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觀韓府，等著天色暗了些，這些客人才過去說了幾句：“韓小姐病重，這及笄之禮隻能如此草率了。”

    韓依晨久病於榻，他們已經習以為常了，不過歎了幾口氣。理所當然地坐在徐府前談笑風生，喝酒言談坐等晚間的煙花盛會。

    顏竹黎換了一襲月牙白輕紗覆麵繡淺黃杏瓣的褙子、淡綠色長裙，靜靜站在偏院的高階上，眺望如水月色，側臉廓被月色籠罩，朦朧美麗。

    腳尖點過屋瓦，起伏出輕微的“咯吱”聲，在這美好的夜晚，有如琴弦上拂出的水樂，一抹黑影出現在牆頭。

    “是我。”楚冷夜低沉地說道，鳳眸倒映著少女如畫的身影，眸光更加幽暗了。

    顏竹黎眉眼微動，打量了下四周，抬頭喚道：“下來。”

    楚冷夜默不作聲，躍了下來，朝這邊走了幾步，然，身影隻停在光影交匯處，薄唇柔和地彎了一個角度，目光溫潤地凝望著她。

    顏竹黎的雙腿不受控製地朝他走去，一步步，並不快，頭頂繁茂的四季青樹一點一點遮住灑下來的月光，眼光適應了黑暗，男人隱於暗處的五官也越來越清晰。

    “怎麽了？”顏竹黎停下步子，奇怪地問道。

    若是往常，兩人間有這樣的距離，他不可能不迎過來，而不會站著不動。

    楚冷夜看著她的眼睛，又慢慢移開視線，緊握的拳頭一鬆，似是費了很大力氣，才開口說道：“婚暫時退不成了，阿黎，你說過，現在的我沒資格對你說什麽，我會等事情辦完了，光明正大地求娶你。”

    顏竹黎不語，心卻漸漸往下沉，那似乎是一個無底深淵。

    原來，他來這麽晚，又是為了這事，而，這婚，果然沒那麽好退。

    楚冷夜深吸一口氣，聲音越加沉啞，焦急地解釋道：“你說過不會原地等待，會喜歡上別人，所以，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的視線，隻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

    他說完，往後退了兩步，身姿一縱，步法奇異，已然躍出牆頭，風揚起他的後衣襟，隱隱約約傳來他的低歎：“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隻不過，後麵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顏竹黎便沒聽見了。她靜靜地站在樹下，保持著楚冷夜離開時的身姿，筆挺地站立著，眸光明了又暗，半晌，她才回到主房。

    榕柳急急來找她：“小姐，攝政王都到了，你怎麽還不去？徐大人催得急。”與她同來的還有羅亦竹，她原本幫著顏竹黎在外院招待賓客，這會兒才抽身來後院。

    “哦，好。”顏竹黎應了一聲，帶上房門，三人一同去了前院。

    再見楚冷夜，他已站在群臣之間，臉上掛著冰山般的疏離，與一眾討好的笑容成鮮明對比。

    顏竹黎過來時，他的臉色才見緩和，說道：“顏小姐來了，快去放煙火。”

    徐韌連忙安排下去，一麵指引顏竹黎去主座，席上，太子、南宮黎、南宮彌皆在。

    顏竹黎便是七黎，這件事在場人全知道了，所以此刻都向她看過來，視線十分專注。

    一朵又一朵金菊紅梅在暗空綻開，五彩繽紛，百花爭豔，耀亮了半邊天空，多姿無比，足足放了半個多時辰都沒有停歇。

    所有人都乍舌了。

    “天啊，好美，平時很少看過這麽美的煙火！”

    “好多煙火啊！”

    “真是煙花盛世，沒想到徐家居然還有這本事，能弄到這麽多煙火！”

    “是啊，不過也很正常，你看攝政王、二皇子、六皇子他們都在，誰知道是不是他們幫忙的呢？”

    顏竹黎耳邊此起彼伏著驚歎之聲，突然，那些聲音同時迸發，響亮了數倍：“哇！”

    讚歎聲中，夜幕星垂，千花競發，一時掩蓋了星月風芒，搖搖墜落，成為無數拖著尾巴的流星箭。

    牆外的街巷，無數腳步聲在跑竄，夾著孩子們的歡呼聲：“好漂亮！我們去追流星啦！”

    這是難得一見的“千葉瓊華”，眾賓客隻於幾年前在皇室賞識過，未曾想，今晚居然有幸一睹奇觀，紛紛鼓起掌來，滿目欣喜。

    顏竹黎心中也萬分讚歎，低下頭，揉了揉發酸的脖子。

    那一次，顏繚鶯及笄時，也沒有放這麽長時間的煙火，以至於四周的賓客喊得嗓子都啞了。

    “真的好美，表姐，這要多少煙火啊？那可得花多少銀子！”徐溫煦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側，一臉呆滯地問。

    “銀子？”一道譏嘲的男聲插了進來，幽餘抱著雙臂，出現在顏竹黎另一側，嘴角輕勾，“你縱有萬兩白銀，也買不到‘千葉瓊華’，這可是我們爺費了不少周折弄來的好東西。”

    徐溫煦當即有些豔羨地看向顏竹黎。

    “替我謝過你家爺了。”顏竹黎輕語淺笑，低低地說道，“勞他費心了。”

    “顏小姐說得是哪裏話，這是我們主子心甘情願的。”幽餘笑嘻嘻道，“小丫頭，你可不要亂說出去。”

    他說著橫了徐溫煦一眼。

    徐溫煦意識到他那聲“小丫頭”叫的是自己，臉微紅，點頭：“我不會亂說的。”

    她本能地後退兩步，正要離開，卻撞到後麵人的胸膛。

    “對不起對不起！”她趕緊道歉。

    決刹一臉冰冷地望著她，徐溫煦觸到那冷嗖嗖的眼神，嚇了一跳，連忙低著頭去了。

    幽餘見決刹來了，知道必是有事，立即閃去了暗處。

    “顏小姐。”決刹畢恭畢敬地喚道。

    顏竹黎淡淡一笑，頷首，卻沒有開口。

    決刹遲疑了下，低低說道：“午後，韓小姐身子起色很大，爺與太後單獨提起退婚一事，想要作個了斷，後來，是老王爺趕了來，要給爺下跪，不允許他退婚，爺不得已壓了下來……”

    他的聲音緩慢低沉，顏竹黎卻聽得心驚動魄。

    “老攝政王？”

    “嗯，爺十五歲後，老王爺就沒再管過府中事情，沒想到，被太後請了來。”決刹麵露愁容。

    顏竹黎默然，良久說道：“我知道了，其實，沒必要與我解釋。”

    決刹堅定地說道：“不是爺要我來的，是屬下自己想過來和顏小姐說說，爺，表麵風光，卻無人體會他的為難。”

    顏竹黎淡然道：“決刹，你是想要我體諒你家主子嗎？他對我如何，我心裏清楚，但是，他的為難不是我造成的，我也不可能為了他一句‘為難’，空等他一輩子，你說呢？”

    決刹鼓起勇氣道：“屬下知道與小姐無關，但看在爺癡心一片的份上，希望小姐能多多念及他的好。”

    顏竹黎微抿唇，半晌才說道：“好了，你先去吧。”

    決刹不敢說太多，快速離開。

    看了眼楚冷夜的位置，顏竹黎注意到，他坐在幾個朝臣之間，正手捧碧玉酒盞，笑顧左右，與人碰杯後，一仰頭，將酒喝盡。

    顏竹黎輕蹙眉頭，這個樣子，可不像他。

    她徑直朝楚冷夜的那桌走去。

    見到主角到來，幾個客人停止了打鬧，含笑望向她。

    楚冷夜一手捏著酒盞，轉過一雙清明透亮的鳳眸，直直看著她。

    顏竹黎接過桌上一隻空酒杯，熟練地斟滿酒，又將楚冷夜的酒盞斟了八分，端起自己的酒杯，在他眼前晃了幾下，微微笑道：“王爺，多謝你操心了，區區薄酒，不成敬意！”

    楚冷夜眯眸一笑，握了酒盞，與她碰杯，一口幹盡。

    顏竹黎將酒杯擱在酒桌上，沒有多餘的動作，衝四周人揚開一抹感激的笑容，她才快步離開。

    楚冷夜握著酒盞的手指抓緊了。

    顏竹黎手法高明，眾目睽睽之下，在楚冷夜的這杯酒內投了一枚解酒藥，她用身體擋住眾人的視線，卻沒有瞞楚冷夜，所以楚冷夜看得清清楚楚。

    這是在關心他嗎？楚冷夜的心田彌漫起無限喜悅與柔情，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將這杯加料的酒喝下，雖然動作誇張，卻絲毫不減他的優雅。

    這不由讓周圍人感歎，長得帥的和長得漂亮的，哪怕是打哈欠，都十分美麗，而長相偏差的，就連微笑都醜得怕人。

    宴席很快到了尾聲，顏竹黎與徐家人一同送客。

    楚冷夜雖然不醉，可雙臉仍沾染了酒氣，泛著紅潮，外袍早就脫了，露出裏雅白的線衫，貼住他高大健壯的身姿，修飾得極為俊美。

    徐韌見他要離府，趕緊跑過來：“王爺，您現在走？要不找個房間歇歇吧？”。他直覺地以為楚冷夜喝醉了。

    楚冷夜原是想告辭的，可聽他這麽一說，突然間就改了主意，作出一副酒醉深重的模樣，撫著頭喃喃：“有些頭暈，徐大人先去送客，本王去後院找個偏房睡一下。”

    徐韌立刻誠惶誠恐地道：“是，是，王爺，叫管家送你去。”

    “不用！”楚冷夜阻止了他，“本王雖然酒醉，還認得日間的路。”

    徐韌隻好由他，目送他走遠，才轉頭去招呼客人。

    顏竹黎微蹙了眉，這男人怎麽會醉？他不是喝了那杯下了藥的酒嗎？（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