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她一眼沒掃他，躺下蒙頭便睡，被子鼓出的輪廓，像極了一隻胖胖的嫵媚的美人魚。

    向昊擎走到床前，隱忍深吸一口氣，不羈地兩手叉腰壓住怒火，眸光對比嚴重失衡的兩邊，心裏一團怨言爆發不出。

    但是，睡三分之一，也比去睡沙發或地板好很多。

    被子與枕頭搭住的邊沿處，露出淡粉的真絲鏤花邊的睡衣，真絲反射的瑩瑩光氳，簇擁著濃黑的卷發……

    他關了燈，貼著界線躺下，輕易嗅到她發絲上熟悉的香氣。

    “悠悠……”

    被子裏悶悶發出一聲警告，“我說了不準聊天！”

    “我是擔心，你這樣蒙著頭睡會缺氧，你悶死自己不要緊，悶死我兒子，我找誰賠去？你這是逼著我一鍋端了莫家？！”

    莫悠呼——一下掀開被子，大片清涼的氧氣撲麵而來，卻發現，他，亦是近在咫尺。

    “向昊擎，你睡在莫家的床上，敢威脅莫家人？你……”

    “我……”

    他得逞莞爾，邪魅瞧著她的眉眼，剛要開口，她纖細的手指便異常堅決地擋在眼前，借著窗外花園的燈光，本想湊近她些，寬闊的肩膀也被她點住。

    她惡狠狠地說道，“我不跟你聊天，你也不準鉞界，否則我現在就悶死你兒子！”

    “好吧，你狠！”最毒婦人心呐，吻一下都不成！不過，凶巴巴的樣子，還是美得叫人心醉神馳。

    於是……

    她仰躺著，他也仰躺著。

    這床卻又軟又舒服，她閉著眼睛，睡容恬靜。

    他反而越躺越精神，且莫名地想起昨天一件小事。

    昨天——他買了大堆好吃的回來，是要送給她。在路上，向熙和向好巴巴地看著滿車的包裝盒，問他，“爹地，我們能吃嗎？”

    他異常堅決地搖頭，“不能！這都是給媽咪的孕婦零食。”

    兩個小娃就幽怨地黑著小臉兒瞪著他，此刻他方才明白，看到吃不著，是多麽難受！

    他翻身，再翻身……正應了那句詩，“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向昊擎，你鹹魚嗎？一直在那邊翻身，還要不要人睡覺呀？”

    莫悠氣惱地低斥著，睜眼轉頭，就見身邊沒了人。

    不對呀！剛才她明明聽到他一直在這邊浮躁地滾來滾去，怎麽突然蒸發了？

    大半夜的，和她玩靈異呢？

    她疑惑地看床左右，亦是無人，正要坐起來，卻感覺到自己的被子裏鑽進一個東西，這東西從她的腳開始啃，一邊啃一邊咕噥，“老婆，你真香……”

    “向——昊——擎，你找死呀！”她驚叫著連踢帶踹……

    一番折騰，被子飛墜在地上，前一刻的界線，也撲騰地不翼而飛。

    *

    幾分鍾後，許十七端著兩杯熱牛奶到了房門前，正要推門，卻發現門板自內反鎖，裏麵有嚶嚶地喘息聲和低沉的呼吸傳出來。

    “十七？”

    許十七自曖昧的揣測中猛然回過神來，轉頭看去，就見莫老夫人扶著樓梯扶手，站在樓梯口，擔心地望著他。

    蒼老纖瘦的身子，顯得睡裙與毛衣異常寬大，散著的銀發，也映得無妝容修飾的麵容異常滄桑。

    他的心被千刀萬剮了似地，痛到極點，卻不得不偽裝笑顏。

    “奶奶，這麽晚了，您還沒睡。”

    老夫人看了眼孫女的房門，和藹地溫聲道，“我不放心你，正要上樓看你。”

    “我沒事。”

    莫老夫人揚了揚唇角，他當然不是擔心他有沒有事，而是怕他拿槍闖進房間裏，嘣了向昊擎。

    “傻孩子，牛奶端過來給我吧，咱們去樓上說會話。”

    “是。”

    許十七聽話地過去，手腳卻都涼透，手扶住老夫人的手肘，捏住了一把細細的骨。

    隔著睡衣，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皮肉鬆弛地厲害，仿佛塑膠袋裏裝了一點水，這水隨時都會流失似地，叫人整顆心都揪緊了。

    祖孫倆進了閣樓寬闊的書房內，老夫人沒有坐，隻是好奇地看桌上的大堆文件。

    最新的武器設計圖，被蒼老的手一頁一頁翻過去……

    見她看得認真凝重，他從旁靜默看著，感覺仿佛被淩遲。

    毫無疑問，在她老人家眼裏，他是一個不務正業的惡人。

    老夫人闔上文件，才到了遠離桌案的沙發上坐下來，拿起熱牛奶，捧在手裏，拿下巴點了下對麵的位子，示意他坐下。

    她看上去毫無分量的一個人，隱隱地威嚴，卻叫他這堂堂一集團大佬不敢忤逆。

    “十七，這些生意好做嗎？”

    他忙點頭，“隻是有點風險，比炒股和賭博好，穩賺不賠。”

    老夫人對於他的比喻實在不敢恭維，“孩子，我明白你要金盆洗手很難，你就算能做到，道上的那群兄弟也不會放過你……”

    許十七沉默。他不是不明白，全家人都盼著他“改邪歸正”“金盆洗手”，但是，他的親生父親就是因為想金盆洗手，才被人砍殺的，雖然他報了仇，卻也看透了，這是一條不歸路。

    “這大概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奶奶，我不做傷天害理的事，隻是尋常交易，從中獲利。對方不傷我，我也不會傷害他們。”

    “悠悠若是沒有孩子，沒有向昊擎，你也是不會娶她的吧？”

    提到娶這個字，許十七一陣無力。若非他被通緝，他早就拉著莫悠去登記結婚了。

    “奶奶……這是兩碼事。”

    “你怕傷害她，不肯娶她，也不願意她和別人在一起。而你呢！又和那個俄美人曖昧不明，至於其他女人和你怎麽樣，奶奶也不敢去猜……不是奶奶說你，一個生意人，在商言商這是職業需要，如果算計在感情裏，算計在家人中間，你覺得這合適嗎？”

    他終於明白，老夫人對他竟是存有怨恨的。“奶奶，我沒有算計……”

    “既然沒有，為何半夜去給悠悠送牛奶？你以為奶奶不知道，你昨晚爬窗進了悠悠的房間裏？”

    呃！都知道呀？他怎麽不知道，她知道了呢？手下那群人，是誰露了口風？

    “奶奶……那件事我……”

    老夫人嚴肅地看著他，無奈歎了口氣。

    “別怪奶奶收買你的助理和保鏢，你義父義母不在，奶奶就是你的長輩，要掌握你的一舉一動，都是為了保護你，別人可以不知道你的行蹤，我再老也是你最合理的監護人。等你將來去了天堂也好，地獄也罷，奶奶會在你前麵，幫你把業障消了，叫你來生來世還做人。”

    許十七紅了眼眶，擱下牛奶，就雙膝跪下，俯首貼地，“奶奶，您是要……叫我自殺謝罪嗎？！”

    老夫人伸手撫在他灰色的發上，憐愛歎了口氣，“十七，你和恩不是我的親孫兒，但是，你既然是一諾的養子，莫家就有你們的一份，你比莫銘莫琳大，身為大哥，是不是應該希望弟妹們和向熙向好這群小輩們能幸福安好？”

    “是。”

    “是就好，喝牛奶吧，喝完早點睡。你身上擔著一群才狼虎豹的未來，不能徹夜不眠。”

    “是。”

    老夫人拍了拍他的肩，陪著他把熱牛奶喝完才出去。

    許十七關上門，就接到一通電話，那邊張口就以一口流利的俄語氣急敗壞地大罵。

    “許十七，你混蛋！你居然騙老娘？老娘在電影院裏等了你兩天，你都沒出現，有你這麽約會的嗎？！”

    他頭痛地揉了揉額角，直接把手機肢解了丟在桌上。

    桌案抽屜裏的另一部手機，卻嗡嗡地響起來。

    那部手機，他丟在裏麵除了平時按時充電，保持電池滿格，一般都不會用，因為害怕占線。

    他狐疑打開抽屜，手機屏上沒有顯示號碼，接起來，聽到熟悉的聲音，他才鬆了一口氣。

    “十七哥，查到了，殺害您的義父義母的真凶有兩個，他們就在莫家……當年他們一起安排的那場車禍。”

    “查了三年，你才給我消息，你當我會信嗎？”

    “十七哥，當年涉及那件事的人，能清理的，都被他們殺了，我們廢了很多時間才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許十七不敢去揣測，也不想聽他一麵之詞。“我警告你，莫家的人可不是你沒有證據就能誣賴的，把所有的證據給我看。”

    “您稍等。”

    這一晚異常安靜，許十七還是徹夜未眠，悶在書房裏，喝到爛醉如泥。

    姑奶奶向嵐按時又鬧夢遊症。

    許十七聽到動靜就出去，走到樓梯口就見女傭正扶著她回房間，正見向嵐一雙眼睛分明是精神奕奕的，絲毫不像是夢遊的樣子。

    謊言的背後，總是無盡的謊言。

    他忍不住看向莫悠的房門，裏麵的兩人大概是睡沉了，都沒有出來……

    “明天叫醫生來給姑奶奶瞧瞧吧，總這樣半夜走來走去，不知道的，還以為鬧鬼呢！”莫一鈞的聲音，從樓下的走廊上傳來。

    許十七下去半截樓梯，嘲諷地冷聲道，“大伯，你有沒做虧心事，怕什麽鬼？！”

    莫一鈞在門前頓住腳步，兩手抄在暗金色的刺繡真絲睡袍的口袋裏，側首看了眼身邊裹著披肩的魏子蘭，臉色沉沉微黯，開口，聲音裏卻帶著笑，“十七還沒睡呢？”

    “我這自打回來，就總是夢到義父義母，一直睡不著。”

    魏子蘭忙堆上笑，“早點歇著吧，所幸剛才姑奶奶沒看到你，否則又把你當成她前夫念叨你。”

    說著，她卻是到了樓梯口，瞧著樓梯上的許十七，眸光忽然變得明媚，詭異，還有幾分曖昧。

    許十七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大媽，您還有話要說？”（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