者等車子少了再過馬路，或者……”

    然而，種種假設，都無法改變眼前的已經發生的事實。

    “他不死，你就能鬆口，不再死咬著我們麽？”

    向昊擎啞口無言。沒錯，他是回去複仇的，楚金不死，他的確不會死心。

    然而，大仇得報，他卻反而生不如死。

    他一直都知道，他是用她對他的愧疚，才留住了她的心，但是現在……他還能用什麽留住她？

    “金子哥現在不必再負疚地活著，大家都解脫了，你走吧。”

    向昊擎俯視著她冷如死灰的眼睛，道了一句，“節哀順變。”

    他走到門口，握住門把手，卻還是忍不住回頭看她。

    “你早就知道他是害死鄒誓的凶手？你和向紹詡訂婚，也是為了他？”

    這一點，沒什麽好質疑的。

    莫悠啞聲丟給他一個字，“是。”

    “和我在一起呢？是為成全我複仇的計劃，還是要保護他？”

    她側首，望著他的背影，幽冷地嘲諷，“你早就知道我愛著他，才當著他的麵吻我，不是麽？你得到我的心，讓我愛上你，不就是要讓他生不如死的麽？”

    向昊擎隱忍深吸一口氣，拉開門出去。

    門外的凱文見他出來，氣怒交加地咆哮，“以後不要再來見她。”

    強尼一把揪住了凱文的衣領。

    向昊擎忙按住他的手腕，低沉勸道，“強尼，別這樣，錯得人是我。”

    強尼隻能鬆開手，心裏卻也難過，“總裁，這件事不是你的錯……”

    是，不是他的錯，可，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錯了。

    向昊擎走向電梯前，又忍不住看向病房的方向。

    淒厲的哭聲，回蕩在走廊上，絕望地叫人窒息。

    凱文要推門進去，卻在猶豫。

    顯然，那個男人也了解她，她不喜歡別人看到她的眼淚……

    向昊擎在電梯門前痛苦地闔眼一歎，強忍住回去的衝動，在強尼伸手之前，迅速按下電梯。

    電梯門劃開，莫銘和十七正在商討楚金的葬禮，兩人話說到一半，見向昊擎站在門外，都是一愣，然後，視線不約而同，落在他筆挺，修長，完好，無損的雙腿上。

    “十七哥，銘哥，對不起。”向昊擎俯首，“車禍……我不是故意的。”

    十七沒有理會他，出了電梯，徑直走向病房，低聲斥責凱文，“我不是說過，不準任何人見她嗎？把你擺在這裏有什麽用？還不如養條狗！”

    凱文低著頭，一聲不敢應。

    向昊擎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凱文是十七哥的人。

    莫銘卻沒挪動腳步，像是看一個陌生人似地，重新打量向昊擎。

    “昊擎，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學走路的時候，是我扶著你，教你一步一個腳印的走的，我相信，我不會看走眼，我甚至下了決心把悠悠托付給你。哼哼……現在我才知道，我tm比大伯大媽還蠢！”

    “銘哥……”

    莫銘拍了拍他的肩，揚著唇角，眼底卻清寒刺骨。

    “別叫我銘哥，你——不配！”

    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在強尼提醒之後，向昊擎才回過神來邁進電梯。

    有電話打過來，強尼忙接聽，隨後對向昊擎道。

    “半山別墅那邊說，閣樓裏的東西不知道被什麽人搬了出來，丟在院子裏，昨晚莫名其妙地起了火，全被燒毀了。房子裏的貴重物品，倒是沒有損失。”

    向昊擎沒有多言，隻問，“那件莫悠簽名的夾克衫呢？”

    “也燒了。”強尼忽然想到什麽，忙又道，“不過，我記得，莫小姐那天去幫你取衣服時，在夾克衫的背麵寫了一句話。”

    “她寫了什麽？”

    “對不起，從此以後，我會好好愛你！”

    向昊擎凝眉點頭，眼盯著電梯門，視線就模糊地一塌糊塗。

    恐怕，除了許十七，沒人敢這樣張狂跋扈地打他的臉。

    小時候，他惹哭了莫悠，許十七就拎著他的脖子警告過他，“再欺負她，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那些東西毀掉也好，留著，徒增傷感。

    樓上，莫銘進入病房，就見十七抱著莫悠在懷裏，卻反而是莫悠擔心地安慰他。

    “十七哥，你別難過……”

    “那個臭小子，連一聲哥都沒有叫我，就這麽走了，我能不難過嗎？”

    十七就摟緊了她，埋首她頸窩裏，一徑地狼嚎。

    莫銘看得唇角冷抽了兩下，實在看不慣十七這漁翁得利的陰險嘴臉，上前就將他扯開，把妹妹小心翼翼地護在懷裏，不忘轉頭警告地瞪他一眼。

    “悠悠，收拾一下，咱們回家，給金子舉行葬禮。”

    莫悠見十七被扯了個踉蹌，不悅地嗔怒道，“哥，十七哥很傷心耶！你要多安慰他。”

    莫銘轉頭看十七，眼神刺冷，分明是警告他，別再掉鱷魚淚。

    堂堂灰狼集團的大佬，裝哭騙人，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收回視線，莫銘又寵憐摸了摸妹妹的頭，“你頭上的傷口還疼不疼？傷沒好就工作，不怕留疤？”

    “不疼了。”

    她搖頭，卻反而搖出大片眼淚來，就在幾天前，楚金還給她的傷口換藥呢！

    十七見她落淚，忙上來，“寶貝兒別哭……”

    莫銘抬腳就要踹，十七忙收住腳步……

    莫悠注意到兩人詭異的舉動，眼淚戛然而止。

    *

    楚金的葬禮準備匆促，老天也似沒來得及準備悲憫，這一天，竟是初夏的大晴天。

    碧空萬裏無雲，驕陽高照，林木秀美的墓園裏，身穿黑色禮服的人，在一排一排整齊的白石墓碑林裏，顯得寂冷突兀。

    向家的人也到齊，卻在人群裏異常沉默，就連素來健談的向老爺子，話也少了很多。

    甄甜尚不算向家人，因此沒來。

    蘇允珍和向紹詡與其他人一樣，上前來，對莫老夫人和莫悠說節哀順變。

    莫悠俯首回禮，始終沒有抬眼。

    “悠悠，我們能單獨談一談嗎？”向紹詡開口。

    莫悠點頭，就跟著他沿著墓園的小路，走到了遠處的樹下。

    向紹詡在前停住腳步，轉身看著她紅腫的眼睛，隨手把臉上的墨鏡取下來，戴在她臉上。

    “我不會和甄甜在一起，雖然她一口咬定那個孩子是我的，可她沒有證據。”

    “她是無辜的。”

    “我知道，我不該傷害她，所以，我不會逼迫她打掉孩子。如果那個孩子真的是我，將來我會扶養，可……如果不是的話，她休想從我這裏得到一分錢。”

    “那是你們之間的事，無需對我說。”

    向紹詡焦灼地握住她的手，“悠悠，我之所以對你說這些，是因為，我真心喜歡你。楚金去世，我們之間關於他的一切，也該讓它過去。你說是不是？”（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