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局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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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半個時辰的跋涉,郭寶茶指著前方道:“到了。”

    孟帥抬頭一看,隻見前麵有一片大屋,七八間房子。那房子一色平頂土坯,連磚瓦都不見,外頭還堆著大跺稻草,比尋常農戶看著還簡陋些。

    郭寶茶推開院子門,道:“進來吧。這裏原來是我家收藥材的倉庫,廢棄之後就被我收拾出來,充作別院。”

    孟帥扶著榮令其,道:“倒也......寬敞。”

    郭寶茶拍了拍手,立刻轉出兩個丫頭,都穿著農婦衣衫,將榮令其接過,郭寶茶道:“將這位客人安置到最裏麵的客房,取最好的藥材給他治傷。”然後對孟帥道:“你跟我來。”

    兩人繞到後麵一座大房子,推開門進去,裏麵家具齊全,一水的硬木桌椅,擺設倒也精致,桌上還放著鮮花水果,不輸於一般的富貴人家。

    郭寶茶讓孟帥坐在一邊,道:“我先去換衣服,你等著。”

    孟帥坐下,有小丫鬟打來洗臉水,泡上香茶,一切如富貴人家一般。等他洗過臉,慢慢飲盡一杯茶,郭寶茶才中裏麵出來。換了一套鵝黃色的衣裙,頭上發髻散下來,隻梳了一條辮子垂在身後,散發著一種居家的慵懶味道,坐在孟帥旁邊,道:“這裏怎麽樣?”

    孟帥道:“挺不錯啊。外麵弄得這麽樸素,是因為要隱蔽嗎?”

    郭寶茶道:“一是為了要隱蔽,二是為了圖便宜。要在城裏弄這麽大一套院子,至少也要千兩銀子,裝修還不算在內,幹嘛要花那個錢?”

    孟帥奇道:“你不是很有錢嗎?”

    郭寶茶道:“你說誰很有錢?你怎麽知道我有錢?”

    孟帥道:“你自己說的。”

    郭寶茶歪著頭想了想,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那是我要招攬你時說的吧?那不是廢話麽,我要招人,當然要充大個兒,難不成跟你哭窮麽?”

    孟帥翻了個白眼,道:“那你現在為什麽不充了?”

    郭寶茶笑吟吟道:“就憑咱們剛剛並肩攜手的關係,還不該更進一步,坦誠相見麽?”

    孟帥再次翻了個白眼,郭寶茶的手指輕輕在他眉眼劃過,孟帥一躲,郭寶茶笑道:“你這小子就這麽大的眼睛,再翻也不可能比我大啦。”

    孟帥心道:你才是正經的眯縫眼好不好?目光在她麵上一掃,但見她一雙鳳眼眼波流轉,雖然狹細,神采卻不輸給那些杏眼美女。

    郭寶茶歎道:“我若說有錢呢,也算是有的。吃的、用的都是不錯的,但那不是我的錢,是郭家的錢。我自己不但沒多少財產,本身還是旁人的財產。”

    孟帥一怔,道:“那怎麽會?”

    郭寶茶道:“我大姐姐嫁給了雪漠王,雖然是個英雄,但是個糟老頭子。當年二姐要被嫁給鐵呼兒,也是填房,給人當後娘,她就跑了。眼見就要輪到我了,我未必要像她一樣破門而出,但也要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啊。”

    孟帥皺眉道:“你們家又不缺錢,幹嘛總幹這種賣女兒的事?”

    郭寶茶道:“那要看當家的人決定值不值。郭堡主十年前就不管事了。郭寶芒覺得我們就配嫁給老頭子,那就嫁唄。”

    孟帥心道:郭寶芒這名字,多半是她兄長,既然直呼其名,那就是兄妹關係很惡劣了。怎麽她管郭亮生也叫郭堡主?

    郭寶茶道:“不過呢,我運氣比姐姐們好。郭寶葵和郭寶蒲都成長起來了,謝天謝地,他們都不安分。郭寶芒這家夥妄自橫行霸道,卻是個草包,連小上好幾歲的弟弟都壓不服,再加上一個有夫人支持的郭寶萊,真是好熱鬧。我的壓力小上好多。”

    孟帥道:“慢著,你們家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幹嘛要跟我說?”

    郭寶茶道:“咦?你想置身之外麽?那怕是不可能。剛剛你已經殺了郭家的人了,他們不會放過你的。我現在告訴你情形,那是為了你好,免得你糊裏糊塗給人殺了,還不知道死在誰手裏。”

    孟帥猛的站起身來,道:“我什麽時候殺了郭家的人了?”

    郭寶茶慢悠悠道:“你坐下,我這不是要慢慢跟你說麽?著什麽急呢?咱們相處的日子還長著呢,我有什麽話會瞞你?”

    孟帥一陣頭疼,隱約覺得自己怕是上了賊船了。

    郭寶茶笑著拿過一個蘋果,用桌上的銀刀削皮,道,“郭家是做什麽的,你知道吧?”她說起郭家,就如同外人一般,不帶絲毫感情。

    孟帥道:“不是本地的豪俠麽?”

    郭寶茶道:“豪俠當然是豪俠,豪俠就是很有錢的武人的意思。但憑他再大的豪俠,銀子不是大風刮過來的,是不是?沙陀口的土地不長糧食,郭家除了傳統的欺行霸市,欺男霸女以外,也要做買賣。”

    孟帥咧了咧嘴,道:“我好像聽說郭家是做藥材生意的。”

    郭寶茶道:“這個說對了。郭家一直做口內口外的藥材生意,一方麵把藥材運到口外,另一方麵也把中原的藥材運到涼州。那個交易會,你看見了吧,涼州的藥材,就數郭家做的最大了。不過啊,就算是這個,也不是大宗。真正的大宗是走私。”

    孟帥差點沒噴出來,道:“這些東西往外說,沒有問題嗎?”

    郭寶茶道:“這有什麽?他們做得,我說不得?況且整個沙陀口,誰不走私?不過是郭家走私的是看管最嚴密的藥材,尤其是輔助修煉的藥材,按照大齊的法律,是一根草也不許出關的。他們都是一車一車的走私,因此獲利特別巨大。”

    孟帥道:“這是賣國吧?”

    郭寶茶道:“反正沒人查他們,我也覺得遺憾,怎麽不查他們呢?以前沙陀口的太守都是和他們攪在一起,現在新太守就要到任了,說不定有點指望了。嘿,不如我去出首吧......”

    孟帥無語的看著她。郭寶茶道:“且不說這個。反正既然是走私,就不能打郭家的名號,打的都是雜牌子幫會的旗號。都做了這麽多年了,也該做熟了。這麽多年沒出過事。但就在三個月前,開始出事了。郭寶芒的車隊好幾次被劫了,藥材一根不剩,全部丟失。回來的人都說,是雌雄雙煞動的手。”

    “接下來幾次,口外的走私隊伍連連遭劫,緊接著,連中原進來的藥材,明晃晃打著我們郭家名號的,也遭了劫難。那兩個大賊,來去如風,神出鬼沒,今日在那裏,明日在這裏。我們出十倘商隊,倒有八倘遭劫。尤其是我們每年要在這個季節開藥仙會,運送藥材特別頻繁,就因為他們的行動,我們到現在也沒湊齊藥材。”

    孟帥道:“他們隻劫你們郭家的藥材?”

    郭寶茶搖頭,道:“隻要是藥材他都劫。沙陀口幾個老主顧的商號也難逃毒手。隻是運送藥材,到底以郭家最多,因此也更遭殃一些。眼見藥仙會在即,郭堡主都坐不住了,陸陸續續把武功高強的客卿派出去押運。還是有一些效果的。隻要是厲害高手保得車隊,就遇不上劫匪。但哪一批車隊保護的力量弱了,就必然遭劫。”

    孟帥“哦”了一聲,意有所指的道:“情報工作做的很到位啊。”

    郭寶茶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可知道,郭家嫡係子女親自出手押鏢的,我是第一個。是郭寶蒲舉薦的。”

    孟帥道:“郭寶蒲?是你哥哥郭三公子吧?他舉薦你......是好意嗎?”

    郭寶茶咯咯笑了起來,道:“那能是好意嗎?不過是為了表示決心,把我豁了出去而已。倘若成了呢,他舉薦親妹子,這樣的忠義,還不有功勞?倘若不成呢,反正罪責歸不到他頭上啊。”

    孟帥想說:“你這麽揣測,是否太過小人之心?”但想自己不是郭家人,不知具體情況,也不好瞎說。卻道:“那你現在已經丟了藥材,那怎麽辦?”

    郭寶茶站起身來,踱步道:“好,丟的好。我就盼著丟呢。隻要丟了,就能和他翻臉了。”

    孟帥愕然,郭寶茶淡淡一笑,道:“我這個親哥哥,可真是親的。從小到大,人前妹妹長,妹妹短,可親熱了,好吃好玩的,從來都是我拿頭一分,重視親情,那真是郭家的一個異種。”

    孟帥聽她口氣中的涼意,微微一凜。

    郭寶茶道:“就因為他對我這麽好,我們兄妹一體。所以我的所有份例都在他手裏把著。吃的玩的,都給我,還可以貼給我。隻一涉及到藥材、兵刃、學習武功的機會,我從來沒見過。十年時間,我從沒吃過家裏一枚丹藥,更沒機會學除了學堂以外的任何一門武功。我小時候不懂,還問過他,他就跟我說,‘妹子,你隻管平平安安的長大,開開心心的玩樂,外麵的刀槍劍雨有哥哥來擋。’小時候我聽了可感動了。長大了才知道,他奪走的是我的未來。”

    孟帥無語,過了一會兒,道:“我看你修為也挺不錯的。”

    郭寶茶道:“那是我的本事,不是他的施舍。我早就受不了他跟我溫情脈脈的那一套了。隻是他在人前不漏痕跡,我若跟他翻臉,倒顯得我不知好歹。這一次好了,我回去背了罪責,他一定跟我翻臉。因為之前跟我好,這次他義憤填膺的教訓我,旁人隻會說他大義滅親,若是利用好了,他不但無錯,還能掙下名聲,他定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隻要他跟我翻臉,我就能名正言順的甩開他了。”

    孟帥聽得遍體生寒,隻覺得郭家人個個都不可理解,又問道:“那你的罪責呢?”

    郭寶茶嬉笑道:“咦?你替我擔心了嗎?你放心吧,我聯絡好了內援。隻要我表現出價值,自然會有人替我求情。我以前被牢牢地綁在他的船上,什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真叫人惡心。這次回去能跟他保持距離,就可以待價而沽,接受旁人的拉攏了。這樣騰挪的餘地也大一點。”

    孟帥搖頭,不知如何回答。

    郭寶茶道:“不說他,隻說雌雄雙煞,他們是你殺的,你看出什麽破綻了沒有?”

    孟帥想起那“雄雄雙煞”,道:“世上果然有雌雄雙煞這對賊人?”

    郭寶茶道:“有的,成名十幾年的大賊,一對夫妻。”

    孟帥道:“那這麽說,這次的雌雄雙煞就是別人冒充的了?”

    郭寶茶霍然轉過身來,道:“你也看出來了?”

    孟帥道:“這還用看麽?明眼人誰看不出來?”

    郭寶茶輕笑道:“這世上的明眼人就是少啊。其實我們這些人——所有不那麽傻的郭家人,都懷疑這雌雄雙煞是家裏的某個人弄出來的。因為情報太準,也從不失手。可就是拿不住。一是抓不著首尾,二來麽,郭家每一方勢力的藥材都給劫過。要說幕後主使針對誰,這可一點也看不出來。”

    孟帥道:“也許隻是單純的內奸勾結外麵的勢力劫的,針對的是你們郭家堡。”

    郭寶茶道:“不像。一來消息太精準,不是一般弟子能動的手腳,二來這麽大批的藥材,除了郭家堡,沒人能處理。倘是外來勢力,這麽多草藥往外運總有蛛絲馬跡。倘是本地勢力,你當郭家沒查過麽?都是本地地頭蛇,相互之間盤根錯節,不可能撕破臉到這個地步。這些藥材應當就在本地。”

    孟帥道:“那也可能就是郭家的某個人,他也劫自己的藥材,那是苦肉計,不惹上嫌疑。”

    郭寶茶捋了捋額前劉海,道:“按理說是這樣的。可是這樣一來,不是揣測誰都有道理了麽?譬如說今天,我若死了,可能是某個人要剪除郭寶蒲的羽翼,也可能是郭寶蒲自己做的苦肉計,無論正反,都說得通。那我們還猜什麽?”

    她笑道:“所以郭家一口咬定,就是雌雄雙煞動的手。家醜不可外揚,既然查不到,就掩耳盜鈴,大家裝不知道好了。”

    轉過頭來,她笑道:“所以你知道今天麻煩了吧。大家都假裝不知道,可是雌雄雙煞一死,死出兩個男人,這戲還怎麽演下去?而一旦破局,事情就鬧大了。不管幕後主使是誰,他都一要報複,二要殺人滅口,你可知道自己處境多危險?”

    孟帥看她笑吟吟的全是戲謔,道:“說得好像你自己就能置身事外似的。”

    郭寶茶笑道:“我姓郭,所以明麵上不至於怎麽樣的,無非就是躲開暗箭,你還要小心明槍呢。”

    孟帥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也不知咱倆誰更慘些。”

    郭寶茶笑道:“怎麽樣,跟著姐姐我吧,有我幫你遮掩,明槍暗箭都是我來接著,你隻要伺機而動就行。”

    孟帥岔開話題,道:“其實關於幕後黑手,我有一個猜想......”

    正在這時,隻聽門口丫鬟道:“小姐,外麵有人來投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