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戴著黑色墨鏡，染了幻美高雅的灰發，頸側有了脫離俗世的紋身，瑩白的燈光下，仿佛脫胎換骨，從天而降的。

    卻……還是他。

    莫悠凝望著他，紅唇微啟，話沒出口，淚就沒用地簌簌滾落，無聲打在胸前潔白的蕾絲邊沿，滲透地尋不到絲毫痕跡。

    見身穿燕尾服的向紹詡，遠遠地沿著禮台走過來，她眨了眨眼睛，忙掀開頭紗，以指尖按掉眼淚，不動聲色地淺揚唇角，啞聲道，“許先生，有事？”

    許恩扣住她的手，“莫琳和奶奶都已脫險，跟我走。”

    昨天，他和十七哥不可能趕到這裏，“是誰救了他們？”

    “哥在這邊的人，還有……”

    許恩不願說出那個名字。

    他知道，一旦說了，自己將會一敗塗地，徹底失去她。

    但是，他已然欺騙過她太多次，哪怕關係到未來的幸福，也再容不得自己騙她。

    信任就像一張紙，有了褶皺後，不管你怎樣努力去撫平，都恢複不到原樣了。

    “是向昊擎救了奶奶和大媽、三嬸，他甚至還找了幾個會武功的醫生去保護奶奶，他知道，你不能失去她老人家。”

    莫悠怔住，然後滿場尋找向昊擎，卻沒有尋到。

    他答應過，這場婚禮，他一定會來的，而且，還說要送給她厚禮。

    如果這就是厚禮，她真的償還不起了。

    心裏跌宕起伏，左右糾結，天人交戰，似割肉，似把自己淩遲了千百遍。

    如果她轉身和金子哥離開，向昊擎恐怕還會等她，找她，到時候，恐怕就是另一場複仇的開始……

    “對不起……我不能。”

    “沒關係。”

    “金子哥，我不能傷害莫琳姐和十七哥，也不能再傷害向昊擎。以後，我隻能把你當成親人，我不夠愛你……我不如莫琳姐愛你，也不能再欺騙你。”

    “悠悠，你有多愛我，我知道的，不必說這種話……一切我都明白！”

    隔著墨鏡，他把她出塵脫俗、靜若玄女的模樣一筆一劃刻在心底。

    “是我揮霍了你的付出，是我步步為營，從沒有去珍惜過……是我的錯。”

    許恩輕輕抱住她，她抬手輕輕地安慰拍他的脊背。

    曾經那麽放心地貪戀過這個懷抱，那麽渴望過，那麽害怕失去，現在，卻連失而複得的驚喜都不敢表現出半分。

    “悠悠，我走了就不會再來打擾你，所以，你一定要幸福，不管和誰在一起，要用心愛自己，疼惜自己，不準讓自己受到任何傷害。”

    莫悠靠在他肩上點頭，“好。我會盡力而為。”

    許恩在她臉頰上印下一吻，終是忍不住，滾燙地唇，印在她唇上。

    她閉上眼睛，手差一點就抓住他的西裝，他卻猝然轉身，下去禮台，走出禮堂。

    禮台下的賓客們，靜看那一幕，眼神皆是微妙，卻無人敢置喙半句。

    向紹詡被一個保鏢拉著說話拖住了幾分鍾，衝過來時，許恩早就離開，莫悠的神情裏看不出絲毫裂痕。

    “悠悠，許十七來幹什麽？”

    莫悠微愣了一下，本能地看向莫琳，卻見她並無異樣。原來，他們都沒有認出楚金，反而把他當成了“許十七”。

    她看向門口，釋然歎了口氣，“他走了，就永遠不會再來，你何必計較那麽多？”

    向昊擎也永遠不會知道，他還活著。

    向紹詡幫她整理了一下頭紗，她嬌美驚豔的臉兒在紗下像是薄霧裏的玫瑰，難怪剛才許十七把持不住地吻她。

    “我安排你哥帶你走這邊，你覺得怎麽樣？”

    “長兄如父，當然該是他。”

    “好。我去叫他過來。”

    向紹詡一離開禮台，整個禮堂煞然一片黑暗。

    莫悠疑惑地環看四周，問身後的伴娘是否出了什麽事故，婚慶公司提供的清秀女孩茫然搖頭，也似受了驚嚇。

    她隻能叫在台下隨時候命的助理，“方菁，去看一下是不是停電了。”

    方菁忙應了，這就去打聽。

    滿堂黑壓壓的人，赫然一片微妙的岑寂。

    高雅的樂聲也隨著黑暗壓迫而中斷，婚禮司儀指尖敲了敲麥克風，沒有任何回響。

    他剛要開口穩住氣氛，本應該播放新郎新娘恩愛視頻的大屏幕，卻突然出現一男一女曖昧的畫麵……

    高清的像素，足以堪比大片，放大整麵牆壁的畫麵，足以讓每一個人看清他們的麵容與身體，以及……每一個肢體動作。

    “紹詡哥，你說……是我漂亮，還是你那位冷冰冰的未婚妻漂亮？嗯？”

    “當然是你。要不是她手上有塊地，我怎麽會娶她？”

    “這麽說，你一點都不愛她嘍？”

    “當然不愛！她隻是我坐穩總裁之位的一道護身符。”

    “你愛我嗎？”

    “當然愛……”

    台下的人，有人目瞪口呆，有人在吹口哨，有人暴怒，有人嘖嘖欽佩於新郎的豔福，有人幸災樂禍於向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向老爺子獅子似地，火氣衝天的暴吼，“什麽人搗鬼？馬上去關掉！”

    向紹詡本要叫莫銘去禮台的，反被莫銘打了一拳。

    “向紹詡，你什麽意思？那塊地的使用權到手了，這就開始耍我們呢？告訴你，我妹沒有非你不嫁，如果不是你綁架我們家人，今天也沒有這場婚禮……你稀罕那個賤人，你去娶就是了，誰也沒有阻止你！”

    有人在尖叫，“流血了，流血了……是甄甜小姐！”

    甄甜從椅子上滑到了地上，雪白的裙擺上，血紅斑斑，觸目驚心。

    蘇允珍也惱火，忙咆哮，“向紹詡，如果我孫子沒了，我和你沒完！”

    甄甜用力抓住蘇允珍的手，大聲地哭嚷道，“媽，我才是您的兒媳，您可不能不要我和孩子呀！”

    眾人嘩然失色。

    “你放心，我不會不要你的！”蘇允珍緊張地安撫。

    “黎曼妙那個狐狸精不要臉……紹詡非要娶莫悠，我不介意的，我隻想為您生下這個孩子……這是您的親孫子呀……”

    “快送醫院！”蘇允珍也顧不得什麽麵子裏子，叫了保鏢過來，就帶著甄甜離開了。

    當然，後麵的事，自然沒有人注意到了。

    甄甜在被抱出禮堂、坐進車子裏之後，趁蘇允珍和保鏢都沒有上車，把大腿內側流空的人造血漿袋，塞進了手包裏，並給向昊擎發了一個“ok”的表情過去。

    向紹詡被向振霖和向老爺子怒罵，卻沒有心思和任何人爭執，直奔多媒體室。

    禮堂裏，卻赫然燈光大亮，每一個人都不約而同，盯著僵在禮台上的莫悠。

    莫悠腦子一片空白，想聲嘶力竭的怒吼，倒也沒有必要。

    但是，她清楚地記得，自己昨天簽了一份協議，被毒打過，妹妹那一頭寶貝長發被剪掉了，而她還被狠狠地踢了兩腳，到現在腹部還在痛……

    向紹詡逼著她來的，又用這樣光明正大的“啪啪”的方式拒婚。

    她徹底被搞糊塗了。

    禮台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除了伴娘，花童，還有一位現成的——身穿黑色燕尾禮服的新郎。

    他的胸前別著的香檳玫瑰上，點綴著“新郎”兩個字，似是生怕別人看得不夠清楚，那字格外醒目。

    俊偉霸氣的身軀，邪魅如魔的氣質，攝人心魄的存在感，叫人想看不到他都難。

    他優雅地在新娘麵前站定，黑與白鮮明相襯，使得沉靜幻美的新娘，成了雲間的公主，變得愈加纖柔婀娜，似一陣風就能生出一雙白色羽翼，飄舞而起。

    “如果你不介意，我們可以一起懲罰那對兒狗男女。”他微彎手臂，示意她挽住

    “懲罰？”

    “我們成婚，讓他們成為笑話！”

    莫悠看他藍黑的眼睛，淺笑溫柔，難辨真偽，卻也不似心血來潮的玩笑。

    禮台下有人似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這位莫小姐到底要嫁給誰呀？”

    “不是說向紹詡嗎？”

    “向紹詡和弟弟的女朋友上床，莫小姐又不是傻子，怎麽可能嫁給他？當然是要嫁個更好的。”

    “哎？不是說前段時間，向昊擎撞死了莫小姐最愛的那位保鏢麽？”

    “戲子無情，你還指望她給一個保鏢守身如玉一輩子？”

    戲子無情？莫悠失笑，她不過是拍了幾條廣告而已，怎就成了戲子？

    再說，她真的是無情之人麽？心裏惦記著那位，卻又喜歡這位，近乎濫情了。

    婚姻迫在眉睫，今天如果她嫁不出去，恐怕一輩子再難嫁了。而且，她到底隻能選擇一個，且必須選擇一個造成傷害最小的。

    金子哥殺了鄒誓，害他兩個孩子成為孤兒，她也理當為他們做點什麽。如果向昊擎迎娶一個黎曼妙那樣的，那兩個孩子恐怕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四五歲，最脆弱敏感的年紀，那一年，她失去父母，患了失語症。

    就向紹詡和黎曼妙滾床單這件事來說，男未婚女未嫁，她倒不認為他們有錯。

    向紹詡的風流病也無人不知，她看到他的床戲，也不是第一次了，實在無需太計較。

    錯就錯在，這東西不該在婚禮上播出來。

    她從未對向家奢望過什麽，她是被血淋淋地威脅上台來的，現在他拿到了土地的使用權，卻對另一個女人說她隻是一道護身符……

    她莫悠不隻是成了最大的笑話，連莫家的顏麵也被踩踏了。

    所以，她應該反擊！

    向昊擎湊到她耳畔，“你隻有一分鍾的決定時間，如果不答應，我直接把你扛去牧師那邊。”

    莫悠看向禮台盡頭，就見前一刻的司儀被強尼趕下了台。

    一位年長的牧師，似從天堂裏特意趕來的，攜著一股不染塵埃的仙氣，白衣勝雪地站在了台上，胸前掛著一枚十字架，手上捧著聖經……這儀式，就忽然變得神聖不可違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