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一鈞亦是熟悉的，而且，他從沒有想過，母親聽到那三個字時的感受，因為太篤定，她一定聽不到，因此也愈加抬不起頭來。

    老夫人俯視著他，長歎一聲，心亦涼得刺骨。

    “你們事情做絕，還要我這老糊塗蟲每天與你們笑，與你們一起吃飯喝茶，一起談論一諾夫妻倆，與你們做幸福的一家人……細想來，我每天過得實在恐怖，不知道一諾夫妻倆在那邊難過成什麽樣子。”

    “媽……”莫一鈞起身在桌旁跪下，“您原諒我，我知道錯了！”

    “二十多年的時間，你一句道歉認錯的話都不曾說，婚姻一敗塗地，公司負債累累，若非被十七變著法子的逼問，恐怕你還不肯承認害死一諾夫妻倆的事實，現在被判刑，方知滋味兒不好受，所以才知道錯了吧？”

    “兒子是真的……真的知道錯了！”

    老夫人卻無法相信他和魏子蘭的眼淚。

    “這麽多年來，你們養尊處優，逍遙自在，莫說不願在這裏，就連家也本來就不願回的，一個急著在外麵找年輕的女孩，一個對我陽奉陰違，在外麵和年輕的小夥子在一起，你們早就貌合神離，偏偏悠悠還傻兮兮地叫你們重歸於好……這下好了，都安分了！”

    莫一鈞跪在地上，別開臉拿手抹了把似蒼老了十歲的臉，良久無言。

    魏子蘭亦是有些憔悴，眼淚卻還是掛在眼睛上。嫁入莫家三十多年，她早已經習慣了如何做戲才能恰到好處。

    “媽，您再幫我找個律師吧！事情我沒有參與多少。我還回去盡心伺候您！這麽多年，我天天照顧您……”

    照顧她？老夫人無奈地搖頭，“子蘭，你摸摸良心，是你在照顧我，還是女傭在照顧我？你連自己的女兒都不管，談何照顧我？”

    魏子蘭存著一絲僥幸，爭辯道，“可是媽，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呀！”

    苦勞？殺了人還需要自我獎賞嗎？老夫人憤恨地一掌拍在桌麵上。

    “相對於你對我的照顧，魏子蘭，我莫家缺你吃喝了，還是缺你買首飾和衣服的錢了？還是，叫你少給了那些年輕男孩錢？”

    魏子蘭也惱怒，掛在眼睛上的淚珠滾到了唇角上，眼底那點委屈和愧疚也倏然尋不到蹤影。

    “是一鈞先背叛我，我心裏的苦，您老人家知道嗎？當初，我生了莫琳，您的眼裏沒有失望嗎？”

    “我不是那種重男輕女的人。你不開心，大可以提離婚，沒有人阻攔你！我甚至親口對你提過，你若不願和一鈞在一起，可以提離婚，莫家的財產你想拿多少都可以。”

    “離婚？”魏子蘭嗤笑，“我憑什麽讓位給那些小狐狸精？我憑什麽要背負一個被拋棄的頭銜？我寧願叫你們莫家丟臉，也不要叫我們魏家丟臉。”

    老夫人悲憤難抑，卻又被她一番話鬧得哭笑不得。這兒媳的腦子是拐了幾道彎，這自己不痛快，也叫別人不痛快的本事，莫琳倒是學了個淋漓盡致。

    “子蘭，你不善經營婚姻，選了一條不歸路，與莫魏兩家的顏麵無關，你毀掉的是你自己的一生。”

    魏子蘭不甘心地站起來，兩手撐住桌麵，傾身俯視著蒼老的婆婆，一雙本是秀美絕倫的杏眼，露了陰沉。

    “毀掉我的不是我，是你們莫家。一諾兩口子第一胎就是能繼承家業的兒子，他們生了莫銘就算了，還又生了悠悠，您又偏愛悠悠，什麽都給她最好的……沒錯，悠悠是比琳琳漂亮，比琳琳善良，可您知道我心裏是什麽滋味兒嗎？”

    “你心裏是什麽滋味兒，我懶得管。莫琳能在你們懷裏撒嬌，莫悠自幼沒有父母，還被你人前人後地諷刺叫傻子，你們說，我這當奶奶地若再不疼她，她要如何在莫家活下去？”

    莫老夫人隻覺得眼前的一幕太可笑，這番解釋，對於魏子蘭來說，恐怕也是多餘的。

    她眼睛絕望地看著桌麵，頓時覺得，莫悠不進來，是最正確的。

    “我已然被黃土埋到半截身子，管不動你們了，指不定哪天就過去見一諾夫妻倆。你們進了監獄，就好好改過吧！我不會再來看你們，等我臨死的那天，也不想再見到你們。如你們所願，莫家的遺產，沒有你們的，也沒有莫琳的。”

    魏子蘭尖利地咆哮，“你就是個老糊塗蟲！”

    *

    莫悠後背靠在車門上，握著手機，聽著電話那邊低沉磁性的聲音，淺揚唇角，卻忍不住一陣心虛。

    “莫三小姐，咱們說好的中午一起吃飯，我已經在辦公間裏等了你半小時……”向昊擎看了看腕表，“你現在人在哪兒了？是不是遇上堵車了？”

    “呃……”

    她把兩人一起吃飯的事兒早就忘得一幹二淨，前一刻接起手機，才想起，昨晚他擁她在懷裏在她耳畔說，明天在餐廳裏安排了驚喜給她，讓她中午務必一定到。

    “奶奶說要采買春天的衣服，我陪她在商場裏逛呢……”

    “奶奶的衣服詹姆斯不是也包辦了嗎？”

    “奶奶不喜歡他的風格呀！”撒謊真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奶奶已經在試衣服了，我要幫她瞧瞧，你先吃，不用管我了，我陪奶奶一起吃。”

    向昊擎在那邊頓時臉色鐵青，見伊森和強尼進門，他抬手朝他們擺了擺，不悅地道，“莫三小姐，你這是放我鴿子嗎？”

    “晚上你早點回來，咱們再一起吃好了，麽麽噠！”

    掛斷手機，莫悠呼出一口氣，卻不難想象向昊擎的臉色。

    伊森在那邊對向昊擎道，“餐廳裏都安排好了……”

    不等他把話說完，向昊擎就道，“取消，改在晚上。”

    伊森匪夷所思，又看了眼強尼，見他聳肩，才轉回視線看向昊擎，“蛋糕，鮮花，都已經布置好了，餐廳那邊如果推遲的話，仍是不準任何人進才可以，費用勢必要翻倍，您不肯給老爺子打招呼，那邊恐怕……”

    向昊擎抬左手一擋，耳朵上戴著藍牙耳機，右手迅速地在手機上一點。

    伊森見他從手機裏調出了老夫人的號碼，和強尼暫時退後幾步。

    向昊擎踱著步子到了窗前，看了看街上，手機裏良久才接通，“喂？奶奶，您忙著呢？”

    老夫人已經走在走廊上，心情還異常沉重，“昊擎啊，我沒忙，正在警局這邊呢！”

    警局？“您去看……”再叫大伯大媽是不合適的，直呼其名也不合適，稱呼都是尷尬的。

    莫老夫人聽出他不自在，忙道，“是，悠悠陪我來的，她沒進來，在停車場等著我呢！”

    向昊擎撓了撓眉梢，“奶奶，我這邊給悠悠安排了一個驚喜，如果您方便的話，把她給我帶過來吧，地址我給您發到手機上。”

    “你們有約會的嗎？”

    “也……不算約會，我不過隨口一提，悠悠忘了。她最近總愛忘事兒，也不敢交代她什麽重要的事。”

    老夫人心情這才舒展了，笑著道，“這才剛開始呢，生個孩子傻三年的，你有個思想準備。”

    老夫人一到停車場，就見莫悠繞著車子有些緊張地踱著步子，“悠悠……”

    見奶奶出來，莫悠忙撐著傘上前為她擋雨，見老夫人雖然是哭過的樣子，氣色並沒有太糟糕，才略鬆一口氣。

    “奶奶，怎麽這麽快就談完了？您說了以後每個月來一次看他們？”

    老夫人呼吸著撲麵而來的潮濕空氣，仿佛在地獄裏走了一遭，看著孫女潔淨無塵的笑顏，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以後……再也不來！”

    祖孫倆坐進車子裏，司機握著方向盤回頭“老夫人，接下來去哪兒？”

    “去這個地址。”老夫人說著，直接遞上手機給他看向昊擎剛發過來的地址。

    司機見是帝豪酒店，發送人又是“昊擎”，忙發動車子。

    莫悠卻不知車子要開去哪裏，“奶奶，如果沒有要緊的事兒，咱們先去吃飯吧！”

    老夫人嗯了一聲，隨口問道，“悠悠，你和昊擎今天有特別的約會嗎？”

    “沒有啊，沒有……”

    莫悠笑著敷衍兩句，就看向車窗外，心裏卻直擂鼓，那個男人該不會已經給奶奶打過電話了吧。

    人生在世，最尷尬的事情莫過於兩件，一件是冤家路窄，一件是精心編排的謊言被拆穿。

    那男人這樣急迫地要見她，甚至格外打電話過來強調什麽驚喜，毫無疑問，他定時要執行他的求婚計劃。這心思昭然若揭，已然毫無懸念。

    老夫人也存了心事，“阿遠？”

    “是，老夫人。”司機恭敬地看後視鏡裏。

    “你在莫家二十多年了吧？”

    “是。”

    “你覺得我偏心悠悠疏遠莫琳嗎？”

    莫悠轉回頭來，“奶奶，是不是在裏麵，他們說您什麽了？”

    老夫人知道她心裏定不舒服，嗔笑道，“別搭話，沒你的事兒。”

    司機斟酌了片刻，才道，“老夫人，要說偏心，這話嚴重了。但凡您要送給孫兒孫女們禮物，都是買同等分量的，零花錢也都是相同的，生日禮物更是一個人有什麽大家都有什麽，莫琳小姐比悠悠小姐早出生幾年，照理說，您還是多疼了莫琳小姐呢！”

    莫悠聽著司機的話，疑惑地看奶奶，卻發現她老人家愈加的氣不順，她忙給老夫人拍背順氣。（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