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克娜區近西南角，那裏有一片墓地。

    亂石曠野中，林奇和昆丁雙雙矗立在一座孤墳前，他們手裏握著鈴鐺，那是超度亡靈的司祭必備道具。

    “老師你說，維哈先生會不會很傷心。”

    林奇看著墓碑，碑文上寫著。

    【他不是父親】

    【他不是老師】

    【他不是善人】

    【但他是我的家人】

    【馬裏奧恩維】

    【三色豺】

    豺狗劍士走過了人生的七十一個年頭，靜靜地躺在王都某片不知名的小墳裏，他隻需要三尺黃土，就能安安穩穩地渡過冥河，往生極樂。

    昆丁：“願天上的國。”

    林奇：“和地上的國。”

    神父搖響了鈴鐺。

    “都聽見你的名。”

    “都憶起你的事。”

    做完超度的經文，昆丁才為學生解著人生的惑。

    “獅子不會為豺狗的死而慟哭，維哈先生和你很像，rich，也是一個不懂如何回頭，如何跪下的男人。”昆丁摸著林奇的腦袋，“我看見了瑰麗的風景，林奇，今天這一課不會像以往那樣枯燥了。你練到第幾藝了？”

    昆丁說的是《神擊聖格》。

    林奇不假思索答道：“第一藝禦靈已經學會了。”

    說罷他振臂一揮，靈體跟隨著肉身而發，已經有了意到身隨的感覺。

    “第二藝禮拜還差一點點”

    林奇一直搞不懂“禮拜”的意思，這本《神擊聖格》更像是古拳法，而第二招的形態說得很隱晦，所謂“禮樂朝拜，不絕於耳”的意思，他完完全全搞不懂。

    昆丁撇撇嘴，一幅鄙夷的眼神，將鈴鐺掛在林奇的手臂上。

    “再試試？”

    林奇一擊炮捶轟出，四體拉伸的感覺舒緩又自然，而鈴鐺響起時，仿佛與身體內的兔子產生了共鳴。

    “剛剛好！”

    林奇驚叫出聲。

    恰好在前力已盡，後力不繼的檔口，凶悍的兔爪撕開空氣，擊打出悅耳的嗡鳴。

    “我一直都要帶著這玩意兒？”

    林奇摸著腦勺，盯著手腕上銀光燦燦的小鈴鐺，總感覺男人帶著飾物有點娘炮。

    昆丁笑得露出了八顆大白牙。

    “隻要你喜歡的話嘿嘿嘿。”

    林奇努努嘴，又把自己的聖鈴掛在另一隻手上，試著與那紛亂的鈴聲做協調，他在適應“禮拜”的節奏。直至靈魂臻至完美，同調而鳴。

    呼出一口長氣，身上發汗的感覺讓林奇無比舒暢，這就是變強的感覺

    “我老師”

    他手足無措，那個老混賬臉上的笑容似乎不那麽可惡了。

    “看，他來了。”昆丁倒是沒工夫和這傻學生來一段忘年師生情，遙指遠方，從山包下麵探出半個腦袋。

    一頭金發，眼神冰冷，帶著詫異的表情，仿佛見到了故人。

    沒錯，那人是亞當斯維哈。

    他慢慢爬上孤墳，拍打著身上的泥土與灰塵，腰上別著馬裏奧的闊劍，皮袋的色澤光鮮，看來在艾丹手下，白鴉團有一份很不錯的薪水，他過得很好。

    “為什麽你們會來這兒？”

    亞當斯手捧著一束鮮豔的百合花，小心翼翼地放在馬裏奧墳前。

    昆丁：“恰巧路過。”

    林奇：“維哈先生”

    亞當斯舉起了手，伸向林奇，仿佛與這小神父無需太多的語言交流他本就不是個健談的人。

    粗厚的手掌握成了拳。

    林奇立馬明白了亞當斯的意思，也將拳頭遞了過去，兩人輕輕一擊。

    亞當斯本盯著馬裏奧的墓碑，側目看著小神父，露出了淺笑。

    “謝謝”

    林奇內心有隱隱擔憂，因為艾丹與馬裏奧的事。

    “維哈先生，馬裏奧大爺和艾丹王子的恩怨”

    亞當斯淡淡答道：“林奇，他給了我一個家，家庭裏的成員越來越多，家也越來越大，他得出去叼回來更多的肉，更多的獵物才能養活我們。”

    “直到有一天，他老了，老得走不動路了”

    “獵人帶著弓箭來了豺窩，問我們願不願意當獵犬。”

    “不用過著顛沛流離，生死一線的日子，每天都有肉吃。”

    “我想，馬裏奧要是知道白鴉團現在的樣子，也會很開心的接受？何況”

    林奇回憶起馬裏奧與艾丹在雨中搏鬥的模樣，稍稍有些理解那頭“野狼”的心情了。

    直到艾丹吐露出真實的一麵時，像個傭兵一樣自我介紹時，馬裏奧說

    【她學會了。】

    “我們有了新的家人，我怎麽會去傷害家人呢？林奇他像個戰士一樣活著，像個戰士一樣死去。這是我羨慕不來的事。”維哈敲著林奇的脊梁，就像他信天翁領袖每天都會做的，鼓舞士氣的動作。

    “而且”

    維哈欲言又止，山頭風聲愈烈。吹得那頭金發淩亂，可眼神卻愈發銳利。

    昆丁伸出雙手，看著漫山遍野的墳，教務長和學生說著《六藝》。

    “看，林奇。這是你的第三課。”

    林奇看不見任何異常之處，雖然靈體敏銳地察覺到了魂力的波動。但雙眼已然像是瞎子一樣，在那個“靈界”，在大白天，他無法理解老師在說什麽。

    目力所限，他順著老師的手，一路望向極遠的地方。

    昆丁神神叨叨地說。

    “感受這些靈魂。”

    林奇渾身打了個寒顫，有那麽一瞬間，他抓住了這種感覺。

    十個？

    不

    百個千個

    不！

    更深的地方！

    他看向腳下，這片墳墓不知道埋了多少沒有故鄉的人。

    已經分辨不出來他們原本的“形狀”了，他的眼裏，每一塊墓碑就像是信標，給這些失去思想，失去記憶的亡靈指明了道路。

    隻一瞬隻有一瞬間，林奇的背脊冒著冷汗，仿佛多看一眼，他就會被那種茫然無措的強大情緒所淹沒，連自己的“形狀”都無法維持下去。

    “別害怕林奇。”

    昆丁輕輕按著他的腦袋。

    “勇氣。亞蒙大神對你說過。”

    林奇反駁道：“亞蒙大神不會說話。”

    “我他媽說亞蒙會，它就必須得會！”昆丁爆出了粗口，緊接著又恢複了那副“慈愛”的表情。

    “亞蒙大神對你說過”

    “要麵朝太陽而活。”

    “太陽不會挑剔它的信徒不論是生者或死者，它都願意奉獻光。”

    林奇努努嘴，跟著老師的話，再次鼓起勇氣，試著去尋找剛才那瞬間，打開心靈之窗的感覺。

    試著

    集中精神

    這時

    “嗯？”

    昆丁笑道：“你感覺到了？”

    維哈也露出了詫異的表情，就算他是個麻瓜，是個普通人，也能看見林小弟額頭那隻尖銳的骨質角，那對延伸出來的兔子耳朵

    那種沁人心扉的溫暖光芒！

    林奇感覺到背脊熱熱的，雖然眼前這萬人坑下掩埋著無數冰冷又可怖的亡靈。它們肆無忌憚地散發著陰冷的能量。但身後那種溫暖無法忽視，像一隻大手撐在了他的腰上。

    “你看見了”

    昆丁的手掃向眼前這些孤雁野鬼，林奇一覽無餘。

    而小神父的雙眼，和當初凱恩的眼睛一樣，變成了燦爛的金色。

    “這就是神擊聖格的第三藝術，視界。”

    昆丁托著林奇的雙手，用聖鈴奏著奇妙的音符，那成片的遊魂跟著鈴聲的奇妙牽引力，左右搖擺著，就像是死海冥河中的浪潮。

    “我這個老師不僅帶你上課，還要帶你上墳”昆丁自嘲一句：“看看組成你身體的光！”

    林奇低頭看去，肉身在“視界”的影響下已經變得模糊不清，而入眼的，是自己那雪白的兔子肚皮，從皮毛下溢出一陣陣輝光。

    “老師”

    林奇感覺身後的那股力量愈發強大仿佛到了不可思議的境界。

    “老師是你在幫我嗎？”

    隨著遊魂組成的潮汐波動越來越強烈，他能明確地感覺到，要不是身後那點點“暖意”，他早就迷失在這片靈魂的海洋裏了。

    “你自己看看你一定會很驚訝的。”

    昆丁捂嘴偷笑著。

    林奇不由自主地側目回頭看去。

    他驚呆了

    他看見了

    那頭狼

    茭白的毛發，如鋼針一般銳利，不停有血紅的光從狼身溢出，兩眼冒著侵略感十足的殺意，一隻爪子已經搭在了林奇這頭小兔子的脊梁上。

    那是信天翁的領袖，為家人鼓舞士氣的動作！

    而這份暖意，正是從巨狼身上傳遞過來的。

    但是

    但是

    林奇認了出來！

    “馬裏奧”

    在他神誌恍惚之時，差些從“視界”的狀態中脫離出來，而狼爪也離開了他的身體。

    它踱步而行，繞著亞當斯走了一圈又一圈，像戀戀不舍，像是顧及家人的安危，更像一頭護崽的獸。

    老狼用漆黑的鼻子蹭著那金發“大男孩”的衣角，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畢竟，隻有神官才能踏過生死的界限，看見另一個世界的人與事。

    亞當斯似乎感覺到了什麽。

    那兩個神父突然轉過頭，不約而同地盯著自己

    “是他嗎？”

    林奇不知如何開口。

    老狼停下了腳步，它回頭望了一眼林奇，爪子磨著亂石，激出陣陣火花。

    它在示威

    “沒什麽”林奇剛想將自己看見的如實道來，可昆丁卻偷偷掐著這笨學生腰間軟肉。

    “沒什麽，你長得很帥。多看兩眼不行嗎？”昆丁滿嘴跑馬車沒有一句真話。

    老狼點了點頭，正欲踱步離去，它的身影越來越淡和眼前死海中的遊魂一樣，接受完超度，即將踏上前往冥府的路。

    可是

    亞當斯：“是他。”

    林奇和昆丁不約而同地感受到了

    感受到維哈內心那份牽掛與期盼。

    那頭獅子閉合著眼皮，就像是睡眼惺忪的樣子變成了孑然而立。

    亞當斯左顧右盼，就像在尋找著什麽。

    林奇正欲開口，卻

    他們聽見了響亮的狼嚎逐漸消散在天地之間

    震懾萬物，如百獸之王。

    “再見老頭子。”

    維哈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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